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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東四環永遠是車流不息，很難想象不足千米之外藏有一片麥田，麥田對開的庭院裡有一間畫廊，非凡仕是畫廊的名字，郜笛斐是畫廊的創始人，大家叫她非非姐。
都市繁華的大幕，歸隱於世的麥田，當代藝術，還有常出沒的京城才子們，這組合本身已然非凡。
“為什麼會選擇這麼一個遺世而獨立的地方，還有麥田，是剛開始策劃過的麼？”我實在很難不做這樣的聯想。
“並沒有，原先也想找798，但那時他們業主在做調整，時機不對，恰巧一個老朋友聽說我要做畫廊，就說自己辦公的院子裡剛好有兩個空的辦公室，就給了我們。”一切看起來的刻意的精妙，原來只是自然促成。
我認識非非姐的緣分是隨著一位傳媒界的前輩去看她的展覽，那天有一幕印象深刻：
沒有平日名利場裡的緊繃，一堆名字耳熟能詳的人物都在院子裡納涼聊天，放鬆得很。非非會妥帖的招呼好新來的朋友，介紹畫作介紹藝術家。
這次交談之前，我們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聊過。她的坦城，她的情懷，都讓我深深觸動。她是老央美，骨子裡深藏著80年代的美好。
她送給我一本書《灰色的調色板——我在美院》，裡面收錄了35位央美校友的回憶文章，他們對於央美舊校址校尉衚衕5號的記憶和自己的青春。那裡面有徐冰、劉小東、方力鈞，許多都是中國當代藝術界的扛鼎之人。
非非寫的那篇是《冬季校園》，她的文字充滿了細節，如同連環畫。冬天的晚上偷偷在宿舍裡煮掛麵吸溜著吃，出門穿著以“掛相”為美，邋遢範兒才能散德行。
好些老人老事讀起來都是含笑帶淚，那個年代物質匱乏，相比而言，反倒是精神樂趣成為生活的主軸。
畢業後，非非沒有選擇在北師大的教職上停留太久，而是進入了榮寶齋的拍賣行，一呆十年。
看的畫多了也就練就了看畫的眼力，那之間有過很多在旁人看來可望不可及的機會，幫陳凱歌的《霸王別姬》，葉大鷹的《紅櫻桃》做視覺藝術創作，和王朔一起紮在三里屯把畫廊開成酒吧，成為文學青年扎堆朝聖的地兒。
作為當代藝術市場井噴的親歷者，她語氣的稀鬆平淡出乎我的意料：“其實那個時候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下子價格會飆升成那樣，經常有朋友拿著錢讓我幫他買畫，覺得這是個賺大錢的生意。但是我見過太長時間藝術品和畫家的無人問津，知道市場起伏和經濟環境不是我能操控和預知的，心態自然和初進來的投資者不一樣”。
她未曾刻意求取過什麼，所有的才華、人脈、際遇有了便有了，散了便散了。在她身上最難得就是那份鬆弛。我獨獨猜中答案的是，四年前創辦畫廊其實是她對生活狀態的一種選擇，更自由和可控。
我很喜歡她最近剛做完的一個展覽《十字坡——魏東作品展》，用純熟的油畫技法表達宋人山水的心境。對於有過些經歷的人，出走是為了回來，無論是人生還是藝術。
畫廊外的綠蔭庭院裡有一匹白馬雕塑，微微回首，欲言又止。
我留了張影，寫下“日當午，夢覺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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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尉衚衕5號的精神貴族
L: 您大學的時候讀的是央美的年畫連環畫專業，那個時候怎麼想到學這個專業呢？
G:爸爸和叔叔都畫連環畫，小時候，我經常跟著他們在旁邊看，耳濡目染，我的素描畫的很不錯，而這個專業要求最高的就是素描。中學的時候，美院的老師來我們學校代課，很多都是年畫連環畫專業的老師，輔導起來，我就更偏向於考這個專業了。
而且那個時候，還沒有單獨的藝術品交易市場，畫畫的人掙錢的方式就是在雜誌、報紙上發表插圖和連環畫作品。父母總是希望一個女孩子能夠有一技之長、能靠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就很好了。
20世紀80年代，何多苓連環畫代表作《雪雁》
L:那個時候央美好像還在校尉衚衕5號，我看過非凡仕在15年的時候辦過一個校友回展。那時候的校園生活是怎樣的？
G:那個時候學校人很少，只有200多個學生。作為美院的學生，我們都覺得特別驕傲，有種自己就是精神貴族的感覺。
藝術青年總喜歡標新立異的個性化穿著，我們剛入學的時候，看到高年級學姐們流行穿拖地長裙，也跟著穿，當時沒少往學校旁邊的東風市場和百貨大樓跑，扯花布做長裙。冬天的時候，乾脆把花布往頭上一裹做頭巾。還有段時間，看完電影《苔絲姑娘》，全院女生又流行畫又黑又粗的眉毛。男生們特別流行穿一種大頭黃皮鞋，一雙就能花掉半月的生活費。好在那時候美院學生手頭都算寬鬆，學校每個月有補助，家裡再給點生活費，到了二三年的時候還能申請去夜校代課。
王府井校尉衚衕5號中央美院老校址
L:您曾為《霸王別姬》創作視覺藝術作品，是在什麼時候？
G:大學剛畢業的時候。我住的地方離英達家很近，我媽的一個學生是英達的朋友，總拉我去他家玩。
有一天，英達說他們剛剛殺青的電影《霸王別姬》需要一張道具畫，問我能不能畫？因為小時候畫過京劇速寫，我就隨手畫了幾張草圖，陳凱歌看完後覺得很滿意，這張大畫當時要的很急，畫和託裱只給了五天時間，當時不知道陳導最後會給用到片頭片尾，如果知道我一定會畫的更好一點。
郜笛斐為《霸王別姬》創作藝術作品
L:在藝術院校感覺自己精神貴族，到了社會有落差嗎？
G:畢業我分配到了北師大當老師，那時候，我們系要給國家電教中心拍攝中國歷史文化方面的紀錄片，需要各地文物局的批文。系裡領導說，小郜你去辦一下吧，於是，我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孩，一個人坐火車到河南、山西、山東，把那些批文一個一個地辦下來。
當時人生地不熟的，到了地方，把行李寄存在火車站，就開始打聽文物局在哪，然後坐公共汽車過去。有一次坐夜車，特別冷，我穿的褲子有點短，腳腕子凍得冰涼冰涼，只好用手在兩條腿間來回地捂著。
不過，後來片子開拍後，我跟著拍攝組到處跑，幾乎把河南、山西、山東的所有的博物館都轉了一圈，也算收穫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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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註冊拍賣師的十年風雲
L:在創辦非凡仕之前，您曾做過10年的拍賣師，當時的經歷是怎樣的？
G:從1998年到2008年，我在拍賣行業呆了近10年，最早在榮寶拍賣公司，後來在匡時也做過不長一段時間。
那時候，做拍賣不像現在分工這麼明確，從業的人也沒現在這麼多，我在榮寶獨立做過十個油畫和雕塑專場，從徵集拍品、配框、編圖錄、排版式、盯印廠、布展、找買家全都是我一個人完成。現在跟拍賣公司都是一個部門一個團隊十幾個人，那時候我的工作量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
2018年，郜笛斐主持今日美術館年度拍賣
L:作為國內最早從事拍賣行業的一批人，您從這個行業最慘淡的時期走過來，也經歷了它的井噴期，感受如何？
G:2000年初，我們做拍賣的時候都沒什麼人，尤其是當代藝術這一塊，我做的最慘的一場拍賣，當天晚上趕上北京下大雪，全場才來了5個人。當代藝術的拍賣爆發在2006年，以前我們做拍賣，加上工作人員宴會廳都稀稀拉拉坐不滿，忽然到了07年，座位都能排到門口，拍賣師的眼睛都不夠用了。
那時候，很多朋友找我幫忙買畫，我都沒有同意。因為我經歷過以前藝術市場很艱難的時刻，當它突然一下子變好的時候，有點措手不及，頭腦裡還是10年前那種慘淡經營的樣子，所以人家給我錢，讓我幫他買畫的時候，我覺得不能給人家虧了，我擔不起這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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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在三里屯的30歲叛逆期
L:學藝術的人似乎更叛逆一點，您看起來一直都過的挺四平八穩的？
G:我父母都是老師，小的時候，我們家就住在學校大院裡。高中進了美術職高，大學讀了美院，畢業以後前夫留校，我們繼續住在美院，一直到30歲我都沒有出過學校的大門。
1998年的時候，有一次我路過三里屯的88號酒吧，看到門口的車一直停到路口，特別好奇這是幹什麼的。第一次泡酒吧，我覺得太新鮮了，從來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實在是太好玩了，後來一玩就玩了十年。所以，人對於世界的好奇、嚮往都是一樣的，單純只是因為沒見過，必須真正把很多生活經歷過以後，人才會知道選擇什麼是自己的需要的生活方式。
L:在三里屯開酒吧也是在那個時間嗎？
G:2001年開業的，在曾經的三里屯后街，去年那片都拆了。起初是想做畫廊來著。2000年，王朔和葉大鷹辦了一個網站“文化在中國”，辦公地點在三里屯盈科中心，叫我去兼職主持網站的美術頻道，後來因為各種原因網站沒堅持下去，王朔很喜歡我們網站的訪談室，他說不如咱們找個地方，掛點畫，也能大家沒事聚聚。我們就在三里屯找了個地方。當時，艾未未剛剛在草場地蓋了個房子，我們都覺得他家特別酷，就請他來幫我們設計空間，未未很認真，把我們那地方拆了重新蓋了一房子，自己還貼錢幫我們，之後姜文和蕭和平也加入進來，這小空間就這麼開業了。當時藝術市場非常慘淡，我們還辦過幾次畫展，包括陳丹青和他的幾個博士生的展覽，最後就賣掉一張畫。
小店倒是經常來一些朋友，王朔也喜歡天天在那待著，文藝青年、作家、畫家、搞影視的都喜歡往我們那兒跑，總得招待朋友喝一些酒水，最後，就改成酒吧了。因為王朔天天都在，大家就都管我們那兒叫老王酒吧，簡稱“王吧”。這樣玩了幾年，沒賺錢，倒是交了很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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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園田居的畫廊主
L:非凡仕是你真正意義上的開始經營畫廊嗎？
G:我從拍賣公司出來以後，休息了一年多，正趕上08年金融危機，當代藝術市場迅速滑坡。我的一些藝術家朋友委託我幫忙賣畫，我看了他們的一些新作品展覽，自己很喜歡，就在微博和博客上幫著推一推。市場不好，我也給他們出一些主意，提議把作品尺幅縮小，這個調整效果不錯。一直到了12年，市場有回暖跡象，跟我合作過的藝術家鼓勵我開畫廊。之前，我也幫藝術家辦過展覽，都是借用其他畫廊的空間，從長遠上來看也需要一個自己的地方。
2013年，我以獨立經紀人的身份，帶了5個藝術家參加藝術北京博覽會，效果很不錯，光VIP夜場就賣掉了一多半，這也堅定了我辦畫廊的決心，於是，2014年就創辦了非凡仕。
L:你和樊榮是怎麼結識，為什麼取名非凡仕？
G:樊榮是我的好朋友，我們在一起玩了很多年。她之前開過餐館、服裝公司，管理能力和執行能力都很強，我腦子靈活，擅於策劃，卻不喜歡管理，我倆正好互補。她也很喜歡藝術，跟我的很多藝術家朋友都認識，我打算做畫廊的時候和她一商量，我們一拍即合，就開始了。
非凡仕各取我們名字的名字的一個發音，FEEFAN’S ART，所以註冊公司的時候中文就選了“非凡仕”，很順利的就通過了，非凡仕從一開始就很順，我們覺得這是天意吧。
非凡仕創始人郜笛斐與樊榮
L:最近一期展覽是魏東的十字坡，當時什麼機緣邀請到他，策展中有什麼故事嗎？
G:我最早看到魏東的作品，是在一個朋友家裡，他那時候還在美國，沒想到過了兩年他就回來了，在今日美術館辦了一個大型回顧展，當時我就很清楚他是很適合我們畫廊的風格，那時候我跟他不認識，他正在和別的畫廊合作，我就沒有動這個心思。但是，這個圈子就這麼大，該認識的人遲早會認識，我們是在一個大廈電梯裡偶遇的，彼此自我介紹之後，發現互相已經知道對方很久了。幾年以後，順其自然的就開始合作了。
魏東古典繪畫的功底非常深厚，早年臨習過大量的中國古畫。他早期作品都是人物題材，荷爾蒙爆棚那種，隨著年歲漸長，人都慢慢開始內斂，這批作品又迴歸古典繪畫中，來尋找古代人文精神與當代生活的契合點。
L:作為畫廊主，您也經常看其他畫廊的展覽，今年最喜歡的展覽是哪一個？
G:好幾個展覽我都很喜歡。印象比較深的是798北京畫廊周的時候，一個非專業出身的年輕藝術家的展覽，主題圍繞邊陲地區的暴力。還有一個展覽也不錯，今日美術館的《根莖》當代藝術提名展。
我比較喜歡看一些我並不瞭解的展覽，這樣可以學習到很多東西。但現實中我們做的展覽又得和藏家趣味不能脫節太遠，不能要求所有的收藏者都去研究藝術史，但我覺得時代在進步，那些關照人性和對社會問題去質疑和追問的藝術作品還是非常有價值和力量的。
下期預告:
她是曹議文，獨立設計師，YIWEN STUDIO創始人。然而，在此之前，她是“上海小姐”亞軍，是《中華小當家》的女主嘟嘟。25歲，為了追尋做服裝設計師的夢想，她毅然淡出娛樂圈，專心做“有溫度的衣服”。下期，一起去她的工作室。
撰文 ✎Miss魯 攝影螞蟻
@蜜思魯
Hi，你好，我是蜜思魯，我喜愛讀書，喜愛和朋友聊天，十幾年前我在廣州開辦了唐寧書店。我一直認為唐寧是一家有溫度的書店，因為這間書店陪伴了我的成長，同時也讓我結識了很多有意思的朋友，每次和他們聊天，總能讓我受益無窮。蜜思魯的三點一刻就是我和這些朋友的私家聊天，我希望通過這個欄目，將每一次的相遇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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