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國家。政治學上的State,區域地理上的Country。這是今天我們使用頻率最高的名詞之一。關於它的一般標準定義是:

是指被人民、文化、語言、地理區別出來的領土。

今天,它的涵義,有地理層面、政治層面、民族層面的解釋,還有不同歷史階段的不同。這些,今天我們統統都不討論。

我們要追溯的是漢語的“國家”一詞,到底是如何誕生的?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國家是人類進入文明時代的產物。“文明”,需要滿足三條標準:要有城市,要能容納五千人以上的人口;要有文字,沒有文字,思想文化不可能存留和傳播;要有複雜的禮儀建築。這一說法,通過英國考古學者格林·丹尼爾在1968年出版的《最初的文明:文明起源的考古學》一書傳播開來,從考古學普及到公眾中間。

漢語中的國,正是來自城。

文明的家園,在早期的時候,需要用圍牆來營造安全,唯有如此,才能團結起來抵禦可能遭遇的侵襲。在高高的圍城中,隨著人力越來越多、技術越來越發達,城中的居民才開始向外開拓,再形成另外更多的圍城。

一座城及其周邊區域組成了國家的低級版本——城邦。時間一長,有多個城邦連成一體,就組成了升級版——多個城邦的組合或聯盟。

前者,如西周早期的封國;後者,如兼併組合之後的春秋戰國諸侯國。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甲骨文中國最早是或——左囗(讀“圍”)、右戈。囗,代表城牆,戈,代表防衛。隨著疆域託光增多,城外還要有國家的防線,於是又加了一道外圍的城牆——這就成了國。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周公的發明,以“國”象徵地盤

國成為表示地盤的詞彙,可視為西周的發明創造。不過,當時的國,跟現在的國家概念相去甚遠。國,指的是一片區域。那麼“中國”字面意思,就是“中央之國”:注意,說的不是國家,是居中位置的區域。“中國”這個詞的誕生,是安土重遷的黃土高原為地理環境的農耕文明,所衍生的世界觀。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誰先定居,誰就先建造城市。誰先定居,誰就先進入文明時代。誰先定居,誰就先擁有描繪世界的話語權。“國”,就是最早定居的人制造出來的詞。

文明成熟的中原地區把自己稱為“中國”,將東西南北四方邊緣地帶地稱為夷、戎、狄、蠻。這個“中國”並不代表血統,不代表民族,不代表人種:誰佔據了這個區域,誰就居住在“中國”。比如夏朝在這裡的時候,包括商、周部落部族在內,也是四方蠻夷。商朝在這裡的時候,周在內的部落部族還是四方蠻夷。不過,夏人的專長是水利、商人的專長是做生意和冶金,這兩個行業都不太“安土重遷”,先後退出中原,到了周人這裡就不一樣了。周人是一個擅長耕作的部族,所以,農耕文明的建構和奠基是他們來完成的。

周人擁有天下(武王伐紂)之後,並非能完全控制局面。這時候出來以為雄才大略的人物——周公,它是周文王的兒子、周武王的弟弟,孔子最迷戀的“周禮”是他所創,那個能給人解夢的人,那個結婚之夜所行“周公之禮”,說的都是這位先生。

當然,他還是第一代“國”的製造者,而“國”來自封建制度——對,這才是真正的“封建”,封邦建國。那個時候距今約3000年,周朝本是個小國,在商朝局面不穩的情況下,賭了一把,沒想到一戰勝利了,但他們的人口和精力都不夠充沛,但是這麼到手的革命成果又不甘心丟掉。咋辦呢?

分封,也就是封建——把天下土地分成若干塊,分別授給自己的家族宗親、功臣,以及前朝願意歸附的後裔。對於邊遠地區的非宗親,這些人只要承認居“中央之國”——中國的周朝老大為天子,那你就可以把自己地盤叫做。這些“國”有了封號,還有了爵位。周老大打造的版圖,就這樣確立了。

但是,國畢竟是很小的地方,後來繼續升級,那就是另外一個詞——邦。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每個地盤上這些圓圈,就是周天子所封的諸侯,這些諸侯所居住的區域——國;諸侯下邊的一級是卿大夫,他們的區域叫——家。注意,國和家,是兩個概念,並不連用。像國,一般指的是諸侯們的地盤,有時候會特指他們的都城。

諸侯這樣的國,其實最初是一座城及其周邊組成的“城邦”,然後自己擼起袖子加油幹,牛逼的大國吞併了周邊,就把自己變成了大國,比如齊、晉、楚,弱爆了的諸侯就被別人吞了,不強不弱的也吞不了別人,也暫時死不了的,比如魯、衛、宋。不過這些地盤不管大小如何變化,土地在名義上都屬於“天子”。這就是所謂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剛分地盤的時候,天下是這樣的: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後來有了弱肉強食就變成了這樣: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翅膀硬了之後,諸侯們就把自己的地盤變成了獨立王國,不過總還是會“尊王攘夷”,還是把中央地區的周老大當做“天子”,在這個前提下,強大的諸侯稱的是“霸”而不是僭越稱王。

不得不說,周公很有智慧,雖然後來演變成了禮崩樂壞的春秋戰國,但以最小的犧牲,用一套可以打造森嚴秩序的分封、宗法制,讓天下變成“共主”地盤,不僅壯大了自家家族,也促進了天下的開發和文明進程。但這個周,本質上不是一個現代說的國家,它是眾多

“諸侯聯盟組成的共主體”。

就不展開說了,還是說“國”,這個國還不是指周,是它所封的各個諸侯。那麼,這個聯盟的周叫什麼呢?邦。後來僭越的那些大諸侯,齊、秦、楚,都算是“邦”。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邦的甲骨文是豐+田,金文是豐+邑,本意就是“靠發展種植業自給自足的城邑”

——這正說明,這是一個農耕文明影響下造出來的字,引申擴展後意思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也有以貿易為主的城邑,比如“鄮”,曾有造出來的字,引申擴展後意思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也有以貿易為主的城邑,比如“鄮縣”,指浙江寧波地區。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中華文明以農耕為主流,話語權自然也就是農耕文明的,如果我們是一個商業文明佔主流的地區,那城邦很可能叫“城鄮”;邦國很可能叫“鄮國”了。

滅商的周,奠定我們文明基礎的周,就是一個悠久的農業邦,它的族源星期時間不亞於夏商,只不過後來登上了“中央之國”——的舞臺。《詩經·大雅·文王》說: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意思是:周雖然是個很老的邦,但它擔負著變革的使命。這種說法,當然是周人自己編出來的“天命說”但是奏效了。在“正統觀”的前提下,周公創立的“封邦建國”與宗法制,就開創了一個時代。

邦,這裡稱呼的是取代商之前的周。當週變成 “天下”的總領主的時候,它就升級了。這時候,“邦”用於稱呼它所封的諸侯。早期,邦、國、域,泛指的時候經常通用。但,邦、國有別。論語說:“在邦域之中。“這裡說的邦域,就是魯國。《詩經·魯頌》說:“泰山岩巖,魯邦所瞻。”注意,這裡說的是“魯邦”,而不是我們常說的“魯國”——國,稱呼的是小諸侯,邦,稱呼的是大諸侯。魯國的鄰居齊,當然也是“邦”——他們都是周天子旗下的“邦”,這時候的周已經是“聯邦”。

齊國發行的貨幣上,就有這樣的銘文“齊建邦法化”——意思就是,紀念齊國建立而設立的發行貨幣。化,就是貨,貨幣。

國是小諸侯國,邦是大諸侯國。國,有時範圍更小,多指大國——邦的都城。《周禮·天官·大宰》注:

大曰邦,小曰國,邦之所居亦曰國

也就是說:邦,大國。國,小國或大國的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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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這個詞,在先秦也有出現,但不是今天我們說的國家,當時指的是兩個概念——國與家,一般說分別說的是諸侯與卿大夫的地盤。士大夫管理自己的地盤——家,叫齊家;諸侯管好自己的地盤——國,叫治國;諸侯和士大夫一起幫助天子解決難題,叫“平天下。”齊家治國平天下,本意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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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的發明,以“國家”代“邦家”

西漢時劉向《說苑》:“苟有可以安國家,利人民者。”《明史》:“國家正賴公耳。”

這是先秦之後出現的“國家”,意思約等於先秦時期的“天下”。

一個代表“小諸侯”的國和代表“士大夫”的家,為什麼後來代指天下了呢?我們看下先秦時期的文字怎麼說。我們知道,春秋戰國時期,那些大諸侯已經不怎麼聽天子的話了,天下人更是隻知“大國”——邦的存在,而不知到天子是誰。

春秋時期的詩歌總集《詩經》記載了包括周在內的各國民歌。《詩經·小雅·南山有臺》:“樂只君子,邦家之基。” 但是,漢代的大儒鄭玄對這句詩進行了標註:“人君既得賢者,置之於位,又尊敬以禮樂,樂則能為國家之本。”

後者的“國家”是解釋前者的“邦家”的,為啥“邦家”變成了“國家”了呢?因為一個人——劉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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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講究“避諱”,始於何時不可考,但春秋到秦漢時已經屢見不鮮了。啥叫避諱呢?就是說,下層廣大人民取名、寫文章、搞事情,都要避開帝王、長輩、德高望重的人的名字。簡單地說:小輩不能跟老輩的名字衝突、小人物不能跟大人物名字犯衝——活著的時候一定要避諱,死了之後看情況。比如,孔老夫子名丘,後來姓丘的人,就要改姓“邱”了。

比如丘處機道長,一度改名姓邱,晚年自己德高望重,又改回了丘。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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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司馬遷,他爹叫司馬談,他寫《史記》裡邊一個“談”都不出現,用議、言等代替。

比如唐朝開國皇帝李淵,因為他的名字,原來叫“龍淵”的縣,改名“龍泉”。

比如杜甫,他爹名字裡有閒,於是他的詩中沒有出現一個“閒”字。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正在“邦家”這個詞應用越來越多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叫“劉邦”的皇帝,而且是強漢帝國的開創者。劉總一出,用“邦”的地方,都需要避諱。於是,“國”指代的範圍升級了——邦家,就變成了“國家”。原本小範圍的國,表示的範圍升級了!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漢代過後,還是有人一度“復古”,比如《新唐書.高宗紀》:“毒流天下,貽禍

邦家。”這裡邦家,指的是天下。明代邵璨 《香囊記·點將》:“乃朝廷之心膂,為邦家之爪牙。”這裡的邦家,指的是官家。孫中山 《同盟會宣言》:“此遭邦家多難,困苦百折。”這裡的邦家,接近今天的“國家民族”。

也許是人們覺得“國家”比“邦家”更加朗朗上口,也許大家覺得“劉邦”雖然走了很多代了,但畢竟是漢文化與漢民族名稱的開創者,那就繼續“避諱”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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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說“戰國”一次,其實很可能應該是“戰邦”。隨著戰國“大魚吞小魚”,小諸侯——國,基本上沒了,剩下的也都是大諸侯——邦了。我們今天經常說“戰國”,齊國、秦國、楚國,那時候當然人家不這麼說,前邊我們已經說了,齊國的貨幣上的文字是“建邦”。如果嚴謹按照時代背景描述,應該是秦邦、齊邦、楚邦

不過,當時也有人將戰國七雄視為“戰國”——意思也不是指的那個時期,而是指的“喜歡打仗的諸侯“。比如《戰國策》中蘇代說:“凡天下之戰國七,而燕處弱焉。”西漢末年劉向編輯《戰國策》,開始把“戰國”作為特定的歷史時期的名稱。

注意,這時候,這是劉邦之後不遠的時代,《戰國策》成書於漢代,這裡的“戰國”很可能是處於避諱而誕生的。如果不是劉邦,也許就是“戰邦”時期了。

劉邦同志的老婆——呂雉,也很傲嬌,名字裡有“雉”,於是形容別的雉,只能用“野雞”來描述。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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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有一些關於邦的用法,還是沿用了下來,比如友邦、聯邦、邦交,這裡的邦,已經基本上等於現在泛指的“國”了。國,在很長時間,甚至大部分時間,在中文詞彙指代的仍然是城牆以內或區域性的土地範圍。我們現在所認為的簡體“國”,也並非是現代才造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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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瓷器底部的“國”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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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的瓷器款“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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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的發明,“國家”代指現代“中國”

深受漢語和儒家文明影響的鄰邦日本,有一個地理區域叫“中國”——用的是“國”,而不是“國”,這個區域顯然不是指的一個國家,而且,日本用“中國”特指一個固定區域,比我們還要早。後來清朝滅亡,中華民國對外簡稱“中國”,日本人很容易將國家的“中國”與國內的“中國”混淆,於是用山陰山陽稱呼國內的中國地區(舊時有山陽道、山陰道兩個行政區),用“支那”代指中國(一開始,支那不具有貶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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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些具有古典情懷的人,還是常用邦來作詞。李大釗 《青春》:“春日載陽,東風解凍,遠從 瀛島 ,反顧祖邦……”祖邦,顯然是“祖國”。 清人吳廷華在《沈孝子行》說:“我友哭子幾喪明,邦人請旌留孝名。”邦人,顯然是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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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再說說“中國”,這兩個字早出現是陝西寶雞地區出土的“何尊”銘文之中:“餘其宅茲

中國,自茲乂民。這裡的中國,不僅不是國家,也不是中原,也不是邦國,指的是——周天子的都城。這個“中國”跟今天的“中國”一毛錢的聯繫也沒有。這句話是說:俺們周天子,宅在中央地區的都城,帶著大夥過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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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近代,西風東漸,我們的文獻裡才有了政治意義上的“國家”,晚清時期,對外稱呼是“中華帝國”(the Emperor of China)(比如《南京條約》落款)對內或一般稱呼是“大清帝國”、“大清國”。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民國時期,我國跟國際全面接軌,劉邦創造的“國家”,也就更多地變成了現代意義上對所在祖國的稱呼了。

但是,無論如何,“國”取代“邦”已經約定俗成了很長時間,叫順口了,就沿用下來了。而後世造字、組詞、寫詩、造句、作文,都已經習慣了“國”。

試想,如果我們還用邦表示現在的“國”,那歐美列強一個個都這麼叫:

美邦(似乎是美特斯邦威,嘿嘿)、英邦、德邦(物流公司,哈哈)、法邦等等;慈禧太后,當初似乎應該這麼說:我大清邦如何如何,那大清變成了幫會的趕腳,你去那個地方看文物的地方,叫“中邦邦家博物館”……

劉邦同志,當初儘管是為了避諱變“邦”為“國”,其實也算歪打正著,也算名副其實。“國”,四四方方,很符合這片土地的氣質與性格。而從秦漢開始,早熟的中華文明,也早早地完成了大一統制度,並奠基了我國現代國家的雛形。人家老劉,作為漢帝國的開創者,改個字,也符合人家的身份嘛。

這個“邦”改“國”,其實改的不錯!是劉邦——創造了“國家”。沒有邦哥出現,我們今天過的很可能是“邦慶節”。

漢高祖劉邦,創造了“國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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