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定中談明清傢俱收藏

中國傢俱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據出土實物顯示,新石器時代己使用木作榫卯結構,戰國時期已出現彩漆木床。而發展至明代中晚期,更達至形式與功能完美結合的高峰,明式傢俱乃扛鼎代表,猶如唐詩、宋畫、元青花等為同類藝術作品的巔峰,難以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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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20年,明清傢俱的收藏與研究,成一時顯學,前輩學者和時賢,對此己作探研。然而,明清傢俱藝術涉及方方面面,似尚有再續之言。筆者自認為一摯愛木器的「知道分子」,在此不量淺學,試從收藏視角,以片言、斷句,拙表關於明清傢俱收藏之個人愚見,以管窺天,從肇隨寫,多有不備,以就教於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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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式傢俱沿襲宋元風格,宋式傢俱如宋徽宗之瘦金體般高雋秀,元式傢俱則豐富了曲線變化。進入明代,經濟蓬勃,皇廷貴胃遣都築宮,官紳商賈闢圃修宅,傢俱容美輿工藝進一步發展,及至明中期,明代制式漸臻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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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地域遼闊「千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灑漢·司馬遷)。傢俱作為人們日常生活須臾不雕的用具,因各地風土習性不同而風格迥具。然而,目前在傅世字畫中得以窺見的唐、宋、元、明傢俱,無不形簡意足,孤高絕俗,竊以為這便是所謂的文人傢俱。「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春秋·孔子《易經傳》),「文人」精神儼然是明式傢俱之「道」也。明式傢俱的蓬勃期高明中晚期,主要產地是以蘇州為中心的江南一帶。因其年以王守仁(1472-1529年)倡導的「心學」拯為風行,文人士大夫心性張揭的同時,「知行合一」地參輿到明式傢俱等藝術品製作上來。其中江南一帶太平繁華,文風鼎盛,尤蘇州一地更為讀書魯能士雲集,故於洪武三十年(1397年)「南北榜事件」後,明太祖朱元璋為作平衡便規定取士名額,淮河以南中限於55%指標,其餘分配各省。儘管這樣,有明一代進士仍是“蘇州第一,總數高達1025名”(濮安國《明清蘇式傢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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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據徐泌《明書代錄》記載:明代歷年名畫家800餘人,江南一帶佔300餘人,蘇州一地便有150多人之眾,且明四大家沈周、仇英、文徵明、唐寅均為吳人。正是那幫有權、有錢、有閒的士大夫多崇尚奢華安逸生活,並不志於優國優民,修齊治平,而多好於“琴棋書畫詩酒花”中尋求精神寄託,這種生活習氣亦表現到傢俱營造上,使成一時所趨。所以明萬曆十八年(1590年)範濂《雲間據目抄》雲:「自莫廷韓興顧、宋兩家公子,用細木數件,亦從吳門購之。”以及明萬曆二十五年(1597年)王士性《廣志繹》記:“又善操海內上下進退之權,蘇人以為雅者,則四方隨而雅之,俗者,則隨而俗之,其賞識品第本精,故物”物莫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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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再作臆斷,則極可能在此合適的時間與地點,恰好出現了幾位天賦異稟的能工巧匠,伺服於鐘鳴鼎食且好古知書的士大夫階層,這樣便得以解釋:明式傢俱於榫卯精密、比例合度的技術層面上,體現出「匿大美於無形,藏萬象於極簡」的藝術大師手法,讓文人的「虛靜」意趣藉以精神物化。

毋庸諱言,最具代表意羲的明式傢俱,直到等來了最合適的材料—黃花梨木的出現,才算得上功德圓滿,才真正應了《周禮·考工記》所述:「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後可以為良」的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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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學術界普遍認為,明式傢俱是指明末清初以「蘇作」風格為代表的傢俱,而業不拘於具體朝代及產地,其中黃花梨明式傢俱則堪為代表中之典範。而蘇州之外,各地亦出現明式黃花梨傢俱,那麼可以這樣推測:一部分是由當學而優則仕的讀書人,八百里不為官,名貴傢俱便隨著官運輸走南闖北;另一部分為官家商家們千里採購於蘇州一帶;而大部分於北京、山西、山東、福建等地出現的黃花梨傢俱則為貴族階層引進木材,由當地工匠為之,同為明式傢俱的巔峰之作。關於這一看法,筆者曾於2007年春請教於王世襄老前輩,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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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的手藝均閉門秘傳,所謂「師傅不遇三代」,可理解為技術勉強可以教授,而那種美的感悟要遇到左右腦同樣發達的弟子,才會得以師導成功,正如皰丁後人沒能傳承下「解牛術」一樣。一代代工匠師承嫡傳,只能索然無趣地複製著前人的「明制」氣韻。故儘管可將揚州博物館藏,帶紀年款「皇清乾隆十年,鹹在乙丑夏,汪廷璋貂」的朱漆明式畫案作佐據,入清百年仍尚明式傢俱之風,然而事實上及至清中期,那批「胸有成竹,目無全牛」的名匠與國運一起漸行漸遠,傢俱的明式風度亦隨之成摘「有形無神」的張弩之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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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室內陳設,不輸宮殿、衙門、第宅都非常疏朗。以宅第為例,「大廳上都是正中一座屏風,地面上是空的」(朱家沼《明清室內陳設》引《明史禮志》),座椅則根據主客人數及尊卑隨時調擺(入清後陳設的傢俱才開始多起來,逐漸出現所渭八椅四幾成堂的固定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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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可從明唐寅的《琴棋書畫人物屏》等古書中發現,明人座椅陳設不多,且個性張楊,多為單張製作,這也是傳世明代椅子匱缺的原因之一,其他原因還有:一、大櫃、條案等經年不搬動,而椅子卻整天擺弄,實在折騰不起。二、明代陳設中椅子本不多,兼以床榻為坐具。三、數百年來兵戈擾攘,正如有明一代蘇州城建有圍林府第271座(據《蘇州l府志》紀載),如今殘存謹60處,故對椅凳的損害也可想而知。加上「五四」以來的反封建思潮,更有十年浩劫的「破舊立新」,以及上世紀末西風東漸,國民時尚把椅子換沙發等等,致令傳世明代椅子珍品拯難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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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藏家一般認為明式椅具一大特點是設計上符合人體工程力學。這一說法有商權之處,明式傢俱作為「文人士大夫」傢俱,首先考慮應是儒家禮教之端莊尊嚴,然後再深究器型上的美學要求,最後才顧及所謂的舒適帖服。部分書籍多列舉明式椅子S形靠背板與人體腰椎曲腺相近的例子,以求證當年設計者用心。但據觀察,使用者多會稍雕靠背而正襟危坐,所以才會有數量較多的C形背及直背、矮搭腦及直搭腦椅的存世。其實古人以「坐不正」為非禮,我倆今天也不應想多舒服就坐多舒服。先別說體態儀表不端,僅從身體保健角度,恰到好處的少少不舒服可能才是應該有的舒服,才是長久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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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本來沒有俗,模仿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俗」。據筆者所見明式傢俱,尤其是黃花梨傢俱,除去成套成堂的椅子及成對的櫃子外,基本上沒有一件相同的傢俱,這都是詩書禮樂常駐於心的文人「監製」封自己的基本要求,所以明式傢俱皆多於收斂中帶個性,大雅去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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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式傢俱「貴其精而便,簡而裁,巧而自然也」(明·文震亨《長物志》中沈春澤原序),令西方人士普遍以為暗合他們「少即是多」的現代極簡主義(minimalism)思潮。實不全然,儘管明式傢俱深受老莊哲學影響,[空故納葛境」(宋·蘇軾),但豔不是筒單,更不是少,而是不同層次的多與複雜。首先,成功的明式傢俱作品於形式上並不追求極筒,只是精於取拾,在合適的地方該雕則雕,該多亦多,正所稠「疏可跑焉、密不透夙」。再者於工藝上,由於明式傢俱的結構多為婉約弧腺,故典制作一件粗碩平直而滿雕雲龍的清式傢俱相比,難度大得多,明式「神韻」往往就是由那些看似平淡,然則鮑滿豐富的腺腳收口所帶引出來的。所以,明式傢俱並非只追求光素拯筒,而是擯棄浮胯造作,迴歸自然樸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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