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勤:秕谷(小小说)

刘万勤,中教高级教师,河南省作协会员,新乡县作协副主席。1980年出版中篇小说《翠叶红花》,继而出版文艺理论《生活与写作》,诗集《弯弯地流淌》。曾获新乡地区文学创作奖。组诗《红土地》20l7年获“中华情"全国散文诗歌大赛金奖,小小说《张大锤》2018年获“讲好山东故事"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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秕谷从德望大哥家出来,觉得身上压了担子,既光荣又沉重,胸口止不住咚咚地跳。

秕谷已步入古稀之年。他身材单薄,锁骨和面颊上的颧骨蹦大高,个子又矮,活像一粒秕谷。他嘴又笨,人们常说他嘴笨得像棉裤腰,或者嘴含冰凌倒不出水。他在人们的眼里,就像地上的一粒秕谷,看他不着。为此,他常常心里压气,可嘴又吐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家族里,年年有红白事。出头露面的办事人,要选辈分最高年龄最长的担任。德望大哥是理所当然的办事人。可他最近患有腿关节肿痛,行动很不便。他要不能到场,往下挨就挨着秕谷了。停三天家族里要打发闺女,这事相对简单,所以德望大哥就把秕谷喊到家里去。头一回,只让他在吃过饭后,和亲家或者男方办事人接一下头,问句啥时候回门。回门就是婚后女家去车把闺女接回来。德望大哥一遍遍地教他,像教刚入学的小学生。

秕谷总算有了出头之日,这是他梦中所求的,实实的扬眉吐气。他从德望大哥家出来,走路轻飘飘,心里一美一美的,犹如他四十三岁那年,有人给他提了个媳妇那样。可又觉得担子不轻,到时候,这句话能顺畅地说出来吗?能叫人夸他秕谷就是不秕吗?他心里在敲鼓。

回家路上,他胸口依然在腾腾。是胆怯吗,他自问,是,大半辈子没有在人多时说过话;可又不是,分明有高兴的成分在。但他对自己不放心,到时话要说不出口,或是说错,可咋办?想到这里,浑身颤栗得更厉害。在德望哥家,这活揽下了,能回头退去?他立马摇摇头,要退了,我就成地道的秕谷了。揽下了就该扛过去,那年去黄河南推大粪来回四百里,耍尿泥了?这回只是说句话,能压趴下?哼,这一回要叫老少爷们看看,看我秕谷是怎样不秕的!

回到家,他的嘴扑哧个不停。问题是,话出口时,不是顺顺溜溜的。他就大声练习,啥时候、回、回门。说回门时,嘴跟舌头就不听使唤,一急,就嗵嗵地走出家门,到村东歪柳树下的大坑边,一遍遍练习说回门。该吃饭了,老伴来回寻他,寻到大坑边,他还在回门、回门说个不停。老伴佯怒道,不回家门,谁叫你捣填!

喜事说到就到了,老伴给他拿出新衣新裤新鞋袜,一身新崭崭的。侄子们跟他开玩笑,今儿这打扮得人五人六的,像个办事人。他脸憋得通红,要骂娘个腿,没有说出来。侄媳妇也跟他开玩笑,秕谷叔,今儿是新谷,还是有点秕啊。他没法还嘴,就弯下头去。他一看这么多人,想到时候要说那句话,心一缩,浑身又抖动起来。

送客到亲家,秕谷坐首席上位,一个兄弟对他不放心,就挨他坐下。

吃喝完毕放筷了,亲家走过来,一脸的笑,一拱手说,都吃好没有?看还有啥事要吩咐的。秕谷没有反应,兄弟捣捣他,站起来。秕谷迟疑地站起来,却不作声。兄弟小声说,就说那一句,说那一句。

他脸一红,说,啥时候、吃、吃喜面?

顿时在座的都惊得瞪大眼,猛一愣,知道南地错到了北地,都咬住嘴唇不敢笑出声。亲家也愣得直眨眼,半天才笑笑说,到时候再说吧。兄弟赶紧补上,啥时候回门?亲家说,咱老规矩吧,第三天。好好,就这样定下了。

回去的车上,可炸了窝,哪有刚把闺女嫁出去,就问什么时候吃喜面的,尤其这话是出自娘家人之口,就更失体面和大雅。年轻人说,今儿这句话简直能上吉尼斯纪录了。人多嘴杂,你一口他一嘴,齐向秕谷狂轰滥炸。秕谷此时像只受了重伤的鸟,把头扎进裤裆里,浑身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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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他就滚到床上发起烧,汤水不进。老伴苦丧着脸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嘴跟缠裹脚的一样,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秕谷一个鱼打挺,翻身坐起,暴跳道,吵!吵!你中你说!秕谷起身,猛地拉开门,发疯似地一扭一晃,像一粒刮飞的秕谷,直向德望大哥家奔去。嘴里鼓囔着,再回,看我秕谷,到底还、还秕不秕!

2019、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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