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Sir電影原創:dushetv)
1、江湖兇險
我們熟知的香港電影,大多是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
一家獨大的邵氏逐漸走向落寞,嘉禾、新藝城等巨頭迅速崛起。
上世紀80年代,香港電影總產值躍居世界第二位,僅次於美國好萊塢 。
“香港有個荷里活”,一時傳為佳話。
蓬勃的產業急需人才支撐,這時,一大堆鬱郁不得志的年輕人,紛紛投身這場造夢的熱浪中。
香港演員的一大特點,不問出處。
演員,十有八九都是“半路出家”。
吳孟達,初中沒畢業,在藥店打雜;成奎安,曾經在夜總會當打手蹲過大牢;陳百祥,生意失敗後還跑過中東和海盜收拾爛攤子。
有的,誤打誤撞。
比如林雪。
1978年隨家人初到香港,住木屋,失學,每天混跡街頭,打雜工,打群架。
杜琪峰《黑社會》梁家輝逼張家輝吃下湯勺那幕,就是林雪年輕時的荒唐經歷。
1982年,快20歲的林雪還整天無所事事,在臺球廳混日子,恰好被在附近拍《一眉道人》的林正英“看見”。
一次林雪打架後,林正英對他說:
你現在二十幾歲,你有沒有想過三十幾歲時還能跑多遠,四十幾歲呢?不如做點正經事,過來幫忙做場務吧。
就這樣,林雪踏進電影圈。
場務說白了,就是打雜的。
哪裡有子彈,林雪就往哪裡擋。
導演拍戲,要封鎖街道,林雪整個人橫躺在馬路上,把車子攔住。戲拍多久,他躺多久。
慘嗎?
慘。
這麼慘,還有人死皮賴臉想進。
田啟文。
聽名字不熟?
《喜劇之王》《新喜劇之王》都被踩腳的那個。
入行前,田啟文是廚師。
他既沒報考無線訓練班,也沒遇見林雪那樣的引路人,只是因為太喜歡電影,一門心思想當演員。
為此,田啟文總給來飯店消費的劇組人員開小灶、套近乎。
那些人吃了飯又不領情。
走的時候還甩了一句:
“帶你進這個圈不難,讓你留下來才難。”
話,殘忍了點。
但客觀說,沒一字虛言。
彼時的香港電影火舞耀揚,卻也大浪淘沙。
借狄更斯名言:一個最好的時代,一個最壞的時代;贏家應有盡有,輸家可能一無所有;
最終還能站著的,無疑都穿過刀山火海。
2、江湖有江湖的規矩
我們知道,83年周星馳出演《射鵰英雄傳》,飾演“宋兵乙”,只有幾次露臉,幾句臺詞。
第七集,“宋兵乙”要被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一掌拍死。
周星馳不想死那麼快。
他跟導演說,可不可以用手擋一下。
導演理都不理。
多年後,當我們聽到這段往事,第一反應是,星爺真努力。
卻選擇性遺忘了周星馳也在《喜劇之王》,借大明星娟姐自嘲了這種過分的努力。
因為電影是一個需要高度精密配合的工業。
導戲的,對戲的,打光的,收音的。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不想死,浪費了多少秒、多少格底片、多少錢?還有多少工作人員的時間和心血?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
於香港配角來說,這規矩,就是“醜、壞、癲”。
再準確點說,“盡皆過火,盡是癲狂”,在香港配角身上得到更淋漓盡致的貫徹。
醜的,就要醜到盡。
比如“石榴姐”苑瓊丹。
苑瓊丹本人其實不醜,卻以演醜女為名。
她本人也“認命”,“醜就要做到最醜,不能保留絲毫的美,我覺得這也是在追求完美”。
說說而已?
《唐伯虎點秋香》,一句“我只不過是尿急,抖了一下”的臺詞,逗得眾人大笑,苑瓊丹卻為了這樣一個表情,試到臉抽筋。
壞,也要壞到極致。
“神經刀”吳鎮宇。
有一次他演反派,有場戲要被吊死,導演讓他哭,他覺得不合理。
我去詢問那些死囚,死,他不緊張,反而等待的時候更緊張。
我問導演,‘你想觀眾哭,還是我哭?’
更別說癲。
裝瘋賣傻,幾乎是每個香港演員的必修課。
羅家英。
他在粵劇方面的成就其實遠大於電影。
第一次跟周星馳合作是《國產凌凌漆》。
羅家英48歲,是有名有姓的“藝術家”,對那種天外飛仙式的幽默無感,他覺得太鬧騰了,“像猴子一樣”。
為了生計,硬演。
但到了《大話西遊》,羅家英就適應,甚至駕輕就熟了。
他把戲劇的荒腔走板完美嵌進周式無厘頭,在看似自輕自賤的狂歡中,將一切崇高與宏大消解如煙。
嚴肅又戲謔的《ONLY YOU》是他自創。
唐僧那段,“你想要啊你想要說出來啊”,是周星馳現場逼他想出來。
對了,唐僧這角色原本屬於一位內地演員,因後者無法適應無厘頭風格,自動請辭。
羅家英是臨場救火。
原本也沒有什麼戲,後來越拍越久,戲份越來越多,直至創造出一代黃金綠葉。
3、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再愛香港電影的人也得承認,港片,就是不高級。
但多想一層,這不也是我們曾經瘋狂熱愛,至今依念念不忘的原因。
對,港片不高級,但至少,它不偽裝高級,強行高級。
獅子山下是什麼精神?
是平民百姓逆境自強,不屈不服的勵志精神。
一部香港電影的輝煌史,就是香港配角的奮鬥史。
前些日子,《流浪地球》大火,吳京當年那段心酸又被翻起。
《殺破狼》,吳京和甄子丹的後巷刀棍戰,這20年香港電影經典動作戲之一。
怎麼來的?
當時葉偉信導演說,誒,子丹你練了三十多年,吳京你練了二十多年,你們別套招了,直接打吧。
兩個一對視,咔咔咔,一頓打。
打到一半,實心木頭斷了。
怎麼辦?
再來。
那場戲僅僅45秒種,吳京被打斷了4根棍子,到最後,手都抓不住刀。
看花絮時他的表情,是真疼。
要知道,吳京當時已演了《太極宗師》《小李飛刀》,被稱為“功夫小子”,算小有名氣,更別說比吳京還小的咖。
黃一飛。
《少林足球》這場被酒吧老闆爆頭戲。
拍了8次,黃一飛腦袋也被拍了8次。
說是道具瓶,依然血腫。
混到主角呢,也得“忍”。
2003年,林雪終於男主角。
——在《PTU》飾演一反黑組警長。
電影這一幕,林雪追賊,踩香蕉皮,摔倒。
這場戲,林雪摔了一個多小時,40多次,徹徹底底摔成豬頭。
《PTU》斷斷續續拍了三年,頭上那塊血布也跟了他三年。
用林雪的話說:
都臭了,但不知為什麼,一戴上發臭的血布,聞到那陣臭味,就會自動入戲。
今天,提起香港電影,我們總愛說,“港味”。
港味,是追隨自己初心就能成功的娛樂傳奇嗎?
港味,是魚翅撈飯一秒鐘幾十萬上下的大富大貴嗎?
在Sir看來,所謂的港味,本質就是不起眼但堅韌的煙火氣。
當不了大明星,腳踏實地當一個普通演員,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當不了武林霸主,安分守己當一個平凡百姓,同樣值得讚美與擁抱。
反過來說。
沒有這些江湖小人物的“醜”、“壞”、“癲”。
沒有他們敬職敬業的“忍”。
又何以托起香港電影的輝煌。
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男配林雪第一部電影是《鬼掹腳》,片酬兩頓盒飯。
黎耀祥拿了三屆TVB視帝,為此十年沒離開過香港,沒日沒夜拍戲,一件T恤穿了10年。
羅家英的演技其實被低估,拋開“達文西”,“唐僧”,他早已憑《女人四十》拿過金馬、金像雙料最佳男配。
這些默默奉獻,奇形怪狀的異色,不也是香港電影必不可少的絕色?
他們不應該,也不能被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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