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一出《鎖麟囊》，對於薛湘靈來說，猶如一場夢，對於觀眾來說，卻道盡了人生百態。

壹 《鎖麟囊》

《鎖麟囊》是京劇四大名旦中程硯秋先生的代表作，由著名劇作家翁偶虹據《劇說》改變而成，現為程派藝術的經典傳承作品，深受戲迷喜愛。

古時山東地有一習俗，女子出嫁前，母親會準備一個繡有麒麟圖的荷包，裡面裝著珠寶首飾，希望女兒婚後早生貴子，故名“鎖麟囊”，取麒麟送子之意。

原本只是簡單一個陪嫁物，卻將陌生的兩個女子牽扯在一起，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人生無常。

《鎖麟囊》跌宕起伏的劇情，配上程派藝術低迴婉轉的唱腔，如泣如訴，上演了一場人生百態。

貳 貧富自有天註定，無人能移半分毫

《鎖麟囊》的故事伴隨著女子出嫁而拉開了序幕。

登州薛家乃是大富之家，闔府上下為薛家大小姐女薛湘靈出嫁而忙碌著：小姐出閣日，闔府晝夜忙。

自古以來，出嫁是女子一生中頭等大事，薛家大小姐薛湘靈也為自己的嫁妝忙碌著，甚至格外挑剔。

薛湘靈因對自己的嫁妝花樣不甚滿意，薛家僕人一次次的外出調換，雖是怨言無數，卻又無可奈何。

薛大小姐有多麼挑剔呢？我們看一段戲詞就可明白。

因不滿下人準備的秀鞋花樣，薛湘靈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鴛鴦戲水圖，一個要遊的，一個要飛的。鴛鴦用五色，色彩透清波。莫繡鞋尖處，提防走路磨。配影須如畫，襯個紅蓮花。蓮心用金線，蓮瓣用硃砂。

如此細緻要求，足見薛湘靈的嬌生慣養。

薛家老僕薛良千辛萬苦換了一次次的鎖麟囊，薛湘靈依然不滿意，再次要命他前去更換。

若是看到這裡，估計大多數人對薛湘靈喜歡不起來，短短一場小戲卻展現了她任性、嬌嗔的性格，用現代話說，一身的公主病。

孔子曾講：富而教之。

薛家雖是富貴，卻未忽視對子女的教育，故而薛湘靈雖是任性卻心懷善念。

就在薛良一邊感嘆著“難死人也”，又無可奈何準備前去更換鎖麟囊，恰巧薛母前來探望女兒，言語中故意透露出薛良已經年邁，應懂得小姐的心意。

薛湘靈聽後，連忙留下鎖麟囊，還賞賜了薛良一些銀兩，用含蓄的方式表達著自己的善意。

正是這未失的善良，才有了後來的故事。

與薛家相比，趙家亦在為女兒的出嫁忙碌著，只不過忙得是借錢為女兒趙守貞準備妝奩，可謂寒酸至極。

自古以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趙父忙碌一天未借得一點銀兩，自覺對不住女兒，父女倆感嘆著世態炎涼，趙守貞卻安慰著父親：縱然無銀兩，也要出嫁

一個是出身富貴之家，自小享盡榮華、受盡寵愛而任性嬌嗔，卻又保持著善良的薛湘靈。

一個是出身貧窮之家，自小感受著世態炎涼卻又孤傲的趙守貞。

富貴貧窮似是天註定，這兩個不同命運的女子，原本也無任何交集，卻因一場大雨相遇，命運自此開始發生變化。

叄 相遇春秋亭，憐貧自贈囊

命運轉變後的趙守貞，相必不僅感謝生命中那位貴人，也感謝著出嫁時的大雨。

薛湘靈與趙守貞同一天出嫁，恰逢一場大雨，兩家在春秋亭避雨。

薛家花轎豪華貴氣，趙家花轎殘破寒酸。

看著薛家氣派的送嫁隊伍，縱然趙守貞清傲，面對巨大的貧富落差，難免心生惆悵，在轎中忍不住啼哭落淚。

趙守貞的哭聲驚動了轎中的薛湘靈，好奇之下在轎中偷看，只見眼前一頂破落寒酸的花轎，不僅未生嫌棄之意，還命丫鬟僕人前去詢問，想要安慰一番。

此時的薛湘靈又展示了她大家閨秀的性格。

她教訓著丫鬟人生在世不應袖手旁觀，又訓誡她不應在人前呈驕傲。

當她知道轎中之人因貧窮而哭時，滿腹驕矜頓時如雪消失，遂感嘆：

“人情冷暖憑天造，誰能移動半分毫，

我嫌不足她正少，她為飢寒我為嬌。”

感嘆之後，自覺“分她一枝珊瑚寶，安她半世鳳凰巢”，便慷慨相助，將鎖麟囊贈與趙守貞，並囑咐丫鬟不可言說自己的姓名。

那鎖麟囊裡有什麼呢？

鎖麟囊裡雖裝了不少的金銀珠寶，但與百萬嫁妝相比，薛湘靈並不在意這些，故而慷慨相助。

但對於趙守貞而言，這小小的鎖麟囊無疑是救命源泉，她也意識到自己的命運將會因此而改變，感激之下急忙詢問貴人姓名，以期日後相報。

薛湘靈阻止丫鬟言說自己之名，一句“有緣相逢，何必言報”，在趙家父女眼中，宛如菩薩降世。

肆 富貴未必能長久，貧窮亦有轉運時

常言富貴未必能長久，貧窮亦有轉運時。

趙守貞得薛湘靈贈鎖麟囊，嫁到夫家盧家後，憑藉囊中金銀，一改貧窮之運，使夫家富貴起來。

為感念薛湘靈的贈囊之恩，趙守貞在家專門建立朱樓一座，供奉著鎖麟囊，並視為禁地，以這種方式感念著當初的恩人。

與此，薛湘靈的富貴卻未得長久。

婚後六年的某一天，薛湘靈攜子回家探親，不料突遇大水，水淹登州，夫離子散，獨自一人飄零到了萊州。

舉目無親之時，薛湘靈遇到了以前侍奉她的老嫗胡婆，一番經歷，也讓薛湘靈如夢初醒，明白了富貴不長久的道理。

縱然自身遭遇貧困，薛湘靈依然未失善良之心。

胡婆亦知曉薛湘靈從未受過如此苦難，便好心帶著她前去趙守貞與丈夫設立的粥棚打粥。

恰遇一老嫗為打到粥，薛湘靈看到後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粥送給了她。

這未失的善意，引起盧家僕人的注意，恰好趙守貞正在找一位照顧孩子的奶媽，便將她帶回盧家。

命運無常也不過如此，一番兜兜轉轉下來，薛趙二人又得以相遇。

這一次，薛湘靈因趙守貞而命運發生改變。

伍 種福得福果，知恩當圖報

種福得福果，知恩當圖報

被趙守貞收留的薛湘靈，便在盧家做起了照看孩子的奶媽子。

面對著人生無常的變化，薛湘靈自哀自嘆“只道鐵富貴一生註定，又誰知人生數頃刻分明”，一霎時參透了人生酸苦。

但縱遭次苦難，卻不怨天尤人，認為是老天爺給自己的一個教訓：

“他教我收餘恨、免嬌嗔、

且自新、改性情，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一番苦難之後，薛湘靈下定決心要一改以前的所有，不再貪戀過往。

或許真是善有善報，盧家小公子玩耍時不小心將皮球扔進了供奉鎖麟囊的朱樓。

想起趙守貞交待過不能隨意進入朱樓，但迫於小公子的要求，不得不進入，結果在朱樓中看到了熟悉的鎖麟囊，一下子回想起前塵往事，不免哀哭起來。

此事驚動了趙守貞，見薛湘靈進入了朱樓，本想責罰她，卻又見薛湘靈竟能一眼認出鎖麟囊，且啼哭不止。

趙守貞心中一番懷疑，後詢問之下，薛湘靈回憶了當年出嫁時的場景，娓娓道出雨中相遇後贈囊一事，當年的情形一幕幕重現眼前。

聽著薛湘靈的訴說，趙守貞才明白原是昔日的貴人來到了眼前，甚是激動。

於是趙守貞三讓椅，將薛湘靈從下位請至客位最後又到主位，展示著自己的激動；薛湘靈則戰戰兢兢，不敢輕易接受，未失大家閨秀之風範。

恰逢薛湘靈丈夫、母親因找她而來到了盧府，一番解釋之下，薛湘靈也明白了所有，感嘆：“種福得福得此報，愧我當初贈木桃”。

最後趙守貞又在鎖麟囊裡裝滿珠寶，回贈給薛湘靈。

這原是趙守貞的救命源泉，此時此刻又成為了薛湘靈的救命源泉，一飲一啄，皆為前緣。

這便是京劇《鎖麟囊》的故事。

故事中無有一個反派，有的只是貧富差距下的人生百態。

趙家貧窮受盡世人冷眼：女兒出嫁，無人借錢；出嫁之時，樂隊有鑼不敲；行禮的儐相，不願為趙家行禮。

趙守貞貧窮時，薛家丫鬟梅香冷眼相待；薛湘靈落難時，盧家丫鬟碧玉惡語相對。

這隨處可見的炎涼世態，將戲曲藝術與人生現實相連，讓觀眾產生共情，亦感嘆著人生。

最為人稱道的則是薛湘靈與趙守貞固守仁義之道：

薛湘靈為富不驕、雖嬌氣卻心懷善念，慷慨贈囊是為仁；趙守貞貧而守節，得贈囊之恩又感恩圖報，是為義。

如此行仁義大德，這將戲曲藝術與道德教化結合，展現戲曲獨有的價值魅力。

常聞人說：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究竟何意？

胡適先生說：

“人生是什麼？即是人在戲臺上演戲，在唱戲。

看戲有各種看法，即對人生的看法叫做人生觀。

但人生有什麼意義呢？怎樣算好戲？怎樣算壞戲？

我常想：人生意義就在我們怎樣看人生。”

但人生終究不是戲臺上的戲。

戲可以一遍遍的演，這次演的不好，下場演的好一點就是，終歸會到達爐火純青的境界。

可人生只有一次，從無重來的機會，那人生之戲又該如何演好？

或許，舞臺上的戲曲藝術可以提供簡介，宛如《鎖麟囊》中的薛湘靈，無論富貴貧賤皆不失善良，面對苦難坦然面對，對人生不也有著啟示嗎？

所以，當別人追趕著新出的電影時，我卻沉浸在戲曲藝術中，品味著戲曲中的百味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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