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十年了，沒回家過年了，今年終於放了一次長假。臘月二十三，我攜妻子女兒回到了鎮番縣老家過年。家鄉的變化真大，大的有些讓我吃驚。十年裡，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在這個小縣城，留有我不可痊癒的傷痛。
臘月二十五，我獨自一人來到縣城中心的樂客多超市購點年貨。當我在超市裡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擁擠著向前走動時，突然發現了一個極其熟悉的身影，儘管十幾年沒見了，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她，由此同時，她也看見了我，我們都驚訝地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是你?
眼前的她早已沒有了十年前的清麗脫俗的影子和傲人的氣質。素面朝天的她穿著寬大的黑色羽絨服，不經任何打理的頭髮胡亂地扎著馬尾，手正拿著超市促銷海報一樣樣對比著尋找打了折的商品。
我艱難從擁擠的人群中擠著靠近了她。她起先有點窘迫，但很快就平靜下來。
我說，真是奇蹟啊! 今天能見到你! 咱們十年沒見面了吧！
是啊。她說，表情看起來有點詫異。
顯然，她也沒有想到過，眼前這個西裝考究連發型都一絲不苟的成年男人居然是十年前那個她“拋棄”的前男友——我。歲月真是會捉弄人，反轉了時光，讓曾經美麗的變凋零，讓曾經萎靡的變繁榮。
我們在嘈雜鼎沸的人流裡客氣地寒暄了幾句，然後道別，臨走時，我要了她的電話號碼。
走出超市，走在回家的路上，往事猶如徐徐穿過的街道兩邊的景物，一件件浮上我的心頭，從眼前掠過。
02
十年前，我師範大學畢業，因為家裡窮，沒有人脈，被分在了縣裡一所鄉鎮中學教書。那時我年輕英俊，正處在人生風華正茂的年代，追求我的女孩很多，可是，我卻年輕氣盛，心高氣傲，打算準備考研，離開這個鄉鎮中學，一個也沒瞧上。沒想到，後來卻敗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她那時是那個鄉鎮供銷社的一名售貨員，她是比我早一年到那個鄉鎮的，她沒讀完高中，就接她爸爸的班了，她爸爸當時是縣供銷社的一名售貨員，那時候時興接班。
在那年秋天的鄉鎮物質交流大會上，我們認識了，從此兩人就深深地陷入了愛河。
一有閒暇時間，我就騎著那輛我用兩個半月工資買來的飛鴿牌輕便自行車，捎著她，滿鄉鎮街道亂竄，我和她就是那個年代整個鄉鎮一道靚麗的風景，我和她也是那個年代整個鄉鎮青年人的偶像。
當時看起來一切都是那麼的完美無缺和順利成章，但變故總是不可預料的。我跟她說過，我打算考研，離開這兒，帶她去大城市生活。她也堅信，我能成功，並且全力以赴支持我考研。
可是，那個年代，考研需要鄉鎮輔導站站長簽字同意，才能報考。可是，我找過輔導站站長好多次，就是無果，站長不同意我報考研究生，以至於後來我和站長鬧得水火不相容。
看著我不能報考研究生，她也焦急。她心疼我，不願讓我受一點兒委屈。她也背過我主動找過站長几次，可是就是不行。後來，我們託人說情，還是不成，說鄉鎮中學缺教師，好不容易分來一個大學生，絕不能放走。
看著我日不思飯，夜不能眠，日漸憔悴的樣子。她的心疼得更厲害了。
03
可是沒想到，第二年開春，報考研究生的時候，站長卻親自找上門，支持我去報考研究生，不知站長葫蘆裡賣的是啥藥。
我高興極了，她也很高興，可是她的表情卻微微流露出一絲憂慮和不安。
我問她，是不是怕我以後不要她了。
她說，不是。
我對她說，我絕不會做陳世美。她笑了，笑得有點勉強。
後來，我順利地考上了研究生。在臨走前的那天晚上，她終於把她交給了我。我放心了，她已經是我的人了。
她對我說，你一定要好好學習，爭取留在大城市，再別回來。
我說，好的，你等著，我一定會回來接你去大城市生活。
她沒說啥，臉上留下了兩行淚水。
我到校後，刻苦學習，一閒下來就回憶我和她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並且抽時間給她寫信，抒發我對她的思念之情。她呢，在信中再三叮囑他一定要好好奮鬥，絕不能回來。可是，漸漸地，我發現她回我的信少了，以至於後來，乾脆接不到她的回信。我認為她忙，平時壓抑著我對她的思念。
暑假一放假，我就急匆匆地往回趕。可是，當我回到縣城時，我原來的同事告訴我，她已和輔導站站長的公子結婚了，而且被調進了縣城一家大型商場。聽到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我頓時暈了過去。
我想去找她問個究竟，可是她拒絕見我。我一氣之下，離開了縣城。從此我就在省城發憤苦讀。研究生畢業後，我留在了省城一所重點中學任教。
在此期間，我也試圖想跟她聯繫一下，可是她始終沒有迴音。後來，我徹底斷了這個念想。
沒想到，十年後，居然在這樣的一種場合遇見了，也許是上天的安排吧！
04
春節過後，我打了電話約她在咖啡館見面。她來赴約，換了件駝色大衣，頭髮刻意散了開來，唇上塗了一點點口紅，但眼角仍有掩飾不住的細紋和憔悴。
我問她過得怎麼樣，她說，挺好。我終於忍不住問她當年為什麼要嫁給那個輔導站站長的公子——她現在的丈夫，是不是因為早就移情別戀了。
她低下頭用手理了理耳邊落下來的髮絲，聲音沙啞地說，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就這樣，滿腹的話不知從何說起，只有咖啡館裡緩緩播放的《昨日重現》的曲子，但昨日卻無法再重現。
我一提到過去的事，她總是打岔。我倆只好有一搭無一搭地聊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直到夕陽沉落，我妻子打電話讓我回家，我才意識到該回家了，我掛斷電話時，她已起身準備離開。
我也匆忙跟過去，執意送她回家。
到了她家的小區門口，她堅持要下車步行進去，叫我不要再送。
我停了車，看著她一步一步地走回去，到了轉角處，她三下兩下紮起頭髮，又掏出紙巾輕輕地擦掉唇上的口紅。
望著這一切，我心中五味雜陳，我不知道該慶幸她當初背叛了我而受到的生活窘迫，還是看在過去她愛我的情分上憐憫她?
05
春節很快接近尾聲，在我即將攜妻女告別父母回程時，舊時的幾個同行來為我餞行。
酒過三巡時，我們提起了她。一哥們摟著我的肩膀說，兄弟，你應該感謝她，沒有她的犧牲，就不會有你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一聽愣住了。她背叛了我，還要讓我感謝她?
這哥們道出了背後隱情。這哥們說，當年她去求輔導站站長，讓你去考研。輔導站站長不同意。後來，輔導站站長提出條件，要想讓你考研，她就必須做他的兒媳婦。最後，為了讓你考研，她犧牲了自己的幸福，答應了輔導站站長的要求。所以，後來你才能順利地去考研。她為了不給你帶來更多的痛苦，在你放假前就和站長的兒子結婚了。
聽到這兒，起先我是吃驚，接著兩行淚水從眼中流出。
後來，這哥們接著告訴我，她的命很苦，她結婚後，生了一個兒子，本該是幸福的一家。可那公子哥，不務正業，吃喝嫖賭，很快就把家底輸了個淨光，接著又犯了一宗案子，被判刑入獄了，現在就她們孤兒寡母過日子。
一剎那間我無法言語，腦海裡浮現出她廋削的面容和枯萎了的眼神，我舉起手裡的酒杯一飲而盡，烈酒一路滾燙傳腸，流到胸口的位置全都化作了滿腔的心酸。
06
第二天，我離開的時候，託那哥們給她捎去一萬元現金，權當補償。
回家後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條短信，是她發來的。
短信上說，她本想不給我發短信，但是事情已是迫不得已，她不得不告訴我，她已到肝癌晚期，很快就會離開人世，而她男人又入獄了，留下的孩子請我照顧，因為那個孩子是我上研前那晚我們兩個人的愛情結晶，是我倆的骨肉。
讀完短信，我坐在沙發上呆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兩行清淚從眼裡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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