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偶像”的花火青春, 她終是選擇了告別

“地下偶像”的花火青春,  她終是選擇了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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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東京天氣十分寒冷,但秋葉原的大街小巷裡依然有很多身穿迷你裙的美少女在撲面而來的冷風中招攬客人。她們一邊用機械化的蜜汁微笑向路人散發傳單,一邊小聲嘟囔著“歡迎光臨”。

宣傳單花花綠綠的,用誇張的字體寫著各種歌舞演出的信息,而這些散發宣傳單的呆萌美少女們就是劇場演出的主角,她們不是歌手,也不是演員,她們是“地下偶像”。

所謂的地下偶像(地下アイドル)是日本特有的一種職業,從業者大多都是十幾到二十幾歲年輕又漂亮的女性。她們大多沒有經過正規的藝術技巧的訓練,只是憑藉著顏值、身材和個人魅力去吸引粉絲。和正規的明星偶像不同,地下偶像沒有機會登上電視、雜誌、電影等大眾媒體,因此知名度僅限於自己的粉絲圈。

地下偶像中的“地下”並沒有非法的含義,它指的是這些偶像們的表演場所。眾所周知,東京都寸土寸金,房價之高早就超出了很多人的想象。只有像AKB48那樣擁有超高曝光率和知名度的國民女團才能夠負擔得起東京都極其昂貴的劇場或者舞臺的場租費。所以這些沒有財閥和金主支持的地下偶像們,就只能在地下劇場中進行現場表演。

在秋葉原的時候,我經一位日本朋友星野君介紹,去看了一場地下偶像的現場表演(ライブハウス)。演出的主角是星野君在大學社團裡認識的一位前輩以及她的好姐妹們。

我第一次見到貨真價實的地下偶像,是在一家貓頭鷹咖啡館。我們坐在咖啡館裡靠近櫥窗的沙發上,在等待服務員過來點單的空當,星野君在手機軟件上低頭髮了幾條信息,然後抬頭說他邀請了一位在附近上班的地下偶像過來坐一坐。

沒過幾分鐘,我就看到一個染著棕色長髮、穿著閃光鱗片連衣裙的女生走進了咖啡館。她看上去年紀不小了,可是又畫著少女系的妝。她就好像日本街頭隨處可見的鄰家女生,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在笑,一點都沒有所謂的“偶像包袱”。

星野君看到那位女生以後,迅速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連放在桌上的手機都沒來得及拿。他過分殷勤地上前迎接,似乎在用一種卑躬屈膝的方式來向對方證明自己的熱情。

“松島前輩是我們大學圍棋社的副社長,不僅學習好,還多才多藝呢,以前還在我們學校才藝大賽上得了第四名。”星野君抓著那位女生的手,三步並兩步走地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得意地說。

接下來,我們三人吧啦吧啦地說了十多分鐘的場面話和寒喧話。從寒冷的天氣談到辛辣的四川料理,從上野動物園的大熊貓聊到垃圾回收的六大分類。

總之,扯了很久,我才委婉地向松島前輩表達了我對她這個“特殊職業”的好奇。來日本以前,我對於地下偶像這個職業非常不理解,總覺得偶像就是偶像,為什麼非得加個前綴,叫做“地下偶像”呢?地下偶像是不是就是偶像這個職業的“次等品”呢?

松島前輩聽到我的問題以後,微笑著說:“怎麼說呢?雖然我周圍的確有很多朋友是以成為AKB48那樣的明星國民偶像為自己的生涯目標的,但我自己還是不太願意獲得過多的關注。”

看著我疑惑不解的表情,松島前輩向我解釋道:“雖然和正式在大眾媒體上出道的明星們相比,地下偶像的知名度和收入少得可憐。但是大家對於舞臺的這份熱愛卻是一樣的。再說了,明星偶像也不是那麼好當的。她們的生活也不一定就像人們所想象的那樣美好,你沒看八卦報紙的那些消息,有的人連去樓下的便利店買杯泡麵都會被偷拍,真的是讓人很煩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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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貓頭鷹咖啡館出來以後,松島前輩說她今天下午剛好有一場演唱會,她問我和星野君有沒有興趣一起去捧捧場?當然,我們算是親友團,是不需要自己花錢買票的。

我從來都沒有看過地下偶像的演出,剛好趁著這次機會開闊一下眼界。所以我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

在松島前輩的帶領下,我們一行三人左拐右拐在人聲鼎沸的大街小巷裡走了十幾分鍾才來到目的地。那是一個位於少女漫畫店地下三層的演出劇場,入口十分隱蔽,門的顏色和周圍的牆壁和諧地融為一體,門把手都沒有,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說實話,當我推開了那扇通往地下劇場的門、站在黑黝黝的樓梯口的時候,我的內心是特別忐忑和害怕的。因為我本能地將“地下”這個詞和危險聯繫在一起,畢竟在中文的語境裡,“地下活動”幾乎就是非法的近義詞。我站在地下劇場的入口處遲遲沒有下樓,本打算轉身離開但又感覺似乎不太禮貌。在原地僵持了兩分鐘,最後還是星野君硬把我拽了下去。

地下劇場的面積不算大,但也密密麻麻地擺放了50張椅子,這些椅子估計就是觀眾席了。觀眾席的前面是一個長方形的舞臺,舞臺上聚光燈、音響、樂器、電子屏、麥克風等硬件設施應有盡有,舞臺的旁邊還有一個小櫃檯,有兩個工作人員在售賣地下偶像的周邊產品,比如說抱枕、手環、杯子和筆記本之類的。

松島前輩讓我們找個地方先坐下,她要去化妝室準備一下。她當著我們的面打了個電話,馬上就有三四個女生前呼後擁地把她接到了舞臺後面的小房間。

我和星野君在觀眾席上坐下來以後,陸陸續續又有其他的觀眾入場了。雖然也有女生,但大部分的觀眾還是年輕男性,而且是那種看上去不怎麼時尚、顏值一般的典型“宅男”。他們大多是三五成群地結伴而來,進來以後互相之間也不怎麼說話,坐在椅子上以後就低頭看手機,玩一款時下日本流行的網絡虛擬社交遊戲。

在這光線明亮的地下劇場裡,幾十個人擠在一起,卻沒有一個人說話,連手機都是靜音的。所有的人都低頭望著手機屏幕,沉靜在虛擬的世界裡。直到松島前輩和她的隊員們站上了舞臺,直到音樂開始播放,人們才把自己的頭抬起來,眼神迷離地望著臺上淡妝濃抹的美少女,彷彿挑剔的顧客在瓷器店打量一個茶杯。

來秋葉原以前,我就聽過很多關於地下偶像的“閒言碎語”。我知道她們為了吸引粉絲,會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說舉辦“握手會”和“擁抱會”,讓粉絲出錢買票來和自己握手和擁抱。雖然握手和擁抱都是在光天化日的公共場所舉行,地下偶像們的周圍也站滿了保安、經紀人和助理等一大群人,但是各種被男粉絲“襲胸”和“強吻”之類的騷擾事件還是時有發生。

所以當我來聽這場松島前輩的演唱會的時候,我其實有點擔心那些“為愛痴狂”又精力旺盛的粉絲們會讓現場變得十分尷尬。不過好在負責安保和劇務的工作人員都十分敬業,將觀眾區和舞臺用彩色的繩子進行了簡單的隔離,確保了演出的有序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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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島前輩她們上臺以後,舞臺的燈光就像酒吧一樣不停閃爍。聒噪的音響讓人根本聽不清歌詞的內容,但觀眾席裡的那些鐵桿粉絲們還是聽得如痴如醉。有的人大聲地呼喊著偶像的名字,喊著“某某某我愛你”之類的話,有的人眼含熱淚地跟著走調的旋律一起哼唱,還有的人索性站在凳子上手舞足蹈,似乎只有通過這樣盡情擺動身體的方式才能表達他們內心的興奮與喜悅。

聽了大概四十多分鐘以後,我的耳朵都快要疼死了。臺上的地下偶像們蹦來蹦去地不是撒嬌就是賣萌,我覺得實在是沒意思,便叫上星野君一起跑了出來。

回到地面以後,一股冷風直往我的脖子裡灌。我渾身打了一個激靈,感覺像是聽了糟糕音樂的後遺症。我不解地問星野君:“為什麼這些觀眾會喜歡地下偶像呢?無論從唱功、舞蹈還是其他的專業素養,地下偶像都像是造星流水線上的半成品。如果非要去追一個星的話,直接去追那些在大眾媒體里正式出道的歌手不是更好嗎?”

“還不是因為沒錢。”星野君從書包裡掏出了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後對我說,“東京的生活成本太高了,剛剛大學畢業的年輕人哪裡有這個經濟實力去花大錢追一個當紅明星。演唱會、綜藝節目錄制、粉絲見面會等等這一些列的追星活動都要買門票的,名氣越大的明星賣的門票越貴,有錢的人自然沒話說,但那些沒錢的人就只能追一追這種地下偶像了。”

在地面上休息了半個小時以後,我覺得這樣匆忙退場顯得有點唐突,畢竟是我自己答應要去聽松島前輩的演唱會的。所以我和星野君又轉身下樓,回到了人聲鼎沸的地下劇場。回來以後,我看到松島前輩和她的隊友們已經換了一身色調明快的衣服,每個人都戴著誇張的蝴蝶結頭飾,像一群小兔子一樣在舞臺上蹦來蹦去。

觀眾席上的粉絲們依舊熱情高漲,他們似乎從舞臺上那幾位美少女的可愛笑容中找到了生活的樂趣和精神的寄託。從所穿的衣服猜測,也許他們的職業是每天對著電腦進行編碼的程序員,或者是和數字打交道的會計員,又或者是卑躬屈膝、看人臉色的銷售員。在工作中,他們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面對領導的指示和客戶的要求,他們連一個帶有感情色彩的反問句都說不出口。

在經濟發達、人口爆炸的世界第一大城市東京都,這樣的年輕人不在少數。他們在現實生活中過得很壓抑,唯獨在週末的地下劇場,他們才能盡情釋放內心深處被壓抑已久的能量與激情。

演唱會的最後一首歌是松島前輩她們組合的代表曲目《夏夜花火》,舞臺的背景屏幕上出現了五彩繽紛的花火視頻。地下偶像們又換了一身紅白相間的衣服再次登場。整個地下劇場的熱鬧氣氛在“不那麼動聽”的旋律中走向了高潮。

不過對於臺下這些熱情的粉絲來說,歌曲唱得好不好聽已經一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臺上的那幾個人,似乎她們就是光,是溫暖,能夠讓人忘記現實生活的所有壓力、煩悶和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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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會結束以後,是粉絲合影環節(當然是收費的)。粉絲們支付300日元就可以和心愛的偶像近距離接觸,在眾人的注視下拍一張並肩站立的照片。如果粉絲們支付500日元,就可以和偶像拍一張“摟摟抱抱”的照片。

我在遠處看著松島前輩就好像一個機器人一樣,露出服務行業最標準的“八顆牙齒的笑容”。她笑眯眯地站在攝像師的前面,雙手鄭重地接過粉絲們手中遞過來的“合影券”,然後花枝招展地比劃著各種賣萌裝傻的拍照手勢。

與粉絲拍完合影以後,松島前輩還要鞠躬致謝,恭敬地說上一句“感謝您的光臨”或者“感謝您的支持”之類的客套話。有的時候,粉絲會突然從包裡掏出來一個禮物。大家都是苦逼的年輕人,買不起土豪的禮物,所以送的東西也都是平常可見的日常物品,比如說精美相冊、糖果禮盒或者可愛的手套等等。

面對粉絲們的熱情,松島前輩出於禮貌會推辭幾下,但最後還是會收下禮物,給足粉絲們面子並做幾個飛吻的動作來表達自己的開心。

主辦方原計劃的合影環節只有半個小時,可由於每一名粉絲在合影的過程中都在不停地和地下偶像聊天,所以互動的過程嚴重超時,大概花了一個小時二十分鐘才完全結束。

送走了熱情洋溢的粉絲,松島前輩和她的姐妹們還要向辛勤工作的劇場人員“寒暄”,大家一邊鞠躬一邊說著“您辛苦了”和“感謝您”之類的客套話。就這樣折騰了半個小時以後,地下偶像們還要自己出錢去居酒屋(いざかや)舉行演唱會之後的“慶功宴喝會”。

我和星野君作為親友團的成員,也被莫名其妙地被人拉著去了喝會(飲み會)。在喜氣洋洋的居酒屋裡,星野君告訴我今天的演唱會算是松島前輩的告別演出,下個月,她就正式從這個地下偶像組合畢業啦。

“咦?我看松島前輩的人氣很高啊,粉絲群裡很多人都在喊著她的名字。地下偶像的收入也挺好的吧,為什麼要放棄呢?”

星野君抓了抓耳朵,對我說:“你們漢語裡不是有句俗語嘛,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地下偶像這一行總是會有更年輕更漂亮的新人取代青春逝去的老人。松島前輩還是想去會社做一名正式社員吧,畢竟鐵飯碗要比這種靠粉絲賞的飯好吃呀。”

聽到星野君的話,我突然回過神來,想起他是日本頂尖學府東京大學的高材生。也就是說,他在大學社團裡認識的松島前輩也是有著“東大光環”的加持。要知道,在重視學歷的日本,一個人如果是“東大畢業”,那就意味著她半隻腳已經踏入了上層(至少是中產階級)的圈子。搞明白這層關係以後,我對於畢業於東京大學的松島前輩突然萌生了一層敬意。

“松島前輩,我剛才聽星野君說,您下個月就從地下偶像的職業生活中引退啦,請問您以後有什麼進一步的打算嗎?轉行以後是去株式會社做會社員嗎?”

“哈哈,是的,我打算正式告別地下偶像的生活了。其實我父母一直不支持我做這一行,我自己呢,做了這麼多年也有點厭倦了。至於以後的職業規劃,我不太想去企業,還是想做一些能夠傳達出年輕人心聲的職業吧,比如說去政府機關工作之類的。”

“松島前輩,原來你是想從政啊,您真了不起啊,有志向有理想,挺好的,加油加油。”雖然我嘴巴上說著些場面上的恭維話,但是看著她塗著粉紅色指甲油和橘黃色眼影的樣子,我以為這就是她在吹牛、吐槽或者隨口說說而已。

沒想到不久以後的一個早晨,我去坐電車的時候,在人潮洶湧的澀谷站門口又再一次看到了松島前輩熟悉的身影。

此時的松島前輩以素顏的形象出現在公眾的面前,沒有了瘋狂的粉絲,也沒有了隨叫隨到的助理或者經紀人。她把一頭長髮染成了黑色,依然用可愛的蜜汁微笑向過往的行人散發宣傳單,只不過宣傳單上的內容變成了“關於增加羽田機場國際航班的建議”。

原來從地下偶像女團中畢業的松島前輩真的邁上了從政的步伐,她開始向著競選澀谷區議員甚至東京都議員的目標而努力。

如果行人接過了松島前輩手中的宣傳單,她就會極其熱情又誠懇地前去握手。雖然身份轉變了,但是長達數年的地下偶像生涯依然留給她難以改變的職業習慣。

地下偶像的經歷成為了松島前輩競選議員過程中的一大賣點。毫無疑問,如今的她依舊需要“粉絲”們的投票和支持。但不同的是,這一次人們不再關注於她的顏值和外表,而是她作為一個公眾人物的擔當、理性、睿智和責任感。

-END-


周宏亮,青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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