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命除奸(民間傳奇)

絕命除奸(民間傳奇)

文/張弭家

明天啟年間,都察御史左向銘痛惡專權壞綱、殘害忠良的宦官魏忠賢之流,自願降職做邊區巡撫,離開京城去了遼遠的邊州。

他來邊州還有個心願,就是找他的一個叫任志廣的朋友。十多年前,他與任志廣同科考取進士,相識後甚是投緣,常把酒夜談。任志廣心懷家國,志存高遠,對奸佞當道,民不聊生的時弊痛心疾首,發誓拼盡畢生之力匡扶社稷,救民水火。後來左向銘做了京官,只聽說任志廣被派往邊區,再無音訊。

到邊州前,左向銘就瞭解到知府單明德原是個地痞,到邊州後,他又聽說了單明德強刮民財、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等等惡行。近日,單明德站在城樓上閒望,忽然心血來潮,隨手往城樓下的一大片民居上一比劃,說:“我要在這兒建跑馬場,玩賽馬。”於是,大量百姓無家可歸,流離失所。凡抗拒不走的,都被單明德的爪牙放惡狗活活咬死。受害百姓進京告他,朝廷裡的正直大臣上書彈劾,都被魏忠賢迫害致死。也有江湖義士仗義除害,卻因單明德黨羽眾多,他也身懷絕技,均未成功。

左向銘氣憤填膺,決心捨得一身剮,收集真憑實據扳倒單明德。這天,他闖入府衙探查虛實,痛斥了單明德禍害百姓的罪惡行徑。單明德用斜眼瞧他,那眼神毫不掩飾對他這個上司的輕蔑,奸笑著狡辯說建跑馬場是為了訓練軍馬,況且已給予補償。他安排的一些假扮百姓的爪牙擁在府衙門前嚷叫:“我們已領到知府大人給的大筆補償銀子!”左向銘見單明德不但兇殘而且狡猾,防範甚嚴,只得悻悻離去。

他走出府衙,見一個穿縣令官服的人正往裡進,兩人碰面都眼放亮光。這縣令正是任志廣,原來他一直窩在毗鄰邊州的小驛縣當縣令。日夜思念的老友終得相見,左向銘興奮地拉住任志廣。任志廣低垂眼簾,借拱手作揖掙脫左向銘,口氣冷淡地說還要與知府大人商談要事。

左向銘呆住了,怔怔地望著任志廣進了府衙。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人人皆知單明德在朝中有宦官做後臺,而我與那些宦官勢不兩立,所以任志廣與我拉開距離也算是人之常情。不過他的品行我敢打保票,決不會同流合汙。他同單明德有一定關係也好,說不定能通過他抓到單明德的某些把柄。”

幾天後,他去小驛縣看望任志廣。果然,任志廣態度正常了,再三為上次的簡慢道歉。兩人敘了一番舊,左向銘轉到了正題。聽到要他協力扳倒單明德,任志廣把門關緊,湊近左向銘耳邊說:“別費勁了,辦不到的。弄不好還要搭上身家性命。”見任志廣這般膽小,左向銘有些惱火,臉漲得通紅,“我都快不認識你了,你當年那麼疾惡如仇,想不到如今……”任志廣也紅了臉,索性打開門窗,唯恐別人聽不到似的大喊起來:“巡撫大人,你我交情不薄,我就對你說說心裡話。我倆都是進士出身,你在京城步步高昇,哪知道我這等外縣芝麻官的苦。我在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熬了十多年了,根本沒有出頭之日,如今虧得知府大人垂憐,賞了個買馬的肥差。”

聽了這話,左向銘再也壓不住心頭火了:“原來你參與了單明德建跑馬場這檔子缺德事。你不知這事有多害民嗎?你不知這麼做是為虎作倀嗎?”不管怎麼罵,任志廣都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左向銘氣得直跺腳,兩人不歡而散。

這天,為排遣胸中鬱悶,左向銘獨自放馬到曠野奔馳。奔到小驛縣城外,見到幾輛蓬罩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出城朝內地駛去,任志廣騎馬跟在後面。左向銘感到蹊蹺,打馬上前訊問。任志廣橫馬擋住左向銘,催馬車快走。他對左向銘冷笑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在給知府大人效力的同時自己也撈點油水,攢多了就送到京城孝敬九千歲,求九千歲賞個大點的官。我這批奇珍異物到了京城,說不定你這巡撫頭銜九千歲就賞給我了。”左向銘指其鼻怒斥:“你的罪行就要趕上單明德了,你決不會有好下場!”任志廣只是翹了翹嘴角,掉轉馬頭追趕馬車去了。

此後,任志廣賣命地為單明德購馬,常見他趕著一群馬招搖過市,朝躲閃不及的百姓揮下無情的鞭子。坊間傳說,他買馬的銀子都是搜刮小驛縣百姓得來的。而且,任志廣已變得絲毫不念舊情,在遇到左向銘的官轎時,竟然放馬衝撞,還譏諷:“在邊州,你這巡撫連根雞毛都不值!”

任志廣的墮落並沒有動搖左向銘的決心,他或是利用巡撫的權力到知府衙門賬房清查單明德的賬目,或是微服向下層官吏和百姓瞭解單明德貪贓枉法情況。可是,查了多日毫無收穫。賬目混亂,沒法清算,而被問人一聽是問單明德,當即臉白,扭頭就跑。左向銘還察覺到,不管走到哪裡,後面都有人盯梢。

這天,只見單明德又登上城樓,掄圓了胳膊比劃著,像是要把東西摟進懷裡。沒多會,官府就貼出告示,說知府嫌剛建成的跑馬場太小,要擴大一倍,還要再拆大批民房。當地的居民眼看前期被拆百姓的慘象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忍無可忍,奮起抗爭。

左向銘得知消息趕到現場時,看到任志廣正指揮一群揚鞭舞棒的爪牙,驅趕抗拆百姓。左向銘堅定地站在百姓一邊,他舉起巡撫官印,喝令單明德下令停拆。任志廣嘲諷他不自量力,讓他別管閒事趁早離去。單明德對左向銘的命令置若罔聞,看到百姓頑抗,他目露兇光,臉肉聳動,喪心病狂地嚎叫:“給我殺!”

埋伏四周的百多個蒙面殺手殺出,殘酷地砍殺百姓,頓時血肉飛濺,死傷無數。百姓終被血腥屠殺嚇住了,四散而逃。民房區被拆成一片廢墟。殺手雖未敢傷害左向銘,但他的官印被搶走,烏紗帽也被人揪掉,踩扁在地。他孤零零地立在那裡,不由想起任志廣說過的在邊州他這巡撫連根雞毛都不值的話。如今看來,此言不虛。

晚上,左向銘悲憤交加,難以入眠。忽聽屋門被輕敲了兩下,他開門朝外望,被一團霧氣噴到臉上,頭昏身軟,搖晃癱倒。他眼見一個蒙面人躥來,背起他跑進夜幕。他想掙扎,卻無一絲力氣,迷迷糊糊地想:“我是被人噴了迷藥了,一定是單明德白天不敢害我,派人夜裡來下毒手……”他昏睡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左向銘被涼風吹醒,驚訝自己還活著,四下張望,看出是躺在山坡樹林裡,不遠處是失家難民的窩棚群。噢,自己竟被人給弄到了郊外的山上。他還發覺自己被換上了破舊衣服,難民也沒認出他來。他看到人們都朝城裡翹望,驚恐地議論。他遠遠望去,見他的巡撫衙門火光沖天,映紅夜空。單明德,好歹毒啊!多虧貴人相救才逃過一劫。究竟是誰救他到這裡的呢?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呢?他左思右想也不得要領,只好在這裡隱藏下來。

過了些天,進城的難民帶回消息,說單明德要搞賽馬大會了,令全城百姓去捧場喝彩,還要掏分量不輕的所謂“賽馬捐”,違者輕則強徵勞役,重則關牢充軍。左向銘聽了更覺窩火:自己堂堂正二品朝廷命官,不但眼看著惡勢力殘害百姓束手無策,還被逼得像老鼠一樣躲藏。至於扳倒惡官,更是無從談起。淪落到如此境地,自己還有何臉面苟活於世!

猛然,滿腔鬱憤迸出胸膛,他痛下橫心:與其窩囊地活,還不如破釜沉舟,殺身成仁,混進賽馬大會行刺單明德,就算丟命也還能博得個青史留名。好在自己早年不但苦讀經書,還練就了一身武功,逞勇鬥狠還是有底氣的。

賽馬大會那天,左向銘扮乞丐混入賽馬場,見任志廣在場裡場外佈崗設哨,盤查觀眾。他暗想:今天順便把這個斷了脊樑的走狗一併做掉。那些被驅來觀賽的流浪百姓,望著曾經的家園變成了狗官的玩樂場地,個個面露悲慼,欲哭無淚。

左向銘終於等來了機會,單明德親自乘馬參賽了。左向銘擠到場邊蹲下,穩住心神,細察場內。等單明德驅馬馳近,他朝馬的前蹄擲出一鏢。馬中鏢跪倒,把單明德摔到地上。左向銘如離弦的箭,射到單明德身上騎住,手中利刃直扎向他心窩。單明德卻臉露嘲笑等著挨刀。左向銘只顧往下扎,可刀碰到了硬物。他心頭一凜:這惡官定是內穿護甲!他又疾速朝裸露的脖頸扎一刀,一心指望血花四濺,卻不料又沒扎進去。他再要揮刀,手臂被任志廣從後面鉗住。他怒吼:“走狗,先拿你的命!”他順勢轉刀,刺向任志廣前胸。

可是,當看到任志廣露出萬分驚恐的神情時,左向銘感到難捨的舊情驀然從心底湧出,握刀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只刺傷任志廣抬起抵擋的小臂。任志廣嚎叫反撲,咬住左向銘持刀的手腕,直到衙役、護衛把左向銘捆綁起來才鬆口。

這時,躺倒的單明德一個鯉魚打挺躍起,面露喜色,“我的一箭雙鵰之計成功了。一雕就是這個不自量力的東西,另一雕就是任老弟你呀!”他摟過任志廣的肩膀,“我還缺什麼?就缺心腹知己啊!你來投靠我,可我怎知你不是同左向銘唱黑白臉害我呀?讓你為我買馬,是要看你撈不撈油水;讓你去對付百姓,是看你對百姓的心腸是不是和我一樣。你暗中巴結九千歲也合乎官場規則,我能理解。這些你都過關了,可我還要看你在危急時刻能不能挺身而出。今天這出戏是為你演的,你果真經受住了考驗。左向銘我根本就沒放在眼裡,憑我的功力,他想刺殺我比蛤蟆吃天鵝肉還難。要不是用他考驗你,我早就把他做掉了。那場大火後沒找到他的屍骨,我就知道他還會來搗亂的……”

任志廣感激涕零:“大人,你把我抬得太高了,你要是不會刀槍不入的鐵罩功,我就是挺了屍也救不了你啊。”單明德大叫繼續賽馬,讓人把左向銘扔到場中間去。

單明德騎上一匹新馬,臉放紅光,不停哼唱,開心得像個新郎官。任志廣催馬緊追。單明德大叫:“來呀,咱倆好好賽賽!”兩馬狂奔,揚塵漫天。忽地,隱約看到任志廣向單明德拋出根繩子,繩子繃直把單明德拉下馬來。任志廣又縱馬狂奔了好一陣才勒韁止馬。塵埃落定,人們發現落馬的單明德已被任志廣的套索套住脖子拖成了死狗。

任志廣高喊:“單明德中了我的笑裡藏刀計,他的鐵罩功在他得意忘形時洩掉了,他被我甩出的套索勒死了!”樹倒猢猻散,衙役、護衛們立刻作鳥獸散了。任志廣趕到場中間給左向銘鬆了綁,請求他主持邊州事務,安撫百姓。

左向銘驚問:“你是知道用平常手段除不掉單明德,就投其所好、同流合汙,不惜毀掉自己的名聲取得他信任,誘他忘形之後殺他的吧?”見任志廣默言點頭,他激動地對百姓道:“任縣令是為了除掉惡官才忍辱負重的啊!”

百姓們卻怒目相向,吼叫任志廣也把百姓害慘了,要左向銘當場懲處他。左向銘一再解釋任志廣的苦心,百姓們卻毫不領情。左向銘無奈地說,那就交朝廷處置,百姓們則說現在的朝廷由魏忠賢把持,根本不會給他們做主。於是,一些百姓圍堵住左向銘,另一些則你一拳我一腳地對任志廣施起了私刑。

任志廣任憑毆打,不做絲毫抵抗,很快就被打得氣若游絲了……百姓們最終散去,任志廣拼著最後一口氣對左向銘說,他那天送走的幾輛馬車載的是他的家人。他料到自己必定落得這樣的下場,所以提早把家人藏匿到無人知曉的遠方了。

“我知道,那天提前把我從火場救出來的人,就是你啊!現在奸人已除,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慘遭不幸,無法保全你。你要挺住啊,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合力去做啊!”可惜,此時,任志廣已含笑嚥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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