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易到走彎路

「深度」易到走弯路

內部混亂、仍未擺脫樂視陰影、提現難頻發的易到,對於競爭激烈的網約車市場仍缺乏足夠的準備。

“每天都出去幹活,也不見錢,前一段還得管家裡要錢加油。”王師傅現在每半個月就得去北京易到總部線下體現,填表、認證、蓋章......耗上半天時間。因為易到再次出現線上提現困難,每天總部辦公室都會有幾十名司機前來線下兌付。

王師傅覺得自己已經算幸運了,“全國那麼多司機呢,也不是都能來北京提錢啊。”

對老司機劉洋來說,去年夏天在易到門外“討薪”場景還歷歷在目,幾次三番提現難已經過度透支了他們對易到平臺的信任。

“易到太不爭氣了!”劉洋在各大網約車平臺都接過單,在他眼裡曾經易到用戶和司機的體驗都很好,口碑也不錯,它本是可以爭奪冠軍的種子選手,但因為走了太多的彎路,卻屢屢讓自己陷入絕境。

“去年年會拍照十幾個人,現在照片裡的就剩我一個還在公司了。”易到內部員工曹鵬內心也充滿了不安,每天籠罩在裁員陰影、司機登門提現的氛圍裡,他說周圍同事都在議論“沒錢了為什麼還要搞 50% 充返活動。”

而不久前,流傳到網絡上的易到驚人一跪,更是將易到內部矛盾公之於眾。

爭議一跪

11 月 15 日,易到前政府關係總監呂藝發佈全員站內信稱,CEO 鞏振兵曾以威脅開除部門其他同事為由,逼他磕頭。

呂藝控訴鞏能力和人品差,是個“失敗的 CEO”,來到易到後不能讓老易到的人信服,只能靠開除老員工和清洗部隊換來尊重。根據流出的內部信截圖顯示,餐桌旁的鞏振兵雙手交叉,翹著二郎腿,旁邊有人在跪地磕頭。

“每天都跟看戲似的。”易到員工曹鵬這樣對界面新聞形容日常的辦公室狀態。爭議一跪迅速引爆輿論,同時也把易到混亂的內部管理擺到臺前。

易到方面發表聲明稱,今年 10 月呂藝曾聚眾打砸公司 HR 副總裁孟先生的辦公室,造成 HR 副總裁孟先生胳膊、頭部等多處受傷,警方已於當日立案處理。易到認為,呂藝的行為嚴重破壞公司正常辦公秩序,在內部造成惡劣影響,同意其引咎辭職申請。

關於下跪,易到方面稱這是一場“鴻門宴”。6月份某晚,呂藝攜部門 7 人邀請 CEO 鞏振兵、韜蘊資本總裁秘書共 9 人,於工體某飯店吃飯期間所拍攝,視頻的拍攝人為呂藝團隊成員。

呂藝回應稱,磕頭視頻確是應鞏振兵要求拍攝的,並要求發佈在公司高管群中。自己離職的直接原因是和人力資源副總裁發生直接衝突。呂藝透露,鞏振兵接管公司以來,帶了原百度外賣的部分團隊進入易到,許多老員工被逼走且拿不到任何賠償。擔任公司法定代表職務的政府關係部門離職同事,因為公司拖延辦理變更手續而無法入職新公司。

今年 5 月,原百度外賣 CEO 鞏振兵入主易到,此後易到內部中高層人員流動加劇,多名百度外賣系員工加入,內部幫派化,百度外賣系和老易到人形成對立。

除了整治團隊外,外賣出身的鞏振兵似乎並未帶來破局之法。網約車市場整體面臨挑戰情況下,易到同樣也面臨更大的危機。曹鵬回憶稱,鞏振兵剛來的時候增加了對企業用戶端的投入。不過這個外行 CEO 的做法卻引起了曹鵬等員工的擔憂:“司機供給和乘客數量都沒上來,最基礎的東西都還沒做好,弄其他的有什麼用?”

而連日來多地爆發的司機提現難題,讓易到重複了 2017 年的夢魘。今年 10 月以來上海、重慶、廣西等地車主均反映連續數週無法提現。

“造錢”的直接來源是乘客端充值。11 月 27 日至 29 日,易到再次推出高額充返活動,充 1000 返 600,重返比例高達 60%。在這之後充返比例也維持在 50% 的高位。而行業內的神州專車和首汽的充返比例常年維持在 20% 左右。

一位內部員工則認為這樣的充返比例無異於飲鴆止渴:“如果充值金額達到 6000 萬的話,易到就虧 2400 萬。這錢就是坑,然後下一個接盤的再填。樂視時期充返是為了搶佔市場,現在充返是為了救命。”

避開所有正確選項

鞏振兵接手的並不是一盤好棋,易到一路走來走了很多岔路,不但沒實現超車,還陷入困局難以自拔。

2010 年 5 月,周航創辦易到,通過網絡預約的方式首次將乘客和商務用車連接,這也是網約車的雛形。易到的創立時間比號稱打車軟件鼻祖的 Uber 還要早 3 個月,而滴滴更是在兩年後才正式成立上線。不過當時周航並未意識到網約車的市場體量是國民級的,他堅持高端商務用車場景,在接下來的近四年裡,小而美的易到專注在高端用車市場領域。

而競爭對手卻迎著風口飛速壯大。2012 年 12 月,滴滴打車和快的打車相繼成立,並以出租車為切口殺入網約車行業,通過補貼撒券吸引大量用戶和司機加入,迅速擴張。

到 2014 年 9 月,中國有 1.54 億個打車軟件賬戶,快的打車和滴滴打車分別以 54.4% 和44.9% 的比例佔據中國打車 APP 市場累計賬戶份額的前兩位,將易到遠遠甩在身後。 周航在《重新理解創業》一書中回憶稱,“2014 年 8 月,易到的市場佔有率達到 90%,三個月之後就變成了市場第二,而且距離第一相差很遠。”

隨後,滴滴和快的一輪接一輪融資,加大補貼力度,希望借燒錢贏得市場。而易到創始人周航對網約車局勢誤判,繼續雕刻小而美的專車市場,拒絕參戰。

周航在《我的失去與反思》一文中回憶稱,“我們過去有潔癖,鄙視抄襲,鄙視價格戰,強調原創,對手做我們就不做。而這個行業恰恰就是個高頻、大眾的行業,沒有什麼比價格撬動更高效的。”

周航稱,“2014 年,紅杉資本的周逵找到我,跟我談了 3 個小時,但我拒絕了紅杉的投資。後來這個行業融的錢越來越多,不斷加碼,我們沒跟上,錯失了機會。”

創始團隊的失誤決策讓易到錯失發展良機。周航感慨道:“在很多關鍵時刻,我沒有做出最合理的選擇,這和我的性格特質有關。有很多人認為易到最後沒打贏這場仗,是外因造成的。但我覺得從本質上來說,是因為易到所做的事情不是最適合我的。”

易到第二次戰略失誤是錯拿了樂視的錢。2014 年 3 月,Uber 宣佈進入中國市場。此時激戰正酣的滴滴與快的意識到了 Uber 在中國的野心,並選擇抱團作戰。2015 年 2 月 14 日情人節當天,滴滴快的宣佈合併。

此後,滴滴和 Uber 在中國市場開啟瘋狂補貼模式。僅 2015 年一年,Uber 在中國市場虧損超過 10 億美元,而滴滴方面曾被爆料一年花費40億美元進行“市場培育”。

此時的周航坐不住了,開始積極引入投資方,並接受了樂視拋來的救命橄欖枝。2015 年 7 月,樂視以 7 億美元控股易到,獲得易到 70% 的股權。隨後開展了持續 8 個月的充百返百營銷活動,巨大力度的補貼將易到重新拉回網約車的賽道。

回憶起當年賣身樂視,周航認為是沒有選擇的選擇。“在企業發展困難的時候,幾乎是融不到資的。公司處境差的時候去融資,往往事倍功半,不僅過程困難,付出的代價也會很大。那個時候易到處境極其困難,整個狀態都非常被動。那個時候我有選擇嗎?我沒的選。”

易觀智庫數據顯示,2015 年第四季度,滴滴出行和 Uber 分別以 84.2%、17.4% 的活躍用戶量穩居前兩位,原本的市場開創者易到跌到了行業第四的位置。

樂視時期,易到將補貼看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此前曾執掌易到的樂視 CMO 彭剛說過最經典的一句話是:“這個行業殘酷到,它的競爭方法可能有點簡單粗暴,就是沒有錢燒,你肯定退出去。”

在樂視的帶領下,易到開始無休止的補貼。大規模的補貼讓易到訂單數量短時間內急劇拉昇,2016 年 6 月,易到的日完成訂單數突破 100 萬,活躍用戶數量一度達到 826 萬。

但補貼盛宴背後是巨大的資金缺口。8 個月充返活動的累計充值金額達到 60 億元,也就是說易到同樣要投入至少 60 億元補貼用戶,一系列的充返活動使得易到資金緊張,積重難返。

隨後樂視非上市體系面臨嚴重的資金問題,易到也牽扯其中。2017 年的春天,易到提現難題爆發,大量車主聚集在易到北京辦公室排隊提現。提現困難,導致許多易到司機選擇暫停接單,而被高額補貼吸引來的乘客們也面臨無車可打的窘境,易到一度面臨信用破產危機。

2017 年 5 月,一封易到內部郵件顯示,易到在全國待提現司機有 115 萬,待提現金額超過 3 億元。6 月,受樂視非上市體系資金壓力問題影響,樂視宣佈不再控股易到。

逃不開的樂視

周航曾直言:“易到很大的問題來自樂視本身。樂視收購易到,使易到的經營有過短期的上揚,但最後的結果其實是被樂視拖下水的。”

樂視抽身後,易到迎來現東家——韜蘊資本。 彼時,韜蘊資本旗下公司曾是樂視體育、樂視影業股東,還曾與樂視控股成立合資公司,在樂視體育、樂視汽車、樂視手機等樂視系公司上押注數十億資金。

隨著樂視體系的崩盤,韜蘊資本急於接手一些優質資產從而降低風險,易到成了他們為數不多的選擇。2017 年 7 月, 韜蘊資本與樂視方面就收購“易到”股權達成一致,並注入了首批資金,從縮短司機提現週期和降低佣金水平。

為了擺脫樂視帶來的負面影響,韜蘊資本曾作出一系列努力。在 2018 年春節前夕,易到在北京地區投放了新廣告“Byebye,J 先生。”暗指易到告別賈躍亭,以期恢復過往聲譽。 在業務層面,今年 1 月易到宣佈降低平臺佣金,抽成由 21% 降為 5%,達到了網約車行業最低水平,司機端提現也恢復正常,並逐步實現每週提現。

不過這一政策的效果被全行業性補貼稀釋了。極光大數據顯示,今年 1 月至今,易到的月均日活躍用戶數量沒有明顯起伏變化,這一數據甚至不足 2017 年 5 月樂視危機時候的一半。

不過樂視就像是易到的夢魘一樣始終無法掙脫,雙方故事也還沒迎來最終章。今年 7 月,時隔一年多易到再次出現提現難問題,易到控訴是因為樂視此前利用便利條件產生了一系列數額巨大的不正常關聯交易,目前仍試圖通過這些不合理交易以各種方式干擾其正常運營,並通過單方面訴訟凍結公司賬戶。此外,韜蘊資本入主後,發現易到整體負債由樂視承諾的 20 多億飆升至近 50 億。

樂視在主導易到期間,通過易到大量採購樂視系電視、手機等硬件產品。據《證券日報》,此類交易數額巨大,交易商品多用於易到彼時的大額充返饋贈,並非易到市場硬性需要,屬不正常關聯交易,這為易到帶來了巨大債務。這些債務也為易到今年的提現難爆發埋下伏筆。

還能翻身嗎?

雖然內部諸多波折,但網約車市場的動態變化曾經給過易到超車機會。

今年以來,滴滴安全事故頻發。5 月,祥鵬航空一位 21 歲的空姐在鄭州機場附近通過滴滴順風車平臺叫了一輛車前往市區,不幸被司機殺害。8 月溫州樂清一女子乘坐滴滴順風車時被司機強姦殺害。三個月內兩次發生惡性事件,使滴滴陷入安全困境。

惡性事件發生後,滴滴放下僅僅擴張的腳步,宣佈將“All in 安全”,承諾未來將不再以規模和增長作為公司發展的衡量尺度,而是以安全作為核心的考核指標,組織和資源全力向安全和客服體系傾斜。

與此同時,曾經來勢兇猛的美團也停下了腳步,繼今年 3 月登陸上海至今未開拓新城,目前僅在南京和上海兩地運營。美團點評高級副總裁王慧文在接受採訪時解釋說,乘客反映的定位不準、接單不穩定、丟單、調度不合理等各種問題,美團都在盡力解決,打磨產品。今年 11 月,美團方面表示,基於目前的市場情況,預期不會進一步拓展網約車服務。

易到適時推出低抽傭模式和針對客戶端的小額充返,贏得了一些司機和乘客的迴歸。

車主張生也曾是樂視時期易到討債大軍中的一員,他覺得這是一家“沒誠信的公司”。不過張生今年又把易到平臺重新裝上了。他直言雖然“恨過”,但還是更喜歡易到,“乘客素質更高,平臺的搶單模式能看得到目的地,對司機而言更公平。”

相較於滴滴、美團等平臺的專車指派模式,易到對司機的友好之處還在於其採取司乘雙向選擇模式。北京車主李想在車裡放了五六部手機,每個都安裝了不同的網約車平臺軟件,在市內跑單的時候他更傾向於易到。他對界面記者解釋,滴滴只有派單模式,對車主的限制多抽成也高;拉易到能看到乘客的目的地,篩選到一些順路乘客。

對易到而言,手握合規經營牌照在網約車行業監管力度趨嚴之下也是好消息。

2017 年 5 月,易到宣佈正式獲得由北京市交通委頒發的《網絡預約出租車汽車經營許可證》,通過了網約車經營線上服務能力認定。截至目前,易到累計在北京、上海、廣州等 40 多個城市獲得網約車牌照。

儘管有著不錯的底子,但是,內部管理、樂視陰影等問題始終困擾著這家最早起步的網約車公司,讓其無法真正在市場中大展手腳。

此外,就網約車業務本身,易到也並非完全合格。上海此前發佈的 2018 年三季度網約車投訴數據顯示,易到用車投訴率最高,達到每萬單 1.93 起,遠高於行業平均水平 0.25。

融資進程似乎也不順利。11 月 15 日,原計劃注資易到的上市公司赫美集團宣佈終止與易到用車母公司韜蘊資本的交易。今年 8 月,赫美集團公告稱,公司與自然人王菲、中泰創盈簽署了《合作意向協議》,擬受讓後者所持的北京東方車雲信息技術有限公司(易到運營主體)相應股權。王菲、中泰創盈分別持有東方車雲 33.82%、20.00% 股權,合計持有 53.82% 股權。

今年 6 月,順豐 CEO 王衛造訪易到北京辦公室密會新掌舵人鞏振兵的照片在網上流出,引發外界對“網約車+快遞”的跨界模式的猜測。易到與順豐的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曾經和鞏振兵一起並肩作戰的原百度外賣 CTO 耿豔坤,在百度外賣被餓了麼收購後加入北京順豐同城科技有限公司擔任 CEO。不過這之後雙方可能的合作再無音信。

多次提現難,已經讓 600 萬的司機群大幅縮水,不少乘客在樂視危機之後急於把充值消費掉、並刪除了 app。失去了客群流量、內部管理危機又公之於眾的易到,想拉動新的投資者顯然越來越難。

對易到有感情的司機和乘客們哀其不幸,也更怒其不爭。曾經的網約車行業優等生走了太多的彎路,但願它能調整好狀態,迎來轉機。

(文中劉洋、曹鵬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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