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師為何教不出好皇帝

我們知道,中國曆代王朝都比較重視宮廷教育,尤其明代,因為多小皇帝,對少年天子的教育特別重視。教育的目的是造就一代賢明君主,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終明十六帝,多“無賴兒郎”(魯迅先生語)。這是為什麼?

就事論事,不妨拿明朝中後期張居正和萬曆皇帝朱翊鈞的案例來說一說。

好老師為何教不出好皇帝

提起張居正,那是一代名臣,也是著名帝師。從大明萬曆元年即公元1572年、朱翊鈞十歲登基起,身為內閣首輔的張居正就一邊輔佐一邊教育皇帝。而萬曆皇帝朱翊鈞也對張老師言聽計從。但到了萬曆十年,皇帝二十歲時,張居正猝逝。老師屍骨未寒,即遭學生反攻倒算。萬曆十二年即公元1584年,萬曆皇帝正式宣佈對張居正治罪抄家。短短几年,他為什麼有這麼大的轉變?張居正是怎樣一個老師,教育出這樣一個狂徒?

我們不妨從教育內容、教育方式和教育制度三方面尋找答案。

先看教育內容。

萬曆皇帝朱翊鈞即位時還是一個10歲小孩子。年幼的皇帝也像一般讀書人一樣,要學習儒家經典。史料記載,為因材施教,李太后還讓張居正為小皇帝親自編寫教材,張居正也非常用心,編了本《歷代帝鑑圖說》,書中講了117 個帝王故事,有81件“聖哲芳規”,記載聖明君主的嘉言美行;36件“狂愚覆轍”,闡述暴君的惡行劣跡。文字淺顯易懂,琅琅上口,一篇一個故事,配有插圖,文後附有解讀,生動有趣,堪為一部優秀的帝王啟蒙讀物,後來遠傳到日本,奉為皇家經典教材。

從這些教育內容,看不出什麼問題,都是教皇帝學好的。那麼,我們再來看看第二項:教育方式。

不少史學家認為,萬曆的叛逆原因,很可能是因為張居正教育方式過於嚴厲。

比如,朱翊鈞十一歲時迷上書法,即受到老師限制。在張居正看來:“帝王之學,當務其大。自堯舜至唐宋的賢明君主,都重視修德養性,治世安民,不追求一技一藝。梁武帝、陳後主、隋煬帝、宋徽宗,都能文善書,精通繪畫,但都無能挽國家的亂亡。君主要以道德修養為重,豈能以一藝沾沾自喜。” 朱翊鈞剛滿十四歲,張居正就把他爺爺嘉靖的242件文檔,交給他學習治理。不停地進呈四書直解,進呈大寶箴,進呈寶訓,進呈御札等等,使一個少年揹負重擔,無暇業餘愛好,過早失去了金色年華的樂趣。

張居正篤信傳統的“嚴父出孝子”,是個近乎苛刻的嚴師,他的嚴苛會令學生逆反,恐怕也是萬曆皇帝變臉的一個重要原因,但不是全部。主要問題恐怕還出在最後一項——

特殊的僱傭關係及教育制度。

張居正與萬曆皇帝的關係,打個比方,很像現在職業網球手和教練的關係。

當代體育迷應該知道,體壇上的最不好乾的教練是哪一項?不是足球,當然更不是乒乓球,而是職業網球。

這項差事為何不好乾?因為職業網球手敢對教練頤指氣使、大喊大叫。這是特殊的僱傭關係所致。網球選手直接負責僱用、解僱以及給他們的教練發薪水。一個既是學生又是老闆,一個既是老師又是打工仔,關係非常微妙。所以, 如果你是一個網球教練,在你張口訓場上球員前,得三思而後行。須知場上選手才是你的銀行。在不少職業網球星的心目中,甚至會認為教練能夠與他們合作,本身就是一項巨大的榮耀。

無論多麼優秀帝師,面對至高無上的皇權也往往失效,就有類似網球手與教練的特殊僱傭關係作祟。比如萬曆帝、張居正這對師生,萬曆帝對張居正由敬畏而生嫌隙,是在“帝漸長”時發生的。長大後的萬曆皇帝心理和職業網球星他們的心理是一樣一樣的,原來自己可以隨時炒掉大牌教練。那麼當初他憑什麼對我吆五喝六呢?即便自己成績糟糕,也與自己無關,完全是教練的責任。

更要命的是皇權制度本身問題。長大親政後的萬曆皇帝大權在手,天馬行空,無法無天。於是享受九五之尊的他心態發生劇變。昔日帝師嚴厲斥責的聲音,變成了奴大欺主。從而心中燃起復仇和放縱烈火,一心“追仇居正”。

可見,歸根結底,好老師教不出好皇帝,不是教育問題,而是制度問題。對君主是自律還是他律,實際上是人治和法治問題。就中國傳統教義而言,不論儒、法、道、佛的主張有多少差別,但都崇尚道德自律,而優秀帝師失敗案例比比皆是。這說明,依靠道德自律來約束君主根本行不通,只有拋棄對自律的幻想,從自律以外的途徑,尋找制約君主的法治方案才行。當然,這種方案肯定不在封建帝制的框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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