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暮歸樓

閒暇的時候,我總是坐在暮歸樓的頂端,喝喝酒,喂喂鴿子,酒一定要是那種陳年花雕,入喉的時候,辛辣無比,就像大漠的風沙打在臉上,有點生疼。夕陽將落下時候,溫暖的流光從天空灑下,整座暮歸樓都變得聖潔起來,即使,它只是一座青樓。

微小說:暮歸樓

每次喝酒被樓裡的姐妹撞見,都免不了嘮叨幾句,說自月見走後,越發不愛惜自己身體,沒一點樓主的樣子,暮歸樓只是一座青樓,而我是這裡的主人,可大家從不叫我老鴇,總是叫我樓主,或者百音,興許是大家都覺得老鴇這個詞加在我這個如花似玉青春正茂的女子身上,著實不合適.以前翻看那些戲文的時候,總是聽到那些江湖俠客講,名字什麼的只是一個代號,叫什麼的其實都一樣,我對此嗤之以鼻,如果戲文裡的那些英雄,都叫做張三李四的話,估計這書就沒什麼人願意看了,當然,這扯得有點遠。

微小說:暮歸樓

暮歸樓其實跟其它青樓沒什麼不一樣,如果硬要追究下去的話,也許就是它的地理位置,暮歸樓坐落在一個邊陲小鎮,是去往大漠的必經之地,以前一直很好奇,怎麼會有人將青樓開在這種荒涼的地方,可事實上,很多事不能用常人的眼光看待,也許是因為這是個亂世,所以大家的想法都比較標新立異,總之,暮歸樓不僅沒有衰敗,生意還好的出奇,以前看到杜牧寫的那句詩文“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時候,都覺得很鄙夷,想來杜牧只看到了臺上唱歌的商女,而沒有看到臺下成群的看客.這只是一個亂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並不關心自己身處哪個朝代,腳踩哪一國土地,來自哪裡,在我的潛意識裡,百年後大家都會歸於黃土,這些生前身後的事,完全沒有追究的必要,月見總是驚訝於我的涼薄,她說大多人都有一種落葉歸根的情結的,對自己的事總喜歡追根溯源,這是與生俱來的歸屬感。這麼一想來,我也對自己的涼薄有些訝異,越發覺得自己有那麼一點與眾不同。可是我的與眾不同跟月見相比,就顯得分外淺薄,她是我這一生裡,唯一佩服的一個人。

微小說:暮歸樓

月見是暮歸樓的前任主人,她是一個很特別的人,月見生的極美,身上帶著濃厚的風塵味,總喜歡濃妝豔抹,把自己打扮的很華麗,顧盼回眸時,從骨子裡透出一種腐骨蝕魂的美,可是月見又是一個脾氣很怪的人,看那些客人不順眼的時候,會順手給他們下點毒,於是經常有客人莫名其妙的死去,但這絲毫不影響暮歸樓的生意,總有那麼一些人,飛蛾撲火一般,甘之如飴。荒煙蔓草的年代,人命太廉價,太多的人客死他鄉找不到埋骨之地,誰還有多餘的心思關心他人的生死。

自我有記憶的時候,便生活在暮歸樓裡,月見的故事聽那些年長的姐姐們說過,難以想象,月見這麼個不俗的人,身上的故事居然俗的掉渣,據說月見曾是前朝的公主,但具體是哪個朝代無從考證,正值月見豆蔻年華的時候,喜歡上了一個叫做潮笙的殺手,且這個殺手還是進宮刺殺她皇帝老爹的,約莫就是潮笙行刺失敗被追捕的時候好巧不巧躲進了月見的房間,興許是折服於潮笙的勇氣,興許是折服於他的外表,總之,月見對潮笙一見鍾情,且一發不可收拾,我本人覺得,月見鍾情的忒不靠譜,更不靠譜的是,月見還當即表示願意為潮笙放棄公主尊榮追隨他四海流浪過刀口舔血的日子,也許潮笙天生是個冷情的人,也許是當時他覺得自己頂著殺手這層身份,不適合談情說愛,總之潮笙甩都沒甩她,擺脫追兵之後立馬跳出宮牆消失不見,顯然潮笙低估了月見的勇氣與耐心,此後的半年裡月見混跡江湖,四處打聽潮笙的下落,且她還弄得挺高調,皇室中人都知道他們一向深居簡出的小公主迷戀上了一個殺手,這事讓皇帝覺得蒙羞,對月見再三發出通牒,並威脅她要將其從皇室中除名,月見對此不置可否,氣急了的皇帝對此也沒有辦法,還真的削去了月見的公主封號,話說,月見這半年還是大有收穫的,潮笙畢竟是江湖成名已久的殺手,多方打聽,她還真找到了潮笙,可是潮笙卻完全不記得有這麼一個人,依舊對月見冷臉相向,長久下來,也難為月見還在堅持著。可是故事卻並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大約過了幾年,潮笙退隱了江湖,月見來到了暮歸樓,兩人自此沒有見過,其中緣由,沒有人清楚。

微小說:暮歸樓

我所認識的月見一直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可這個沒心沒肺的人曾經卻那麼痴情,這讓我覺得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的,月見從來沒有談過她的風月往事,至少,在死之前沒有說過,月見死去的前一天,我去看她,她手裡捏著一張紙條,臉上的表情是我看不懂的絕望,一夕之間容顏枯萎,蒼老得不忍直視。一邊流淚一邊喃喃自語“他死了,他寧願娶一個平平凡凡的女人也不願意娶我”

世事無常,有人願意終其一生追逐功名利祿,有人嚮往老去在無名村莊。潮笙死的時候很安詳,身邊子孫繞膝,月見卻一直孤身一人,這場愛,從頭到尾只是月見一個人的獨角戲,她愛得艱難,愛得深刻,卻入不了潮笙的眼。

月見靠在我的肩頭,摸著自己的臉,一遍又一遍的問我自己如今這麼醜,到了地底下會不會遭潮笙嫌棄,我不禁苦笑,你生前風華絕代他尚且不愛你,更何況死後呢?當然這話我不忍說出口,終究存了一份慈悲,不忍打破她的執念。可是執念太深卻又傷人,我著實不懂月見的這份痴有什麼意義,一生畫地為牢,苦了自己。

月見死後,竟覺得日子過得分外冷清,再也沒有人敢囂張跋扈的訓斥我,有些不習慣,於是終日在閣樓上醉酒,看夕陽,昏昏沉沉的,樓裡的姐妹最終看不過去,只得輪流勸解,說“百音,你別成天要死不活的,整日喝酒,成什麼樣子”我皆當做耳邊風,仔細想想,我這一生除了嗜酒,也沒什麼別的愛好了,月見死後我接手暮歸樓,可我總是很閒,坐在閣樓頂端的時候,經常看到遠方的旅人,踏著暮色歸來,聽過往的人講,沿著太陽西下的方向一直走,就是玉門關。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