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的褒貶

火鍋是寒冷的冬天裡的救星。因為它有一副“熱心腸”。尤其大年三十晚上,熱炒端上桌沒多久,就變成涼菜了;一家人如果支起火鍋,圍爐而坐,瀰漫的熱霧中,頓時顯得喜氣洋洋。隨便拍一張照片,都可命名為“全家福”。火鍋帶有自助的性質,只要備好了料,就不再需要專門的廚師,守在廚房裡;筷子在空中你來我往,不是搛菜就是添菜,好不熱鬧。它自然是老百姓年夜飯的首選,或首席代表。可以自始至終熱情洋溢地陪伴你們一家人看完央視的春節聯歡晚會。沒有比它更耐心的了。

火鍋的褒貶

火鍋的魅力還在於它的豐富性。葷的素的,生的熟的,都可同時或先後下鍋煨煮。各種滋味,彼此滲透,又相互補充,反而誕生出諸多新味道。直至最後的那鍋湯,變得像“雞尾酒”一樣繁複、醇厚。正好用來下粉絲,下麵條,或盛碗熱湯蘸著饅頭吃。總之,精華全濃縮在裡面。

中國的火鍋,使人們省了許多事,又增加了很多樂趣。

四川有麻辣火鍋,香飄八方,四季皆宜。還有種鴛鴦火鍋,中間用鐵片隔開,一半是紅油湯,一半是清湯,正如王朔小說標題:《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涇渭分明,看上去像八卦圖。在北京,最流行的是涮羊肉火鍋;當然,也涮肥牛或其他肉類。來過北京的人,沒有誰不知道啥叫涮羊肉的。

火鍋的褒貶

滿街都是。一些店鋪的玻璃窗上,都貼著紙剪的一個大大的“涮”字。十五年前,我自南方投奔京都,到到“涮”字,想當然地誤唸作“刷”羊肉。鬧過笑話。相信以後,還會有外來戶鬧類似的笑話。北京,是我的一字之師。

涮羊肉,本來叫“野意火鍋”,據說隨清兵入關而傳入中原。但絕非滿洲八旗子弟首創。我曾猜測成吉思汗的時代,蒙古人就學會涮羊肉了。遊牧時,或征伐昌,將金屬頭盔倒扣在篝火架上,燒開水,投入切成薄片的凍羊肉,邊涮邊吃,只需蘸一點鹽粒。這樣羊肉熟得極快,節省烹飪的時間。屬於“戰時快餐”。如果是真的,想一想也夠浪漫:蒙古人靠涮羊肉充飢、禦寒,發動了一場征服歐亞大陸的“閃電戰”。

火鍋的褒貶

後來讀到朱偉的《考吃》,才知道涮肉火鍋早在遼初期即已風行:“內蒙昭烏達蒙敖漢旗出土的壁畫墓,據考就是遼初期墓葬。壁畫中有三個契丹人圍著火鍋,席地而坐,有的正用筷在鍋中涮羊肉。火鍋前有一張方桌,桌上有盛配料的兩個盤子,兩個酒杯,還有大酒餅和盛著滿滿羊肉的鐵桶。“契丹人被滿族的先祖--金人所滅絕,火鍋這一遺產卻被後世一代代繼承。到了清代,乾隆是最愛吃火鍋的一位皇帝,幾乎“不可一日無此君”。他不用打仗了,四處遊山玩水,各地“招待部門”知道他的嗜好,都提前準備好火鍋。乾隆幾次舉辦千叟宴,也以涮肉(包括羊肉、豬肉、鹿肉)火鍋慰勞數以千計的“離退休老職工”。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白居易的這首詩,我少小時即能背誦。也是聽朱偉先生講解,所謂“紅泥小火爐”,原來指火鍋。唐朝的火鍋叫“暖鍋”,系用陶土燒製而成。李白、杜甫、白居易等人,可以邊吃火鍋邊寫詩,難怪豪情萬丈。又有多少首唐詩,是在溫暖如春的火鍋邊誕生的?

火鍋的褒貶

符中士《吃的自由》一書,說除了中國,世界上很少有人喜歡火鍋,而中國人熱愛火鍋,原因很多:“最主要的,一是火鍋能夠最集中典型地體現中國人大一統的思想。二是火鍋可以使婚姻與血緣關係為基礎組成的大家庭,幾代同桌,長幼同鍋。心往一鍋想,勁往一鍋使,融融和和,盡享天倫之樂。”他努力挖掘火鍋現象後面隱藏的博大的文化前景。中國的每個家庭或氏族,都是以血統為湯料的“火鍋”,講究人丁興旺、香火不熄。

中國的每座城市,都是三教九流彙集、包羅萬象的“火鍋城”。至於地大物博的中國,及其五千年文明,更是一口永遠沸騰著的大火鍋,什麼都可以丟進熬煮,包括異族文化。但不管是最野蠻抑或最先進的民族文化,一旦丟進去,終歸會被感染得本土化了,或漢化了。畢竟,這是一鍋陳年老湯,混雜著最腐朽的東西,以及最神奇的東西。從積極的意義上來理解,這口大火鍋海納百川、吞吐自如,吸收了古今中外各種營養。但在某些消極的時候,它又像一口大染缸。甚至,你都弄不清它的本色是什麼。

火鍋的褒貶

魯迅當年,批判國民劣根性的時候,恨不得把這口鍋給掀了。他眼睛尖,看見阿Q、孔乙己、祥林嫂、華老栓等等,全在這鍋湯裡燴著。他覺得中國人不該只顧著喝酒了,應該吃藥!雖然這口火鍋已習慣了換湯不換藥。魯迅惆悵地放下筷子,把自己怒向刀筆叢中覓得小詩,作為一味猛藥,丟進鍋裡。從此,這口大火鍋裡又多了一絲藥的苦味。

選自《舌尖上的狂歡》洪濁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