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子(民間故事)

冬子是阿輝年輕時的同事、要好的朋友。不過,他倆在一起工作的時間統共也沒有超過兩個月。

兩人都是知青,是一九七六年秋末一起被單位招工的。不過,他倆參加工作以前並不相識。

當年阿輝所在的城市安排應屆高中畢業生全盤端式地到農村下鄉插隊,基本的分配原則是一所學校的畢業生去一個公社。阿輝和冬子不是一所學校的,所以,下鄉插隊也不會在一個公社,因此他倆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面。

那年,單位的招工人員從阿輝他們下鄉的縣裡招了五十餘名知青,平均每個公社只有五、六個人,大家到單位報到後,全部被臨時集中安排在一起幹一些雜活兒,歸單位總務科管理。雖然大部分知青相互之間是素不相識的,不過,年輕人在一起,一天生、兩天熟、三天就能形影不離,但是得有一個前提——能說得來。

上班後沒幾天,這幫兒知青們很自然地分化為好幾撥人,脾氣秉性決定了這種分化。阿輝、冬子還有另外幾名知青,一共六、七個人成了要好的朋友,上班時幾乎是形影不離,休班兒時也常常在一塊兒行動。

冬子是個細高挑兒,濃密的黑髮帶著一點兒自來卷兒,他大眼睛、深眼窩,高高的鼻樑、消瘦的面龐,還留著小鬍子,看上去有些像新疆人。不過,阿輝知道他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由於天生的樂天性格,決定了他笑的時候多、鬧的時候多、靜的時候少,在阿輝的印象裡,幾乎沒有見過他發愁的樣子。

在一群要好的夥伴裡,冬子是個開心果兒,只要他開口,別人就等著聽或者看笑料就行了。而且,幹活時大家也願意聽他的安排,雖然他沒有任何名分。

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根本無法預測自己未來的職業軌跡。從報到那天開始,每過幾天,這五十來個人裡就有幾個人被安排到其他的崗位——這是正常的,因為他們本來就是臨時聚在這裡待命的。於是,這個臨時的群體斷斷續續地減少到了三十人左右。自報到時計,不到兩個月的時候,阿輝也離開了這個群體——被財務科抽去幫忙抄賬,後來又被調到一個機械設計組做描圖工作。

再後來,冬子他們一大批知青都去了離單位數百里以外的一個野外基地。至此,這五十來名臨時聚在一起的知青便徹底分散了。

冬子屬於比較激進的青年,凡事都愛出頭、拔尖。據說,他當年下鄉時就是頭一個自告奮勇地在學校報名的,這次去外地的施工點兒,他又是頭一個報的名。

他到了野外工地後,被分配當了電焊工。由於他心靈手巧、而且肯幹,所以很快就掌握了技術,不久就成了工地上的生產骨幹,工作上乾得很順。

不僅如此,冬子在工地上很快就與一名女工——也是同年招來的知青——確定了戀愛關係。冬子這兩下子,可是真令阿輝他們這些屬於遲鈍型的夥伴們難以望其項背了。

在外地工作的人員,除了跑運輸的司機以外,其他人平時很少能回家來。只有到了春節前後那段兒最冷的期間,由於天氣寒冷施工實在無法進行了,現場的人員們才回家歇假。所以,阿輝和冬子分別後,再見面的時候都是在春節期間。

不過,儘管阿輝和冬子見面的機會極少,但是阿輝卻時常收到冬子託當司機的同事帶回的口信,而且冬子還交給了阿輝一項“任務”——跟他的家庭取得聯繫,為別的職工辦一件特殊的事兒。這當然是他出於對阿輝的信任。

所謂“特殊的事兒”,是幫別人買豬板油。

那時還是計劃經濟時期,城市的糧油、肉蛋等供應都限量,要憑票購買。人口較多的家庭,糧油、肉蛋都緊張,尤其是食油不夠吃的,於是豬板油就成了寶貝,把它化成油,可以補充食油的不足。

冬子的父親當年在冷凍廠(屠宰場)工作,他近水樓臺買板油很方便。所以,冬子就充分發揮了他家的這點兒優勢,給不少家裡人口多的師傅們弄些板油。而冬子遠在外地,不能直接給師傅們辦理這件事兒,所以他就把阿輝當成了聯絡員。於是,阿輝過一段時間就帶著冬子的口信兒往他家裡跑一趟,代為辦理。一來二去的,阿輝就跟冬子的父母很熟絡了。

轉眼到了一九七八年,有一天,阿輝正在車間的試驗現場“盯活兒”——給工人們把技術關。按說,這本來應該是由搞設計的師傅做的事情,但是,師傅委託阿輝代勞,因為此時阿輝對工作圖紙已經很熟悉了,得到了師傅們的信任。

他正蹲在地上低頭看著圖紙,聚精會神地核對尺寸時,突然聽見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叫他,抬頭一看,竟是冬子!

“冬子!你怎麼回來了?!”阿輝又驚又喜地問。

“腿有點兒毛病,領導叫我回來看病的。”冬子笑著說,拍了拍右腿,又走了兩步,顯得有些瘸。

“是幹活時受傷了?”阿輝又關心地問道。

“沒有受傷,可能是得了風溼,還沒有去醫院看呢。”冬子回答。

阿輝和冬子都知道,在野外工作,由於常年面對酷暑嚴寒、風吹日曬,得老胃病、風溼病的職工在單位裡並不鮮見,不少中年以上的師傅都有這個毛病。

過了幾天,阿輝聽說冬子住院了,他從來還沒有聽說過,得了風溼病還有住院的,想來冬子的病比較嚴重,所以,他急忙去醫院看冬子。

在醫院,阿輝見到冬子坐在病床上,依然滿臉的笑容,他告訴阿輝:“醫生說我腿上有腫瘤。”

“那肯定是良性的。”阿輝聽冬子說腿上有腫瘤,便不假思索地說了一句。

因為他此時立即想到了電影《年輕的一代》裡主人公肖繼業的故事。記得肖繼業起初被醫生判斷為腿上有腫瘤,需要截肢,但是後來又發現是良性的,不用做手術便治癒了。

阿輝真的希望冬子的病跟肖繼業是一樣的:他的腿上長的是良性腫瘤。

但是,令人遺憾的是,阿輝的願望沒有成真,冬子還是被截了肢。

冬子做完手術後,阿輝去看他,見到他那條僅僅剩下不足半尺的“腿”之後,阿輝不由得心裡直髮酸,但是當著冬子面,阿輝強忍住了自己的情緒,儘量地安慰他。

可是,從冬子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傷感,他依然笑容滿面,還高興地說:“這回把有病的部位切了,等傷口長好了以後,再安個假肢,照樣可以走路、上班。”

冬子畢竟年輕,身體底子好,傷口癒合得快,沒幾天就能起床了。而且不久,為他訂做的假肢也到了,冬子真的又可以站起來了,阿輝為冬子的恢復感到高興!

冬子養病期間,還到單位來過一趟,看到他走路時,安著假肢的右腿只略微顯一點兒僵。阿輝為好朋友感到幸運:他當初說的“照樣可以走路、上班”就要實現了!

誰知好景不長,冬子做了手術出院之後,只過了半年多的時間,便又再度住進了醫院,而且他這次住院,身體狀況竟然每況愈下了。

還有一件不愉快的事情相伴而生:這時,冬子的女朋友竟然提出與其分手。雖然冬子默默地、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但是他內心承受的精神打擊肯定是巨大的,這對於他的病情無疑是雪上加霜。阿輝對於此事不願意做任何評價,只是感到十分傷心,為好朋友冬子傷心!

當阿輝再一次見到冬子時,他已經完全沒有了以往的精神頭兒,躺在病床上僅能虛弱地衝著阿輝點點頭。探視完冬子之後,他的媽媽送阿輝出病房,她對阿輝悄悄地說:“腫瘤細胞已經擴散,並且轉移到了肺上。”

看著冬子媽媽已顯蒼老且帶著疲倦的面容,阿輝不敢流淚,只好找些話來安慰她。好在冬子的媽媽是一個堅強的女人,她面對如此殘酷的現實硬是撐住了,儘管冬子是他唯一的兒子!

阿輝預感冬子的情況不妙,雖然還是盼望著,在他的身體上會有奇蹟出現,但是這種可能是極小的。本應多去看他幾次,可是,偏偏有公務要出差,阿輝去了外地幾天。

出差歸來後,阿輝急忙去探望冬子。可是當阿輝從病房門上的探視玻璃窗口往裡面看時,心裡不由得一沉:冬子的病床空空的。

阿輝隨即返身去護士站詢問冬子的情況,一位護士簡單地回答:“沒事兒了。”

由於阿輝從小就在醫院附近居住,而且時常去醫院裡玩耍,對這句“沒事兒了”的確切含義太明白了:醫生、護士經常面對患者的死亡,雖然他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但是卻並不願意直接使用“死”這個字眼兒,於是,便慣用“沒事兒了”這個特定的代用詞。

說起來,醫院肯定對冬子盡全力了,因為阿輝知道,冬子的親舅舅就在這所醫院的某個科室當主任,所以,冬子算得上是醫院工作人員的親屬。儘管如此,依然沒有留住冬子,那年他才二十剛冒頭兒。

一個活蹦亂跳的年輕生命就這樣結束了,實在可惜!實在令人傷感!

幾十年過去了,阿輝還會常常憶起當年的冬子,那一副年輕、活潑、好動、樂觀、要強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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