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粉紅色的回憶 三
一九九九年正月十六早上六點，父親坐在堂屋的小凳子上默默地抽菸，不時的咳幾聲。母親給煮了十個雞蛋，用塑料袋裝了六個饅頭。
小飯桌上用罐頭瓶裝了一瓶昨晚熟的醬豆，她知道嶽龍剛喜歡吃這個。用青辣椒和蔥花炒一下，加入自家做的醬豆，饅頭掰成兩半，把醬豆抹在饅頭中間，一頓能吃三個。
嶽龍剛沒給母親說，其實他更喜歡吃肉，什麼肉都喜歡，只是家裡吃不起。
“掙錢不掙錢都不要緊，別有事兒”，父親交代道。
“你們放心吧，我同學在那兒當隊長哩”，嶽龍剛回答。
“沒事多去找恁五姐，有啥事兒恁倆商量著”母親一邊收拾，一邊嘮叨。
“嗯”。
母親還是不太放心的問：“真的不用帶蓋哩（被子）？”
“不用，管吃管住，那還兒（地方）都有”。
“錢和身份證放好，兩張錢放到兩個兜裡”父親又說。
“夜兒黑（昨晚）都放好了，一張在棉襖兜裡，一張在外面的兜裡，有扣，能系”。
“在外面白（別）像在家裡這麼不好（喜歡）說話，活泛點兒”，
“嗯”。
“看看東西都帶齊了沒”，
“都帶著哩，俺三姐給我的枕頭我帶著”，
“中”。
開往濮陽的汽車六點半到村口，六點二十時，父親看看放在條案上的鬧鐘，“車該過來了，走吧，我送你”，
“恁白（別）去咧，我自己走過去就中”。
父親沒有說話，走到小飯桌前，把還熱著的雞蛋、饅頭、醬豆塞到帆布包裡，提起來說：“走吧”，
嶽龍剛抱起枕頭，想去接帆布包，父親已走到門口：
“走吧，我送你”。
“媽，我走啦”，嶽龍剛對母親說道，
父親對母親說：“外邊黑，你白（別）去了”，
母親說：“中，六妮兒，你在外面小心點兒”，
“嗯”。
父親提著帆布包走在前面，嶽龍剛抱著枕頭跟在後面，
“在路上白（不要）吃生人給的東西”，
“嗯”。
兩人默默走到村口的公路旁，父親從兜裡拿出一包煙，塞到嶽龍剛軍裝的下面口袋裡：
“白（不要）學吸菸，見到同事了讓一根”，
“嗯”。
兩道光柱從南邊照過來，光柱一上一下的顫抖著，父親看著光柱的放向：
“車來了”，
“嗯”。
汽車停在兩人身邊，“哐”的一聲車門打開，父親把帆布包遞給嶽龍剛：
“上去吧”，
“嗯，恁回去吧”。
嶽龍剛抬腳上到車上，車裡沒有開燈，朦朧的看到車上不同的位置坐了有五、六個人。
“隨便坐吧”一個女人說，嶽龍剛猜想應該是售票員，他順著過道顫顫巍巍地向車後走，一直走到最後一排。
透過汽車後面的玻璃，看到有一個紅點兒一閃一閃，他知道那是父親在那兒吸菸。
“快坐那兒，白（不要）摔住了”，女售票員喊他，
“哎”，嶽龍剛一邊答應，一邊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上，帆布包放在身邊的座位。
“買票，到濮陽”嶽龍剛看售票員不過來賣票就喊道，“等一會兒”女售票員答。
汽車走走停停，看到路邊有人就停車、開門。天也慢慢亮起來，車上前面的座位快坐滿了，最後一排另一邊靠窗座位也坐了人，一個女孩子，大概二十歲左右，打扮的很時髦，耳朵上帶著白色的耳機。
女售票員胸前挎著一個黑色的包，包帶掛在脖子上，包的上邊緣是一條白色不鏽鋼，包的正面印著白色大巴車圖案和“北京”兩個字。她雙手一替一換地扶著過道兩邊座位的扶手，一邊走一邊說著：
“買票了，準備好零錢”。
她最先走到嶽龍剛身邊，用身子斜靠在前一排座位的靠背上，看著嶽龍剛：
“到濮陽，兩塊”，
嶽龍剛：“我是岳家集上的”，
“我知道”。
嶽龍剛解開軍裝上面口袋上的扣子，拿出一張一百的鈔票，
“有零的沒有？”
“沒有”。
女售票員接過嶽龍剛遞過來的鈔票，用手指在角上搓了搓，又用雙手捏住兩個邊向窗外照了照，把鈔票塞進黑色的提包內，撕了一張車票遞給嶽龍剛：
“一會兒找你”，
接著把身子靠向過道另一邊的座位靠背，對女孩說：
“濮陽兩塊”。
嶽龍剛對售票員的記憶力很是佩服，車上這麼多人，誰從哪兒上的車她都能記得一清二楚，如果換成自己，哪怕記到本上也會弄糊塗的。
女售票員賣完票，坐在前面的機箱蓋上數錢，數完後把錢放到胸前的包裡開始閉目養神，嶽龍剛害怕她忘了找自己的九十八塊錢，就雙手撐在前排座位靠背上，半彎著腰站起來：
“還沒找我錢哩！”，
女售票員睜開眼，看了看嶽龍剛：“知道”，
然後又閉上眼，嶽龍剛感覺對面的女孩在自己喊的時候看了自己一眼，然後又扭頭看向窗外，這讓嶽龍剛感到自己的這一喊很丟臉，趕忙坐下來，也斜著身子看向窗外。
過了一會兒，女售票員從機箱蓋上站起來，保持著搖搖晃晃的姿勢來到嶽龍剛前面的座位旁，身子靠著座位開始數錢，數過一遍後，把錢顛倒方向又數了一遍，遞給嶽龍剛：
“九十八”，
嶽龍剛看著女售票員數了兩次，應該不會錯，接過錢沒有數，把最下面的一張五十面額的放到右邊的口袋，其餘的零錢放到左邊的口袋，繫上扣。
“哦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依然懷念你
你一言 我一語都叫我回憶
就在就在秋天的夢裡我又遇見你
總是不能忘記你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
壓心底 壓心底 不能告訴你
晚風春過溫暖我心底 我又想起你
多甜蜜 多甜蜜 怎能忘記”
......
嶽龍剛知道現在的他，把這首歌唱給誰都不合適，他純粹是喜歡這首歌的旋律，今天不知是怎麼了，心裡一唱，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劉老師，這會兒劉老師應該已經到學校了吧。
劉老師多大了嶽龍剛不知道，聽村裡人說劉老師是下鄉知青，當時村裡沒有初中，她教小學語文，後來知青都回去了，劉老師沒有走，一直在村裡當老師，是公辦老師，吃商品糧的。家在縣城裡，星期六回家，星期一到學校，平時住在學校，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兼在裡面吃住。
村裡學校開始有初中時，劉老師教初中語文，還是班主任，從初一帶到初三，現在劉老師專門教初三的語文和帶班主任。聽四姐、五姐說，劉老師也當過她們的班主任，劉老師人很好，教學水平也高。
嶽龍剛很喜歡聽劉老師的課，劉老師長得好看，聲音好聽，還是用普通話講課，他的語文成績一直很好，雖然不是班幹部，班裡語文作業劉老師都是讓嶽龍剛收，然後送到自己的辦公室兼住所裡。
劉老師辦公室門口放了一個蜂窩煤爐子，旁邊有一個小架子，放鍋碗瓢盆等做飯用的東西，星期一到星期五劉老師自己做飯。
每星期一劉老師一定會找個理由中午讓嶽龍剛到她辦公室，幫忙乾點兒活也好，幫著送作業也好，嶽龍剛知道劉老師是讓他中午在她那兒吃飯，因為星期一從縣城回來帶肉了。
每星期一中午，嶽龍剛忙完劉老師交給自己的任務後，劉老師就叫他到屋裡看書，屋裡有個書架，有很多書，嶽龍剛最喜歡的是《紅樓夢》，他覺得應該看中國的四大名著，其他三本不是太喜歡。
他經常看得是眼淚汪汪的，為這劉老師沒少取笑他：人家男孩子都喜歡打打殺殺的，你怎麼喜歡這麼細膩的，難怪你叫六妮兒，每當此時，嶽龍剛都是羞赫地低頭笑笑。
星期一劉老師會蒸大米飯，炒兩個菜，一盤肉的，一盤青菜，劉老師有一個電飯鍋，淘米蒸飯都是嶽龍剛來做，米袋子裡有一個塑料小盒，第一次蒸米時劉老師告訴他挖四盒大米，一盒是她的，三盒是他的，嶽龍剛想著不能讓劉老師說自己吃飯沒成色（出息），就說他兩盒就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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