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乱世佳人:战争中的国度,不是每一段爱情都能破镜重圆

​那年她和他相识的时候,还都是小朋友,大约是如今幼儿园大班的年纪。他们相识的地方,如今是个敏感地带,熟悉北京地理的朋友,可以看看地图,在故宫西侧,鳌玉桥以南,植被相当不错,还有大面水域的地方。

民国乱世佳人:战争中的国度,不是每一段爱情都能破镜重圆

徐绪景的出生地,故宫西侧的那片海子

他叫庞庆振,1918年生人,他的父亲庞炳勋,在近现代史上可谓大名鼎鼎,既是血战临沂的抗日名将,也是投敌叛国的大汉奸。当时在孙岳部队做参谋长,曾是孙的学生,如今更是孙的亲信,以能打硬仗不惜命而著称。

说到庞炳勋,得先说说孙岳。后者祖上是明末著名的爱国英雄孙承宗,他本人身世传奇,中过秀才,当过和尚,上过保定武备学堂,却先后组织参与过刺杀出洋五大臣和滦州起义,是同盟会北方的重要干部,跟冯玉祥私交深厚,时任第十六混成旅中将旅长,又被大总统曹锟任命为京畿警备副司令兼北京戒严司令。

她叫徐绪景,1919年生人,她的父亲徐世芳名气不大,但却是前任大总统徐世昌的堂弟,也是诸弟中走得很近的一个,因此做过汲县县长和总统府卫队团少将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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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绪景的大伯,民国第五任总统徐世昌

庞炳勋和徐绪景,都毕业于东三省陆军测绘学堂,在学校就拜过把子。如今庞炳勋随孙岳驻防北京,徐绪景自然跟他更热乎了。

两家孩子那时候都住在那个园林里,常在一起玩耍,小庞大小徐一岁。一群男孩子在建筑物上玩滑梯,小庞在里面非常活跃,很显眼。小徐是小姑娘,站在旁边看,男孩子调皮,攒动小女孩也来玩,小庞嘴甜,胆子也大,身先士卒爬上去滑下来。小姑娘心动了,正是好玩爱动的年纪,跟着就上去了,结果爬上去一看不对劲,太高了!

小庞在下面带头起哄,小姑娘更加紧张,眼一黑,一头栽下来,头磕破了,满脸是血,送到医院,额头缝了几针,眉毛上还留了疤,幸好没破相。

老庞听说后,赶快带着小庞找老同学请罪,到医院看望小徐。想来回家是少不了一顿胖揍,但小庞和小徐也真有缘分,后来又在天津觉民小学是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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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就人生轨迹各异了,孙岳死后,国民三军分裂,庞炳勋独成体系,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由于善待部下,能与大家同甘共苦,形成了庞家军,战斗力也非常强悍,在台儿庄战役中,庞炳勋的三军团与张自忠的59军配合,打出了临沂大捷。小庞自然被作为这支庞家军的储帅,悉心培养,离开天津觉民小学后,先是在北平学法文,接着上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和陆军大学,完成完备的军事系统教育后,逐渐在其父部队历练和擢升。

小徐则回到了徐家的河南老家卫辉,虽然徐世昌的籍贯写的是直隶天津,但实际上,徐家祖籍浙江鄞县(今属宁波),当然那是明清鼎革时候的事儿,清初他家就迁到了天津。到了高祖父,也就是他爷爷的爷爷那一代起,因为来豫北的汲县(今河南卫辉)做知县,就把家也搬来了,死后也葬在这里。到徐世昌已经五代人了,可以说是标准河南人,徐世昌也出生于此,婚配于此,死后也葬在这里。卫辉当地,现在还有徐家的宗祠,徐世昌在世时,这里交给他最信任的堂弟徐世芳管理,也就是徐绪景的父亲。

在这个封建大家庭里,又是庶出,小徐16岁就被父亲逼着出嫁。她死也不从,表示要以身许国,这让父亲刮目相看。冀鲁豫这地方,民风比较彪悍,抗日情绪在九一八事变后就持续高昂,抗战虽未正式爆发,但东四省都丢了,1935年弃婚抗日,绝对是个当地社会普遍理解的绝佳借口。很巧合的是,距离130公里外,东北方向濮阳清丰,我的祖父也以这个理由弃婚。只是他们的道路不同,我祖父参加了我党,小徐却刚出狼窝,又入虎口,上当受骗,误入了军统外围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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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卫辉徐世昌家祠牌坊“东海世家”

1938年2月15日,小徐的家乡汲县沦陷。早在日军沿平汉线南下之前的两个多月前,也就是1937年12月,一战区司令部就扔下老百姓南撤了,汲县没有国民党一兵一卒。接着鬼子来了,先在城北的杨井村展开大屠杀。听到这消息,本乡本土出身,留守的国民党汲县政府县长介景福二话不说,也跑了。鬼子十来个人的宣抚班,大摇大摆进了卫辉府。护城河边,城门口外,当地士绅在徐世芳的带领下,恭迎日军开进县城,后者也出任了本县维持会的首任会长。你没看错,徐世芳就是小徐的爹。

也就在这一年,19岁的小徐,毕业后正式加入军统,开始了自己一生都深恶痛绝,却又无力自拔的军统生涯。从此被大历史摆布,成为时代大潮里随风摇曳的一叶浮萍。

等小徐和小庞再重逢时,他们已经各自有了家庭,小徐的丈夫是军统给安排的,为了方便做地下工作,组织个家庭作为掩护,这本也无可厚非,情报组织这么干的,也绝非这一家。可要命的是,两人还没刚有点感情,军统就怀疑小徐的丈夫是我党地工,要求前者亲手秘裁,也就是让小徐杀掉丈夫,以执行组织纪律。小徐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角色,下不去手,虽然没什么感情基础,总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把人放了。从此这位丈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他们也再未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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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铁蹄下的河南卫辉(汲县),眺行门前护城河上的德胜桥

小庞更是父母之命的包办婚姻,作为庞炳勋部队的继承人,他别无选择,不管是职业,还是婚姻。他的妻子文化程度不高,没受过什么教育,是很传统的家庭妇女,但人品极好,贤良淑德,聪明贤惠。 而更微妙,更尴尬的是两人的身份。

1943年,鬼子对太行山区的春季大扫荡,把庞炳勋的部队打得大败,在孙殿英的说服下,庞炳勋向日寇投降,加入了汪伪集团,出任晋冀鲁豫剿匪总司令兼和平救国军第24集团军总司令、河南绥靖公署主任。小庞作为军部的少校参谋,随侍父亲左右,自然也成了伪军干部。

但庞炳勋跟重庆方面也没有撕破脸面,毕竟此时的庞炳勋手里还有基本部队,“抗日名将”的金字招牌,不但在日伪顽,乃至在豫北的土匪武装眼中,都要远远好过同期投日的孙殿英,于是鬼子、汪伪和老蒋都对其青眼有加,重庆方面还给他保留中央监察委员,两家国民政府在其公署里合署办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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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小徐就随着军统来到了庞部,作为军统局驻军留守组组长李怀义的秘密武器,专门负责做小庞的工作。庞炳勋与重庆方面的联系,日本人是知道的,只是心照不宣而已。因为他们的共同敌人是我党我军,了解日军动态并非主要方向,谨防庞家跟八路军走得太近,才是关键。

其间,小庞小徐,于公于私,多有谋面。两人各为其主,却谁都不说谁的坏话,不存伤害对方的心思。小庞作为少主公,权利范围内,尽量庇护小徐,小徐也替小庞在领导面前多加美言。提起往事和当下,小庞直言不讳,希望小徐早日脱离军统,因为那是魔窟!

小徐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她哭着说:“军统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难办啊!”

这个稍有常识的朋友都知道,沈醉晚年专门写过军统的纪律,叫“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戴笠规定:只要一入军统,就必须终身为军统服务,生是军统人,死是军统鬼,特别是军统女性成员的婚配,更须完全听从组织安排。在军统更没有炒鱿鱼之说,也不接受辞职,谁要提出辞职,轻拘留室、禁闭室里反省反省,搞不好就是跟CP一样进渣滓洞,长期监禁,甚至枪毙。戴笠的家法绝非玩笑,据说被执行纪律处决的军统人员,起码有两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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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笠

戴笠亲自讲过,进了军统,做了特务,会有三种死法:第一,效忠于老头子,以身殉职;第二,正常死亡,包括意外死亡;第三,就是犯了家法,我开枪毙了你们!

以个人之力对抗组织,显然不是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能做到的。小徐无力反抗,又被军统再嫁给庞炳勋部队的独16旅高参何乃武。

独16旅,作为杂牌中的杂牌,旅长杜淑原系上官云相的47师的副师长。投日前,做过豫北内黄、滑县、浚县等县的县长,河南省第十三行政督察专员,兼任豫北剿匪司令、第一战区游13纵队司令,掌握豫北地方,也就是今天安阳一带的军政大权。手里掌握着冀豫边区大多数的游杂部队,在鬼子扫荡国民党敌后武装后,杜淑也“曲线救国”了,并将这些游杂改编为伪新6军,最终被整编为独16旅,塞进庞炳勋部队序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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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淑,郝鹏举式的人物,经历和下场也几乎别无二致

小徐再嫁,很明显的目的就是军统要她盯住这条地头蛇,以防其与八路军冀鲁豫部队搭上线,顺便加强对我党我军的情报工作。杜淑的防区在河南北部,控制太行山区至豫冀边区一段,也就是晋冀鲁豫四省的结合部,战略地位重要。加之此人受过完备的军事教育,毕业于保定五期骑兵科,并曾入陆军大学特一期深造,作战能力相当有一套。在濮阳的丁树本完蛋后,是原国民党系统最大的地方实力派。

顺便说句:从庞炳勋到杜淑,日伪顽和我们都在争取。比如在小庞身边,除了军统女特务小徐外,还有鬼子和汪伪的女特务,只有我方派来个男的,所以不给力,也就情有可原了。小庞对后者表示:现在时机未到,我以保存实力为要,请多理解,有机会我一定要振作一番。这当然是客套话,小庞不是穿越者,又受过全套的国民党军事教育,他偏向国民党方面才是真的,这里面并不因和小徐欲言又止的青梅竹马,而掺杂感情因素,满满的只有利益。

接着抗战胜利,庞炳勋父子反正,老庞作为先遣军司令又参加了受降,真不知鬼子的心情会如何?

而小徐则在抗战胜利前突然消失了,她被提拔为军统太行站的副站长,派往我太行八分区潜伏。结果这任务还没开展,刚进入我根据地,就在修武五里源,被我军查获,接着送入武安冶陶镇的漳河训练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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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武安冶陶镇,晋冀鲁豫解放区的核心地带

漳河训练班,听名字是训练干部的,其实是俘虏营,日伪顽的俘虏在这里接受甄别和教育后,再做进一步处理。后来这里还迎来了孙殿英、黄正诚、邱行湘和赵锡田、史泽波等解放战争中,中央军和各路杂牌军的高级将领。 小徐在漳河训练班里改造思想,一待就是三年,中国革命的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抗日战争结束了,解放战争从战略防御到战略进攻,晋冀鲁豫解放区早就连成一片,豫北地区只剩下孤零零的几座县城,还在国民党军手里。

1948年4月,加入我太行军区豫北情报站的徐绪景,被派往她的老家卫辉。为迎接卫辉解放做准备,受命重新打入军统特务组织内部,及时掌握准备潜入地下的美制电台和人员名单。当时卫辉敌情复杂,黎明前的黑暗更加危险,然而小徐临危不惧,迅速取得敌特的信任,获取了重要机密。没几个月,卫辉解放,新成立的卫辉市公安局,就把潜伏的敌特给一勺烩了。

与此同时,小庞则困守孤城新乡。作为华北最后一座没有解放的县城,杂牌军团长的日子也真不好过。一方面是高层的好话说尽,1947年底,被挺进中原的冀鲁豫部队几乎全歼后,重新整补的40军从武汉北调,路过郑州时,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和郑州绥靖公署主任刘峙,特别接见了小庞亲自召见。

刘峙对其寄以厚望:“老侄子,你这一次要露一手呀!”

顾祝同则说:“你这个团,委员长是知道的,现在是需要你为党国立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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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新乡的古城墙和石拱桥

但实际上呢?从抗战胜利到此前不久,庞庆振不过是个中校副团长代理316团团长。虽然这个团是40军里的加强团,人员装备最为精良,但核心问题是说好老庞下小庞上的交接班呢?这支部队从国民三军解体,就是庞炳勋一路带大,在各方势力夹击的缝隙里闪转腾挪,才活下来的。怎么抗战胜利没多久,就把老庞撵走,把小庞闪在这儿,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不坑人吗?现在用得着了,就来这套?小庞可不再是那个刚出学校门的菜鸟了!

就在小庞苦闷之时,小徐主动跟卫辉市公安局的领导汇报,说能不能让我给他写封信,让他在卫辉开诊所的表弟冯海刚送过去,劝他认清形势,毕竟如今已经是1948年底,辽沈战役胜利结束,淮海平津也要打出个眉目了,杂牌军何必陪绑作死呢?

可小庞收到信,又听到曾同在40军任职多年的表弟不断吐槽,却态度暧昧。只从手边的报纸边儿,撕下来一指宽的两条,写了两行字:“环境困难,无法做书面答复;不贪污,不落伍,在黑暗中自我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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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下的就是黄河铁路桥,庞庆振给保下来了

与此同时,小庞还收到父亲的一封信,只有四个字:“咎由自取!”

杂牌军在蒋介石集团眼里,就不是人,几十年来,老庞小庞已经太清楚老蒋的章程了,打死敌人,除外患;打死杂牌,除内乱。老庞给老蒋卖命,不遗余力,可最后还是被削夺兵权,宝贝儿子在自己的老部队,不但不能继承家业,还被家贼一样防着。

但庞家,包括小庞本人跟我党我军,还有豫北老百姓的血债太多了。后来他写过一首诗给我方,里面有两句可谓大实话:“自恨民怨深似海,不同管仲射王钩。”

40军在安阳名声最臭,把安阳初高中学生近千人,堵在电影院暴打,酿成血案;进犯解放区,纪律比保安团、还乡团还坏,抓夫、抓兵、抢粮、逼款,不管老百姓死活,如不顺从,轻者严刑吊打,重都枪杀、活埋。抓住民兵干部或家属和农会积极分子,不管男女老少,不是枪杀就是活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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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新乡的河朔图书馆,庞庆振曾在此驻军

小庞的316团也不是瓤茬,在汤阴城关,驻了两三天,以修工事为名,见男成年人就抓,抓了数百人,全部押到安阳,强迫当兵,补充了他的军队。

但有一件事儿,必须说小庞还是有道德底线的。解放郑州战役,小庞所在的师,被解放军揍到黄河北岸,顾祝同严令“迅速炸毁黄河铁路大桥”,106师师长赵天兴要求由316团执行。庞庆振觉得黄河铁桥是南北要津,平汉铁路的咽喉,现在是打内战,胜负这座桥都要给咱中国人用,又不是抗战那会儿,你炸桥能顶什么用?结果不还是坑了老百姓?好端端的大桥一旦毁于我手,我将成为历史罪人,所以我不炸!

为应付上级,小庞耍了个花招,在桥上只放炸药,不放雷管,又在桥头附近布下地雷,结果使地雷爆炸,炸药燃烧,大桥安然无恙。 突然发现一不留神,写了五千多字了,反正就是折腾再三,有来有去,小徐耐心挽救,小庞最终起义,没有成为历史的殉葬品,后来落户辽宁本溪,当了体委主任;小徐则留在河南新乡,当了小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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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代初的小庞与小徐

新乡起义时,小庞30岁,小徐29岁。当时小庞的妻室已到南京,他有意脱离家庭,追求真爱,与小徐重叙旧情,办理结婚手续。可小徐不同意,她知道小庞的妻子是无辜的,孩子更是无辜的,她不愿意因为自己,伤害别人。后来他们分别时,小庞牵着马与她一同步行,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俩人都哭了。

以后的几十年,小徐再未婚配,她想小庞时,就到新乡图书馆,这里原来叫河洛图书馆,小庞曾驻军于此,小徐就远远看着这座楼,一看看一天,有人问,她只说:“他在这里待过。”

再后来,小庞等妻子去世,就去找小徐,可后者已经脑血栓严重了。最终小徐病逝,小庞肺气肿,也没赶上送最后一程。只能求人把小徐的一部分骨灰寄来,要装在盒子里陪伴到终点。

晚年的小庞曾经这样讲过:

我的一生,始终不能突破那缠绕窒息的封建壁垒,是悲剧人物。伴随着祖国的灾难,总是事不如意,壮志未酬,多负知己,尤其是每每想到绪景,止不住的热泪,一幕幕,一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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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所有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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