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到達目的地,她發現有人盯著自己,卻被告知對方是個瘋子

小說:到達目的地,她發現有人盯著自己,卻被告知對方是個瘋子

吉普車駛入了一段青磚鋪就的街道,出乎李宣文的預料,這裡還頗有些小城市的樣子。街邊是連成一片的兩到三層的洋房,方方正正的形狀顯得乾淨而有秩序。途中經過了一間麵包房、一個櫥窗上寫著“INDIAN SKILLS”的成衣店、一個掛著“雲霞宮”牌匾的小道觀,最後在一座獨院的,有著赭紅色木門的高大建築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座東正教教堂,俄國人修的,現在則是一個德國的牧師在管理,我們叫他漢斯神父。據他說這個縣城裡很早就有外國人生活,他們又把家屬帶了過來,慢慢的把這條街經營了起來。德國人、日本人、法國人都能見到,最早還有俄國人,已經走了。這裡在戰前也是遠近聞名的商貿集散地。” 埃文介紹道。

李宣文以前只進出過天主教堂,對東正教不是很熟悉。這座小教堂顯然不如天主教堂那樣輝煌壯觀,外形樸實的很,也沒有五彩耀目的琉璃窗。緊挨著正堂是一座三層高的小塔樓,塔尖是旗纘一般的小圓帽頂,從外面看不到十字架的形象。

“德國人?”“對,反戰人士。法斯西斯特政府的暴行,他們本國人民也是深受其害。”

兩個人推開正門進去,光線從兩側和頂部的窗戶裡透進來,室內顯得有些昏暗。一個禿頂大絡腮鬍須的中年男人早就等在那裡,看到有人進來就迎了上去。

“你好,女士。”他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中文的發音很正。

“你好,神父。”宣文回禮道。

“我在二樓給你準備了房間,希望你能喜歡。東西不多,你儘可隨意使用。”

“非常感謝,給您添麻煩了。”

漢斯神父將他們領到後面的一棟三層小樓,把鑰匙交給李宣文,就回教堂去了。埃文領著她上樓,並把行李提進了房間。二樓是木板的地面,靴子踩上去咯咯作響。

“你先休息一下,一會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埃文非常有風度的站在門外:“我就在教堂外面待著,一會到那裡去找我。”

“非常感謝,埃文。一會見。”李宣文關上了門。

屋裡有一張單人床,鋪著素白色的床單。一個床頭櫃、一個衣服架、兩把靠背椅、一張小書桌…東西不多,打掃的卻是一塵不染,可見主人平時的細心。小書桌上擺著一個搪瓷的杯子,裡面放著牙具,還有一盒牙粉。宣文四下看了看,發現床底下還有一個黃銅的臉盆。今天走得早,坐在牛車上,顛簸的五臟六腑都有些抽筋。不過最要命的還是炎熱的天氣,衣服被汗水溻透了,一路上又是黃土飛揚,正應了風塵僕僕這個詞。李宣文此時只想好好的衝個熱水澡,她有些懊惱,剛才應該向埃文問問清楚restroom在什麼地方。

宣文打開行李箱,取出自己的制服換上,把弟弟的衣服都疊好了放進銅盆裡。修身的制服將她的身材襯托的恰到好處,使她顯得小巧、幹練。她把挽在腦後的頭繩解開,一瀑烏黑的秀髮披散下來,蓋住了她柔美的雙肩。

她將洗漱用品也放在盆裡,出了房間。

四下無人,好在對面就是盥洗室。她輕輕敲了敲門,裡面無人應答。

她正欲推門而入,沒想到門向裡一開,有個人走了出來。猝不及防之下,與李宣文撞個滿懷。銅盆差點脫手而出,李宣文向後一歪,被那人一把攙住。等她看清楚對面的情況,不由得羞了個大紅臉。

扶住她的是一位身材健碩的年輕男人。古銅色的皮膚,小山一樣的胸口。他赤裸上身,下半身只穿了一個大褲衩。見到李宣文讓他有些驚訝,一時之間竟忘了鬆手。

李宣文覺得臉在發燒,她用力的甩了甩胳膊。

對方才將手鬆開。

李宣文逃也似的衝回房間,迅速的關上房門,心臟在胸腔裡亂跳不止。

短褲男看著李宣文奪路而去,撓了撓頭頂的短髮,聳聳肩,也就上樓回了房間。

過了好一會,李宣文總算平復了心情。她悄悄地出去一看,盥洗室開著門,樓道里沒有其他人。於是匆匆進去洗了把臉,又簡單收拾了一下,才下樓去找埃文。

埃文正在教堂裡和漢斯聊天。他剛才在門口抽完了一支菸,又等了一會,可是宣文還沒有下來,才又回到室內。

“久等啊,真是對不起。”李宣文臉上仍然微微泛紅。

“一點都沒有關係。”埃文一本正經的說:“我有個妹妹,女孩子都這樣,我已經習慣了。”

李宣文更是覺得不好意思,兩人與漢斯告別,一邊走一邊聊:“你妹妹多大了?”宣文找話說。

“十九歲,比我小五歲。看起來和你差不多。”埃文答道。

“我已經滿二十了…”

埃文是個性格大方平和的人,喜歡說話,很有家教。李宣文則有些巾幗的豪爽,兩個人挺聊得來。

走不多遠就有個小店,門上支著彩布,門口豎著塊黑板,上面用粉筆寫著菜單。花樣還挺豐富----“金鉤白菜、番茄炒蛋、洋蔥炒臊、紅燒茄子…”他們進入店內坐下,點上菜和米飯。

菜還在鍋中,大廚顛勺如飛。來到新地方,李宣文好奇的四處張望,卻發現隔著街道,正有人直勾勾的盯著他們。

這個人道士打扮,一身青藍色的破道袍四處走風,光腳沒有穿鞋,頂髻彆著木簪。茂密的花白鬍子都擀了氈,髒乎乎的看不清膚色。滿臉盡是深溝淺壑,一雙瞳眸卻是炯炯有神,隔著一段距離也似乎能看到有寒光亂閃,讓人背脊發冷。他抱著手,蹲在地上,滿身黑泥,一雙烏黑大腳,也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有清潔過了。

被他那麼直勾勾的盯著看,讓李宣文感到渾身不自在,她趕忙將視線躲開。店老闆端上一盤番茄炒蛋,又給兩個人盛了米飯:“別管他,那是個瘋子。”

李宣文問:“是你們這的人嗎?”

“對,老人了,就是前面雲霞宮的主持。”

“他怎麼瘋的?”

“唉,要說也可憐…”

店老闆嘆了口氣:“這雲霞宮啊,供的是天后娘娘,所以老百姓也叫它天后宮。以前香火很旺,左右的鄉鄰都來這裡上香許願。因為這裡的天后娘娘有寶貝,靈驗的很。是真的靈驗,我家大男也是找娘娘許來的!”他信誓旦旦的點了點頭。

“當時除了老道士,還有一個小道童。娃娃長得可好,老道士也是一副道骨仙風。這不誰曾想就打仗了,咱們這裡也遭了兵災。還是一年之前,有那麼十幾個流寇,突然就闖到我們縣上來了。縣裡的長官聽到風聲就跑了,老百姓哪個還懂得抵抗。剛開始這群流寇也還好,沒怎麼折騰,可能也是顧忌有不少金髮碧眼的外國人在。就是平時查查街、吃個白食、吆五喝六的。至少不殺人啊,也是害怕,大夥就忍了。那傢伙,刺刀鋥亮鋥亮的…”

他將一盤鱔糊端到兩人面前,往旁邊的長椅上一坐,摘下肩上披著的毛巾擦汗。

“唉,流寇不可怕,最缺德的還是那些助紂為虐的混蛋!本地有個無賴,也不知道怎麼就抱上了這群狗腿!下三濫的東西!哪家有個女娃娃長得好,哪家是大戶,誰家有餘糧、有存晌…什麼都說!這下可壞了…”

他搖搖頭,似乎喚醒了一段痛苦的回憶。

“唉…我們也是受欺負慣了,怎麼就沒個脾氣!好幾家的女娃子都被糟蹋了,大家是敢怒不敢言。就那十幾個流寇,把個小縣城鬧得烏煙瘴氣…後來,他們怎麼就聽說雲霞宮裡有寶貝了,上門找老道士要。那老道能給!這群畜生當時倒是沒有用強,但是等到了晚上,等老道士都睡下後,又偷偷溜進去…哎呦,慘啊,第二天我們就看見那個小道童給掛在門口的老槐樹上。一絲不掛的,腸子都給掏出來了,纏得滿身都是!腦袋也沒了,最後在井裡面撈上來的…慘啊…”

他搖搖頭:“寶貝也丟了,老道士受不了這刺激,就瘋了。以後就經常這樣,抱著手坐在路邊上。大家都可憐他,也不去轟,還總有人給遞個剩菜剩飯。他也不挑揀,也知道餓,拿過來就吃了…”

李宣文只聽得牙根發癢,眼底含淚。是啊,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這世道一亂,人心也跟著亂了,有的人就不是人了,都墮了畜生道。她既恨流寇的兇殘,更恨漢奸的無恥。想起自己投筆從戎時立下的志願,不正是為四萬萬同胞求個“海天清晏”嗎?可是這常常以清為自修的老道士,也難免落個如此悲慘的下場。

埃文尚不能完全聽明白老闆的講述,他在李宣文的幫助下終於瞭解到了事情的始末。他恨恨地說:“禽獸!魔鬼!”

宣文悄悄將眼底的淚花撣掉。她問老闆:“那後來呢?那些流寇呢?被我們的軍隊趕跑了?”

“倒也不是。”店老闆說:“這事說起來挺奇怪的,自從那群流寇偷了寶貝,不久也都不見了。帶著那個狗腿子一起,沒人看見去了什麼地方,再也沒回來。”

李宣文與埃文對視一眼,覺得這倒確是一件怪事。

“對了。”埃文問:“是什麼樣的寶貝?”他忍不住好奇。

“這個…”店老闆笑笑:“其實我不是很清楚,平時都是用紅布包著,方方正正的,被天后娘娘捧在手裡。我覺得應該是有個盒子盛著。以前有好事的人去問過,都被老道趕了出來…”

這頓飯吃的五味雜陳,等他們結了賬出來,發現那個老道已不知去了什麼地方。遠遠的望見那座“雲霞宮”,李宣文心裡則多了些淒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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