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遲暮——十字軍勁敵贊吉的意外隕落

滅亡埃德薩伯國

1138年,約翰二世皇帝與安條克親王雷蒙德正式結盟,後者面對壓力,選擇了向拜占庭帝國稱臣納貢。4月,皇帝率領聯軍奪取了比宰赫(Bizaah),隨後,在的黎波里軍的增援下,開始圍攻贊吉的重要城市阿勒頗(持續三日)。由於守軍頑強抵抗,基督教聯軍一時難以得手,被迫退兵,但他們趁機收復了阿塔勒布、努阿曼(Nu'man)等地,而皇帝則率部包圍了夏薩(Shaizar)。贊吉理智地避免和強大的聯軍正面對抗,不斷用小股部隊予以襲擾,而法蘭克人對皇帝的戰略陽奉陰違,處處掣肘——最終,皇帝在5月收取夏薩居民大筆賠款後選擇了體面撤退。至當年10月,比宰赫、阿塔勒布等地又被贊吉收復,阿勒頗轉危為安。不久後,法蘭克-拜占庭聯盟也宣告破裂。贊吉成為了伊斯蘭世界的英雄。

1138年6月,贊吉巧妙地通過政治聯姻迎娶了塔傑·穆盧克·布里的遺孀薩夫瓦特(Safwat),並索要霍姆斯作為嫁妝,從而兵不刃血地得到了這座大城,讓自己的領地連成一片。為了收買人心,也出於對曾兩次擊敗他的霍姆斯老將烏努爾的尊重,在佔領霍姆斯後,贊吉將新近奪取的蒙費朗城堡贈給他作為封地。對布里迪王朝來說幸運的是,烏努爾並不願做贊吉的封臣,而是回到了大馬士革。

1139年6月22日,大馬士革統治者謝哈布在睡夢中遭到三名侍衛的暗害,有傳聞說贊吉是幕後主使。但實際上贊吉並未從這樁變故中撈取好處,烏努爾臨危受命,擔任攝政,他迅速從巴貝克(Baalbek)召回了謝哈布同父異母的兄弟賈馬爾繼位,作為回報,賈馬爾將巴貝克贈予烏努爾作為采邑。謝哈布為贊吉妻子薩夫瓦特之子,她要求丈夫替兒子討回公道。於是贊吉下定決心要進攻大馬士革。同年夏末,贊吉統帥大軍以及14臺投石機出現在巴貝克城外。10月10日巴貝克終於陷落,但內城守軍還在抵抗。10月21日,贊吉將手放在古蘭經上起誓,宣稱如果守軍投降,將保證他們及家屬的安全。後者終於打開了城門。然而,贊吉食言了,降卒們被釘上了十字架,慘烈地死去,其家屬則被販賣為奴。贊吉原本希望藉此殺一儆百,動搖大馬士革的意志。但這種公開違背諾言、褻瀆古蘭經的行為,反而讓大馬士革上下同仇敵愾,也大大增強了黎凡特各地對他的仇恨。

1139年11月初,贊吉開始圍攻大馬士革。賈馬爾在第二年3月29日去世,繼任的是他未成年的兒子穆吉爾(Mujir)。內憂外患之下,烏努爾決定派遣烏薩馬·伊本·蒙基德作為使節前往耶路撒冷向法蘭克人求援,同意割讓巴尼亞斯(Banyas,尚在贊吉手中),繳納一筆貢賦,並提供人質擔保。烏薩馬與十字軍高層保持著良好的私人關係,加之贊吉的威脅已毋庸置疑,耶路撒冷國王終於同意結盟。1140年4月,法蘭克人開始向加利利海進軍,贊吉目睹富爾克軍容鼎盛,不願冒腹背受敵的風險,很快率主力撤回了阿勒頗。但他不願放棄重鎮巴貝克,指派心腹大將阿尤布·伊本·沙迪死守該城,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但巴尼亞斯被大馬士革-法蘭克聯軍奪取,烏努爾恪守承諾,將它轉交基督徒,稍後,他更與烏薩馬一道前往阿卡同富爾克國王會晤,大馬士革與耶路撒冷的關係由此進入了蜜月期。目睹兩大強敵聯手,贊吉選擇避其鋒芒,將主要精力放在鎮壓境內北部、東部的叛亂分子。禍不單行的是,贊吉勢力的擴張引發了昔日盟友塞爾柱蘇丹馬蘇德的不滿,他威脅著要發兵干預。贊吉通過向他繳納貢賦並將一個兒子送往巴格達充當人質的方式勉強維持了雙方大體和平的關係,從而避免了多線作戰。

英雄遲暮——十字軍勁敵贊吉的意外隕落

約翰二世進攻夏薩

阿塔貝伊在蟄伏中等待著機會。1143年4月8日,拜占庭皇帝約翰二世在狩獵時中了流矢,箭傷本身並不致命,卻引發了嚴重的敗血症。約翰二世在臨終前緊急傳位於幼子曼努埃爾一世(Manuel I Komnenos),而後者的哥哥伊薩克·科穆寧(Isaac Komnenos)尚在,他是對新皇統治巨大的威脅。曼努埃爾離開亞洲,匆匆返回君士坦丁堡。拜占庭帝國因此忙於解決內部繼承問題,無暇在東方發起新一輪大規模遠征。安條克親王雷蒙德不甘淪為拜占庭藩屬,加之贊吉在大馬士革城外受挫,自以為有機可乘,便揮師入侵拜占庭控制下的奇裡乞亞亞美尼亞,但他很快被曼努埃爾一世的一支偏師擊退。上述冒進之舉嚴重惡化了法蘭克人與希臘人的關係,類似於1138年那樣的聯盟已成泡影。同時,安條克公國與埃德薩伯國之間,也發生了齟齬。雪上加霜的是,同年11月7日,富爾克在王后梅麗桑德舉辦的野餐會上策馬追逐一隻野兔,不料卻失足墜馬,並被馬鞍砸中頭部,陷入了昏迷。三天後,他在阿卡與世長辭,其年僅13歲兒子鮑德溫加冕登基,是為鮑德溫三世,梅麗桑德女王擔任攝政——繼拜占庭遭遇橫禍後,黎凡特最強大的法蘭克人國家也在同一年失去了主心骨,而贊吉絕不會放棄天賜良機。

1144年秋,結束蟄伏的贊吉開始進攻北方迪亞巴克爾(Diyar Bakr)的阿爾圖格王公卡拉·阿爾斯蘭(Kara Arslan),後者剛與埃德薩伯爵喬斯林締結盟約,便向他求援。喬斯林率埃德薩主力前出幼發拉底河,以切斷贊吉與阿勒頗的聯繫。然而,贊吉通過安排在哈蘭的斥候,已經獲悉埃德薩軍動向。得知埃德薩兵力空虛後,他出其不意地於11月28日出現在它的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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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薩老城遺址

對埃德薩的圍攻持續了四周。喬斯林和伯國大部分騎士遠在幼發拉底河,指揮的任務因此落在了拉丁大主教休二世肩上,當地的亞美尼亞、雅各派主教成為他的左膀右臂。有人提議和談,但大部分市民主張堅守,等待喬斯林解圍。雖然並不專業,但守軍作戰十分英勇,但無奈雙方兵力上存在一道鴻溝。喬斯林已得知本土遇襲的噩耗,他和部隊沒有第一時間趕赴戰場,卻選擇駐紮於土貝塞(Turbessel)觀望。以提爾大主教威廉為代表的編年史家對喬斯林的怯懦予以痛斥,但平心而論,伯爵的部隊本居於劣勢,與贊吉正面對決並非明智之舉。喬斯林相信埃德薩的城防尚可支撐一段時間,一面在土貝塞監視、阻截穆斯林潛在的援軍,一面派出使節求援。雖然剛經歷了喪偶之痛,梅麗桑德女王還是同意搭救;然而安條克親王雷蒙德竟曖昧地保持沉默。從地理位置上看,安條克公國與埃德薩伯國接壤,雷蒙德按兵不動,喬斯林更加不願單獨面對贊吉,只能繼續在土貝塞苦候女王的援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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贊吉的家譜

一切都太遲了。贊吉的部隊混合了來自底格里斯河上游的庫爾德人與突厥人,實力強勁,並裝備了足夠的攻城器械。相反,埃德薩守軍主要由教士、商人組成,幾乎毫無經驗,戰力自不可相提並論。他們的反突擊被一一挫敗,面對贊吉的工兵,他們開鑿的反地道也未獲成功。而大主教休沒有及時將自己手中的財富用於犒賞三軍,這嚴重影響了士氣。1144年12月24日,一大段城牆崩塌了,大批穆斯林軍從缺口洶湧而入。雖然內城還安然無恙,但埃德薩人陷入了一片混亂。軍民們在絕望中希望進入內城避難,大主教休卻下令緊逼內城城門,數千人因此互相踐踏而亡。休本人勇敢地留在外城,希望能重新組織抵抗,但他和倖存的士兵很快被如狼似虎的穆斯林砍倒了,血流成河。贊吉的部下在外城展開了瘋狂的劫掠,直到他們素來以殘暴聞名的主帥予以制止,秩序才稍有恢復。隨後,贊吉展開了精心策劃的種族清洗——法蘭克男子被一一識別、處決,他們的妻子兒女則被販賣為奴。半個世紀以來,埃德薩形成的法蘭克精英階層,幾乎被一掃而空。與此同時,贊吉對城中的亞美尼亞人、雅各派教徒、希臘正教徒卻顯得寬宏大量,不僅其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他們的財產、教堂亦未受侵犯。贊吉甚至鼓勵倖存的基督徒招攬他們的親朋好友移民埃德薩,以充實人口。對埃德薩城防系統的破壞也得到了有意地限制,重建計劃立即啟動以便修復受損的城牆。贊吉意識到新戰利品的戰略重要性,希望它依舊是一座適宜居住、固若金湯的城市。受此懷柔政策的感召,兩天以後,負責內城的一位雅各派教士巴爾薩烏馬(Barsauma)向贊吉交出了鑰匙。埃德薩伯國的首都,至此徹底淪陷。

離奇身亡, 壯志未酬

挾埃德薩勝利之威,第二年一月,贊吉移師薩魯季(Saruj,幼發拉底河以東第二大法蘭克城堡),輕鬆擊敗了這裡的基督教守軍。但此刻他得知了法蘭克援軍逼近的消息,禍不單行的是,他留在後方坐鎮摩蘇爾的副將薩卡爾竟被其理論上的主公、塞爾柱王子阿爾斯蘭謀殺了。贊吉只能火速返回摩蘇爾處理後患——在他的鐵腕下,阿爾斯蘭被廢黜,其幕僚被處決,再沒有人能挑戰贊吉的權威了。

埃德薩的淪陷震動了黎凡特,乃至整個地中海世界。對穆斯林而言,這意味著新的希望:一個長期嵌入他們腹地的拉丁“毒瘤”終於被剷除,法蘭克人的勢力被逼回了海岸線。摩蘇爾至阿勒頗的道路已經暢通無阻,從伊朗到安納托利亞,穆斯林的處境大為改觀。巴格達的哈里發特意派出使團,滿載禮物,向伊斯蘭英雄贊吉賀喜。哈里發授予他如下顯赫頭銜:“穆民長官之手,[1]神佑之王”。考慮到贊吉王朝某種程度上依舊是局外人——暴發的突厥諸侯,哈里發的這一支持令其地位合法化。一位住在大馬士革的編年史家甚至斷言道:“贊吉一直對埃德薩垂涎三尺,並等待著機會實現野心。埃德薩是他難以割捨的羈絆。”依據他在1444年的勝利,後世的伊斯蘭編年史家稱之為“沙希德”(

shahid),它是授予聖戰中殉道者的特有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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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6年時贊吉的統治範圍(綠色部分)

其實,幾乎沒有證據顯示贊吉在1144年以前(甚至之後)將聖戰當做了重中之重。不久之後,他再一次於伊朗同穆斯林同胞兵戎相見。至1146年初,有傳言說贊吉正在籌備新一輪對敘利亞的攻勢。攻城武器的建造開始了,雖然官方說辭稱這是為了“吉哈德”,但一位阿勒頗編年史家承認:“有人認為他正計劃攻打大馬士革。”

贊吉現已62歲,身體依舊十分強健。然而,1146年9月14日夜,在圍攻穆斯林要塞傑巴堡(Qalat Ja‘bar,位於幼發拉底河畔)期間,他遭到了意想不到的突然襲擊。其細節依舊未明。據說贊吉為了防備刺客佈置了大量崗哨,但不知為何它們被避開了,阿塔貝伊在自己臥榻上遇刺。關於刺客身份的說法五花八門:寵信的太監、法蘭克奴隸或心懷不滿的士兵。不出意料,流言蜚語稱這樁暴行的始作俑者來自大馬士革。真相可能永遠無法知曉。一位發現贊吉身負重傷的隨從回憶道:

“我走向他,他還沒有嚥氣。當他看到我時,以為我想要對他下手。他用食指做手勢向我求饒。我出於對他的敬畏停下了腳步並問:“主公,是誰這樣對你?”然而,他已無法說話並在那一刻去世了(願真主保佑他)。”

英雄遲暮——十字軍勁敵贊吉的意外隕落

傑巴堡

儘管活力充沛、野心勃勃,阿塔貝伊跌宕起伏的生涯卻戛然而止。贊吉,摩蘇爾與阿勒頗的統治者,埃德薩的征服者,就此薨殂。

一塊來自大馬士革伊斯蘭學校(由阿塔貝伊贊助)1138年的碑銘已經將他描繪為“吉哈德的戰士、邊境保衛者、多神論者的馴服人、異教徒的毀滅者”;四年後一塊阿勒頗的碑銘上,同樣的頭銜再度出現。1144年對埃德薩的征服是贊吉榮耀的頂峰。終其一生,贊吉優先尋求的是成為整個伊斯蘭世界的統治者;他決定使用一系列為美索不達米亞、敘利亞及迪亞巴克爾量身定做的尊貴頭銜,這體現了他的抱負。在阿拉伯,他常常被稱作“贊吉,宗教的棟樑”(Imad al-Din Zangi),但在波斯,他可能將自己稱為“世界的守護者”或“伊朗偉主”,在遊牧的突厥人中則是“獵鷹王子”。

遙遠的地中海另一端,教皇尤金三世與他的老師聖伯爾納得知埃德薩的噩耗,開始動員第二次十字軍東征。而在贊吉的故鄉阿勒頗,次子努爾丁繼承了該城統治權,其身邊有一位信賴的夥伴、阿尤布·伊本·沙迪之子尤素夫·伊本·阿尤布,40年後,他將以“薩拉丁”的名號,完成贊吉未竟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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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爾丁

[1] 即Amir al-Mu'minin(穆民長官)。自第二任哈里發歐麥爾起,哈里發開始使用這一稱號,後來一些其他獨立的穆斯林統治者也沿用了該頭銜。贊吉被哈里發稱作“穆民長官之手”,事實上相當於擁有了宰相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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