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躺在地上的猪腿》

一只大猪腿躺在我家厨房的地面上。

我家厨房的瓷砖是全白的,这一点,恰是我人生中一次颇具教育意义的失误,当初带着浪漫主义精神设计的装修风格,现在被实用主义天天打脸:纯白的厨房,保持洁净实在太累人,一点点污渍,都像在放大镜下一样赫然在目,分分秒秒提醒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这只猪腿生无可恋地瘫在我那洁白的瓷砖上,占地面积接近一平方米。

《一只躺在地上的猪腿》

它来自一头土猪,传说中肉质极香的土猪。农村里杀土猪都是必须要有仪式的,或隆重,或简单,总之仪式感绝不能丢,可惜我未能去参加。

它来自一头生前必是养尊处优的土猪。因为我发现这只猪蹄子内侧的皮肤,竟然如此粉嫩,如满月的婴儿般洁净饱满,呈现出淡淡的、新鲜的粉红,我惊呆了。我不由自主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握成一拳,下意识地去比较,然后默默地把拳头缩回来了……

只从一条腿上,我判断不出这猪生前应该是一头公猪,还是母猪?

但我绝对可以判断出它是一头大猪,体型巨大而肥膘竟然不多,此猪生前一定是一头健美的猪!

我捏了几把猪大腿上的肉,那肉随着我的手势晃荡了几下,手感真好,富有弹性,即便它只是一只已经死去的猪的大腿。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养猪当宠物,用猪当作肉垫按摩腿脚,应该是个蛮不错的主意,温热,绵软,又富有生命的弹性,比不知轻重一根筋震到底又发出令人难以忍受波频的电动按摩器,来得享受多了。

《一只躺在地上的猪腿》

说起宠物,我跟母亲交流过这个问题,因为觉得她可能需要个伴儿,小狗小猫什么的,也不排除一只可爱又干净的小猪(这些都是在我自己的愿望备选清单里的)。母亲的回答让我很惊讶,她说摸着抱着有毛有体温的动物让她害怕,或许因为小时候抓过鸡留下了阴影,鸡肉她都经常抱着拒绝的态度。好吧,我承认我也不太喜欢多毛动物,毛多了,看着就想打喷嚏,过敏,要说狗狗我偏向于选择毛发超短的狗狗,比如沙皮狗,但沙皮狗聪明劲不够,智商排在前几名的狗狗普遍毛长,这个问题上我一直感到又矛盾又纠结。

如果猪的智商有狗狗那么高的话……不排除我也会养猪当宠物。

这只大猪腿仍然静静地躺在我的白瓷砖上,我挪不动它,太沉了。它是后腿,连着左边后半片身子,我们老家称那种形状为一“爿”。所以,它是一爿猪后腿。

《一只躺在地上的猪腿》

我在想象着这一爿猪后腿,生前如何在田野里奔跑过。如果它的主人比较保守,也可能从未放它出笼,于是它一直在猪栏里养尊处优、心无挂碍地活着。吃饱了就和栏友们谈谈猪栏的理想。它或许喜欢上了隔壁栏的母猪或公猪,心里计划着将来的一切,按部就班实行,无差无错,毕竟哲人们都说了,平平淡淡才是真.........

直到有一天也就是这个年关,主人请来屠夫,把它拉出猪栏,此时它才惊觉时辰已到,将要发生什么样的恐怖事件。于是它不甘地呐喊(人类称那为“杀猪般的嚎叫”),其实它只想跟栏友或者爱人说几句最后的话,而主人竟然连这个机会都不给。

鞭炮在响,杀猪刀在亮,主人那边人都到齐了,他们在等着杀年猪呢!

他们等着放血,见红,寓意红红火火,大吉大利呢!

《一只躺在地上的猪腿》

猪看了一眼那明晃晃又锋利的杀猪刀,亮得刺痛了它的眼,它闭上眼,万念俱灰,知道逃不过这一劫了,后悔没有用,害怕也没有用,这就是猪的命运,长得再美,皮肤再柔嫩,最后还不是我砧板上那批细的肉丝、油锅里滋滋作响的肉条、砂锅里汩汩沸腾的黄豆炖猪蹄和萝卜小排煲......?

因为它是猪。人类从不要求猪干什么,它不用像牛一样每天晨出晚归地劳作,不用像狗一样窜进窜出、时刻保持机警地守门护家,不用像鸡一样努力下蛋、产出价值,它不用劳动,不用思虑,不用担当,被人类养大,杀了吃肉,就像韭菜长高被割了一样,天经地义。愿意养猪当宠物、养韭菜当盆景观赏的人毕竟稀少,所以吃猪肉是我们人类的天生赋能。

《一只躺在地上的猪腿》

这么一想我就回到现实了。那些曾经在猪栏里梦想趁着风口起飞的猪,最后还不是落回原地,最终变成砧板上的肉?一如这只躺在白瓷砖上、死后仍然风情万种的大猪腿。退一步讲,就算猪真的乘着风起飞了,难道它会变成另外一个物种?或成为传说中的天蓬元帅?据说鲤鱼跃过龙门化为龙,这个励志的成功学典故,也许就是猪们心里寄许的唯一希望了。

现实是,即便它来自一头生前被人称为白富美的大猪,即便它的皮肤如此细腻白皙,它的肌肉线条如此流畅健美。

最后它还是逃脱不了杀年猪的命运。

这么一想我就真的回到现实了。顺应天道,安之若素,猪就得被吃掉,我用刀批下一片上好的后腿精肉,细心地切成丝,与青菜一起,烫了一碗清爽的龙口粉丝汤,作为女儿辛苦夜课回来后的夜宵。

《一只躺在地上的猪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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