飽受爭議的《地球最後的夜晚》究竟是神作還是爛片?

我們都知道電影可以用來講故事,甚至現代流行音樂也可以用來講故事,所以這世界上有著不同的講故事的形式。

在漫長的觀影體驗中,人們逐漸忘記了電影和戲劇的區別,電影和文學的區別,我們強調好萊塢古典電影敘事體系裡的人物的圓滿,強調劇情裡的戲劇衝突,卻忘記了電影本體是一個多麼強大的媒介。

畢贛在幫我們認識它。

2018年的最後一天,鋪天蓋地的宣傳讓一部藝術片在商業上取得了堪稱奇蹟的預售,活在了風口浪尖。

《地球最後的夜晚》

飽受爭議的《地球最後的夜晚》究竟是神作還是爛片?

《地球最後的夜晚》是一部關於夢的電影,尼采對造型藝術的形象比喻就是日神關於夢的藝術的描述,而電影這個媒介也恰好與弗洛伊德主義的盛行在同一年代。

這一切都讓電影與夢聯繫到了一起。

最早對夢進行探究的電影是超現實主義的第一作《一條安達魯狗》,在這部影片所表現的世界裡,所有的人物與事件都是反邏輯的,但同時也是夢的邏輯,作為超現實主義和達達主義的關鍵人物,達利作為這部電影的主要創作者之一把現代主義裡的無序與反叛貫穿其中。

但是這樣的充滿粗糲感的作品,具有著所有流派早期藝術作品的優點與缺點,《地球》相比《一條安達魯狗》多了理性思考與整合的魅力,但同時也欠缺了一點時代所賦予的身份和意義。

首先先說一下形式問題,影片在形式上並非對畢贛前一部電影復刻,當然,所有創作者的作品都會深深打上自己的烙印,也有一說每個導演一生都在拍同一個電影,所以這些似曾相識的感覺來源於導演畢贛而非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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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贛

在我們慣常的認識裡夢是無序的,碎片化的,現實是規矩的,完整的。

《地球》則正好反過來,通過現代化的剪輯手段以記憶的姿態把現實打碎,影片的前半程,我們一直在零碎的片段中拼湊一個通俗故事;

當我們終於理好人物關係的時候,《地球最後的夜晚》幾個大字伴隨著男主看電影的行為赫然出現,好似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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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贛用紀實感最強的長鏡頭來描述一個夢幻的夢境,在這個長達40分鐘的長鏡頭裡,一切被安排的那麼井然有序,而內容卻那樣的匪夷所思,又與現實卻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繫。畢贛真切地把夢拍了出來,以真人的形式。

而上一個把夢完成的如此出色的導演,還是今敏,以動畫的形式。

中途2d轉3d的方法又多了點後現代藝術的味道,無論是觀念主義還是行為藝術,都強調藝術與觀眾交互的過程,這種和觀眾共同完成的一種儀式讓畢贛宣傳時反覆詠歎的沉浸感在觀眾這裡更多了一層。

也只有畢贛會用幾個小時來鋪墊一場40分鐘的盛大鏡頭。

關於電影這個充滿詩意的名字,為電影帶來了眾多想要來感受詩意的觀眾,但是人們像是慣於被餵飯到嘴邊的孩子沒有細緻入微的解釋就忘記了去思考和理解,這不怪觀眾,只怪電影市場裡太多直給簡單的電影體驗。

影片中間,男女主為逃避霸佔女主的江湖大哥而進行了一段關於太空的討論,稱只能躲到太空去生活,才不會被找到,這點了片名的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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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和太空是兩個相對的概念,在地球上,男主執著於尋找的動作,執著於萬事萬物的解釋與成全,似乎只有逃到太空裡這些憂愁煩惱才不復存在。

而夜晚又是大部分人做夢的時間,看完全片,我們會發現,在夢中,男主救贖了自己,也像是自己對現實周遭一切最後的執著。

從片名我們可以得知,這個夢也許就是男主在地球最後的夜晚,是夢過後,一切在太空從頭開始。

為方便理解,我們先簡單整理一下影片的敘事線,影片現實中男主尋找女主的部分是正序,參加葬禮,發現照片,找到女主小偷同夥,尋找陳慧嫻,看望白貓媽媽,尋找陳慧嫻丈夫,來到即將拆遷的歌廳以及看電影。

但是穿插在其中的回憶,導演為了表現記憶是混亂的,運用各種聯想手段模糊了時間線,所以顯得有些凌亂,但也是形散神不散。

包括與女主相遇,和女主偷情,女主懷孕,私奔被抓以及擊殺女主男友。

在看望白貓媽的片段補敘了自己媽媽給自己吃蜂蜜的橋段和白貓的謀殺案。

接下來我想從夢境開始,分四個部分試圖闡述一下,畢贛是如何把夢境和現實聯繫在一起的。

第一部分是孩子,洞穴通往黑暗,洞穴黑暗的盡頭是鬼怪所在的地獄,也可能是女人的子宮。

所以在礦洞裡,男主遇到了這個孩子,這個孩子既是他和女主未來得及生下的孩子也是他死掉的朋友白貓。

在講述現實的鏡頭裡,有一段男主車展買票的片段,他透過玻璃窗口看見了一個小男孩,桌子前面臥著一隻白貓,他笑了一下,透過鏡頭我們只能看到孩子的背影,但是在夢境裡我們看到了孩子的樣子。

由於這麼一個現實片段的記憶,孩子和白貓在夢裡合為了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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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男主的內心無論對死掉的朋友還是死掉的孩子都具有一種愧疚感,在夢裡他想通過這個片段和二者進行一場和解。

孩子從胸口掏出的乒乓球拍上印著老鷹,而現實中白貓的胸口就有一副老鷹的紋身,乒乓球又是男主最想交給自己孩子的技能,由此也可以看出這是白貓與孩子的化身。

白貓和未出生的孩子都去了地獄,同時孩子也是在子宮裡死去的,白貓也以孩子的身份在子宮中重生,這是男主對二人命運在夢裡的美好寄託。

黑暗中孩子送男主離開的所騎的車子掛著羊頭面具,三盞車燈像一個亡靈的使者的臉一般,營造出了地獄出逃的氛圍。男孩停下車說了一句前方堵車,有點擠,所以前方是什麼呢?

前方不就是人口膨脹的人間地球麼?

到了第二部分,男主遇到了女主,還記得男主開車尾隨女主時那段談話麼,女主明明說的是凱里話,但是男主說聽口音不像是凱里人,所以在男主的夢裡,女主說的是普通話夾雜著凱里話。

女主在夢中的名字叫凱珍,解釋起來就是凱里的珍珠,這也是男主的想法。

要不是父親的葬禮他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到凱里,在凱里他唯一覺得如珍珠一般珍貴的記憶,就只有和女主的情誼。

野柚子是兩人繞不開的一個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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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主看來野柚子就像是萬能的許願機,因為女主曾對他說,只要他找到野柚子,就可以實現他的一個願望。

在夢裡,女主以找到野柚子為契機來許願離開她的男朋友,在現實裡女主也希望自己可以離開男朋友和作為情人的男主私奔。

當女主吃著柚子看著槍聲響起的電影的時候,她就早已想好要讓男主槍殺她的男朋友了。

男主成為了她的野柚子。

兩人打檯球的時候,男主問女主不怕兩個小混混在外面說她的風言風語麼,女主告訴他人與人之間就是由誤會組成的表示不在乎。

這裡男主在夢中向自己解釋了女主在白貓媽媽口中的和好幾個男人搞在一起這樣的刻板印象,一方面表達了女主灑脫的人生觀,一方面也在側面向自己暗示,女主沒有那麼不檢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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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被困在檯球廳裡就如同生活裡被困在凱里一樣,她們都想著可以飛向太空,掙脫束縛,現實裡她們被抓了回去,所以在夢裡,男主讓她們兩個真的可以飛起來,輕而易舉地就掙脫了牢籠。

飛下來之後,蘋果這個意向出現了,伊甸園裡,毒蛇誘惑夏娃吃下的禁果就是蘋果。

所以蘋果也有危險與愛情的意思。

在現實裡也正是那一箱蘋果,導致了一場關於白貓的謀殺和復仇路上偶遇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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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境來到第三部分,象徵男主媽媽的人出現了。這是男主心中的另一個心結,但是我們可以看到的是,夢境中男主媽媽的臉是張艾嘉扮演的白貓媽媽的臉。

這是由於在現實中尋找女主的過程中,男主講述自己媽媽跟養蜂人出軌的事情的時候是跟白貓媽媽講的。

再加上男主的媽媽在男主很早的時候就離開男主,留下的照片遭遇了火災模糊不清,同時這裡的火災也暗示了現實裡媽媽放火燒房子的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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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夢境裡,他只能把自己的媽媽想象成別人的臉。現實裡關於染什麼顏色的頭髮的對話也加深了男主把自己的媽媽和白貓媽媽想象在一起的潛意識。

男主記得媽媽說過,火把可以把蜜蜂驅走,所以夢裡的媽媽拿著火把驅趕著看似正常的人們,媽媽通過這種方式把人們的風言風語拒之身外。

火把也象徵著熱烈,徹底,革命的愛情,是義無反顧的也是憤怒的。

而夢裡的媽媽去尋找的就是那個養蜂的男人,她對男主說生活太苦了只有養蜂人的蜂蜜可以讓她感覺到甜,這就是她私奔的理由,這也是男主認為的她離開的理由。

把媽媽和養蜂人隔開的柵欄充滿蜂巢般的六角形的洞,夢裡媽媽用火把敲它,現實裡媽媽把那個養蜂人的房間和蜂巢一併燒掉了。

男主掏出了手槍選擇成全自己的媽媽,槍是權力的象徵。

因為這是男主的夢境,所以所有的事物與人他都可以左右,只要掏出那把象徵權力的手槍,男主就可以用自己的權力強迫養蜂人跟自己的媽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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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認為媽媽並不是不牽掛自己,所以在他的夢境中,媽媽說的是她牽掛的人還太小了,會忘了她的。

臨走的時候,男主說要打劫對他媽媽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於是媽媽把手腕上壞掉的手錶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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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應了影片一開始講述的爸爸臨死前一直盯著的壞掉的鐘表。

那鐘錶裡放著男主媽媽小鳳的照片。男主在這裡也一廂情願的認為,那壞掉的鐘表也是對於自己媽媽最重要的東西。

與自己的媽媽告別之後,男主終於開始面對內心最深的傷痕,讓悲傷盡情的宣洩出來,所以他悲傷到如媽媽口中所說的那樣連蘋果核都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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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的關鍵詞是房子,當男主重新來找夢中的女主時,兩人交換了禮物,這裡通過女主之口解釋了送表的含義,就是永遠的意思。

但是送男主表的媽媽並沒有永遠陪在他的身邊。

而女主送給男主的則是象徵短暫但是美好的煙花。

女主說我們之間本來就是短暫,實際上這是男主在夢境中借女主之口說出來的,作為夢的主宰,他讓所有人按照他的意思去講話。

男主認為他和女主之間的關係是短暫而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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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提出要帶男主去看一下房子,現實中女主看了綠皮書的小說,裡面講述了旋轉的房子裡最美好的愛情,男主受到女主的影響,也自然而然地認為那是美好的愛情。

關於男主受女主影響之深我們也可以從前半部分影片的很多細節可以看出,參加完葬禮男主靠在小鳳餐廳抽菸的時候咬掉了香菸的頭然後點燃,而男主第一次和女主產生交集的時候,女主也咬掉了香菸的頭向他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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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來到房子,女主說這裡經常漏雨,還感嘆怎麼被燒成這樣了,我們意識到,這房子既是被男主媽媽燒了的養蜂人的房子,也是男主和女主偷情所在的漏雨的廢棄房子。

(這裡也可以理解為現實裡就是一個房子,但是我更傾向於後者,這樣可以豐富夢的多義性)這兩個房子共同的特點都是擁有真正愛情卻不能在一起出軌的情人偷情的房子。

在夢境中,男主認可了媽媽的離開,認為媽媽是為了愛情離開的,就像他和女主之間的愛情一樣。所以現實中的兩個房子在他的夢裡合二為一了。

那麼,男主要怎麼證明他和女主獨一無二的最純粹也最美好的愛情呢。那就是像綠皮書裡講的故事一樣,在旋轉的房子裡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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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最後男主念出咒語,房子轉了起來。鏡頭離開,我們發現煙花還在燃燒著,這就是夢境的魅力,它可以讓一切短暫但美好的事物變成永恆。

你可以一直身在其中貪婪地吮吸,當然,這也是電影的魅力。

夜晚,是做夢的時間,冬至這一天是黑夜最長的一天,你可以在這一天做那個最長最美好的夢,所以在男主進入礦洞觀察四周的時候日曆本上寫著的是冬至。

同樣,男主遇到女主的那一天,女主說是夏至,也就是說從遇到女主的那一刻開始,白天越來越短,黑夜越來越長,對於人物的命運來說,在現實裡,黑暗越來越多,在夢境中美好卻越來越長。

火跟水是是影片繞不開的兩個意向。

在《地球》裡有兩種愛情,一種像火一樣,一種像水一樣,男主媽媽跟情人的愛是火,燒了房子,燒了照片,火紅的頭髮,最後轟轟烈烈地私奔離開。

男主和女主的愛情是水,懷柔,陰冷,剋制,時常消失不見又無孔不入。

影片裡當男主第一次說道開始迷戀危險的事物的時候,鏡頭第一次切到男主和女主偷情,他們在洗車房的車裡,兩邊亮著一紅一藍的燈,就像警車的燈光一樣,這樣的燈光就如同拉響的警車一樣充滿危險。

滿屏幕的水包裹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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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男主在尋找女主的過程中去訪問女主的小偷同夥,當同夥提到女主的時候,鏡頭反打過來,男主的身後背景是流淌的水,這背景就是人物內心的寫照,也是他想到女主時必然出現的水的意象。

女主要男主殺自己的男朋友的時候,男主潛入水中,被水淹沒,也正是象徵愛情的水讓他窒息讓他感覺到冰冷的實體化力量。

除卻夢境,影片的前半部分也並非毫無邏輯的碎片剪輯,而是運用了十分成熟的類型化的多線敘事的手段。

每一次男主進入回憶都有著預兆和鋪墊。

比如前文提到的男主獨白說喜歡危險的事物的時候第一次出現了他和女主偷情的畫面。

男主在去找女主以陳慧嫻之名嫁的那個丈夫住的地方而坐車的時候,他向上抓著車的把手的鏡頭進入的下一個鏡頭是回憶裡他被吊在繩子上的畫面,男主跟白貓媽聊天的時候插入交代了白貓死掉被棄屍礦洞的畫面。

男主把槍對準女主男朋友的時候,下一個畫面接的是一個洞的鏡頭,鏡頭拉遠我們才發現這並不是開槍的鏡頭而是又從回憶裡回到了現實尋找女主的路上。

諸如此類的聯想剪輯比比皆是。

《地球》並不是長鏡頭的炫技,而是擁有嚴密內在邏輯並且試圖將人類夢境完整理性地呈現出來的優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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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它的表達,很多表現主義的藝術確實是以輸出觀點表達情緒為己任的,但是很多形式藝術更多的是為了呈現。

它更像是一個容器,在你看到並看懂了它的呈現之後,你看到了什麼,它就是什麼。

它可以是任何觀點,任何情緒,或個人化的,或宗教式的,或是一場謀殺或是一段愛情,全憑你的理解。這也符合電影裡對夢境的呈現。不確定性才是它的魅力所在。

就如同你中途帶上的3d眼鏡一樣,你參與著創作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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