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初中时第一次见到溪水,我流泪了,因为我家乡的人们这样用水


上初中时第一次见到溪水,我流泪了,因为我家乡的人们这样用水


一个年逾七十岁、身高只有一米五、裹了脚的小脚女人,带着自己十三岁和八岁的孙子,步行近二十里路,爬到山的另一边去背水,这是什么样的日子呢?这是干旱的日子,是缺水的日子。

这个小脚老人就是我的奶奶。童年的我和更为年幼的弟妹,每天放学回家,就尝试着各种劳作,与瘦小年高的奶奶共同扛起生活的艰辛。

爷爷在我七岁那年就过早的离开了人世。那时的父母,都在遥远的异地,用全部心血践行着只有教育才能根本改变农村落后面貌的理想。我想,那时最让父母惦记的,就是老人和孩子有没有柴烧,有没有水吃。

我的老家在井水大队(后来叫村)最北面的山上,是海拔最高的地方。其实这里根本没有井,不只干旱时缺水,就是平时,水也是珍稀的。老家的房子是打倒一个小地主后分给我们的,不明白小地主为何要选择这么一个缺水的地方。


上初中时第一次见到溪水,我流泪了,因为我家乡的人们这样用水


记得父亲为家里置的第一个家当,就是一口石头水缸。在三十里外,请石匠凿钻出厚厚的五块青石,再雇人抬回家,立起来用点水泥一勾,就成了。石水缸比木制的好,耐腐,而且盛水也比较不易变味。

有了石水缸,放假的时候,父母就会挑来水,把水缸攒得满满的,而平时我们祖孙几个就得自力更生了。奶奶六十多岁了,不仅种了好几亩薄田,养了猪羊,有时候还得饲养队里轮过来的耕牛。那时她还能挑水,她把扁担的钩挽得高高的,在山路上吃力地迈着细小的步子,小半个早工就能挑回一担水来。按六十花甲算,奶奶是壬子的,弟弟也是,一命的。待弟弟有了八九岁,我就和他开始抬水了。

雨水较为充足的季节,我们一般是去两里路外的石家屋场抬水,那里山脚下的石缝中,有一股细细的沁水,也就是山泉水,方圆十里别无二处,水质甘甜清澈。在石缝中插上两米多长,打通了节的竹块,一股“穿铜钱而不湿”的细流,就会把水桶当作音响,奏响出深山中不曾有过的音乐,约莫四五十分钟,就会接满一桶水。在旁边岩石上数着山上牛羊的我和弟弟,摘来一片新鲜无尘的捧捧叶或是桐麻叶,盖在水桶的水面上,然后我把扁担上的系钩拉到靠我的那一头,两人带着丝丝成就感,摇摇摆摆的抬着往家里赶。转过一道悠悠的弯,就能看到奶奶在家升起的炊烟,似乎就能闻到土豆或是红薯的香味……那时“少年不识愁滋味”,并没有苦的概念,只是觉得能为奶奶分担,让她能安心的做饭、种田,便是掺着宽慰的乐趣。

石家屋场的沁水要供周围七户人家,就是到了夜晚也不曾浪费,常常半夜还有附近的汉子,坐在旁边岩石上,抽着山烟,一边歇消一天的劳累,一边等水。这沁水虽不曾断流,但遇上一段时间无雨水,也就细如线索了,无法再“哺育”周边的人畜,这时候我和弟弟就要到更远的一个堰塘去抬水。那个堰塘就在一大块田的中间,周边长着高高的茅草,从一个缺口溜下去,踩在一小块石头上,就能舀到那略带褐色的水,旁边的塘泥里,能看到许多牛羊的足印,人畜共饮。现在想来,这水是很难接受的,但缺水的地方,缺水的日子,也只能如此。去堰塘来回没有平路,一下一上,正好去的时候弟弟在后,回来时我在后,扁担总是水平的。


上初中时第一次见到溪水,我流泪了,因为我家乡的人们这样用水


冬天,冰雪覆地,我们就更是离不开这口堰塘了。冬天是极易摔跤的,好在有厚厚的雪毯,摔不疼,也摔不脏衣服。遇上家里杀年猪或是熬糖,我和弟弟一天就要花大半天时间抬水,直到头上和脖子里冒出热气来,然后就可以站在灶边,等着吃肉或是糖片,肩上的疼也就全消了。

应对缺水的日子,大人有很多办法。冬天他们把雪铲来,放在鼎锅里用柴火热化成水;有雨水的日子,家家户户屋檐下的转角处,都有一口大木缸,被檐水灌的满满的,这些水用来洗衣洗被喂牲畜,省去了不少劳力和时间。檐水来得是最容易的,雨天就是上天恩惠的日子,檐水源源不断的在木桶里砸出水花,这水花便开在我们心里,开在我们脸上。

遇上大旱的日子,我们就不得去十几里路远的车溪沟背水,一个来回就是大半天,渴了都舍不得喝一口。听奶奶讲,曾有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去车溪沟背水回来,把背水的背篓靠在门边,然后去开门,背篓倒了,水全泼了,女主人又急又气,上吊死了。所以,每次背水,肩膀再疼,也不敢轻易放下歇息,和奶奶一样,咬着牙坚持着。

我上了初中,要随父母去较远地方上学。去的那天,奶奶哭了很久,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她,以为我去的地方很远,其实也只不过在三十里开外。那天,我也沉闷着。去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峡谷中的溪沟,名字叫弃儿河,挺忧伤的一个名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溪流,水并不大,哗哗地流着,我问父亲,这水就让她这样不停的流吗?父亲说,河流都是这样的,而我的眼中已然涌出了泪水……


上初中时第一次见到溪水,我流泪了,因为我家乡的人们这样用水


日夜涌流不息的溪水,几乎成了我的心结。有一次放假回家,我用碎瓦片在自家土墙上,深深地刻了两个字——“远离”,弟弟发现了,偷偷用镰刀刮没了,被我追打着绕屋跑了三圈儿,其实他幼小的童心跟我一样,故土才是最好的,缺水却丰满了我们的童年。

后来,奶奶年事已高,我们举家迁到了乡集镇所在地,也就是父母教书的地方,总算告别了缺水的日子。这里溪沟交错,潭流如珠,成了我们周末弹澡摸鱼的天堂,乐此不疲,攒满了父母的呵斥训罚。而奶奶,在这个水源充盈的地方,却依然完整地保留着节约用水的习惯,用两捧水就能洗个脸,烫个脚,还不忍心倒掉,再用它来喂猪或是洗锄具上的泥,最后用的不能再用的水,还要浇洒在禾苗的根上或者松隆起来的地上,把每滴水都用到了极致,直到她九十岁离开我们……后来,工作中我每次遇到“开源节流”这个词,总会想起奶奶!

奶奶去世后不久,父母也退休了,我们再次搬家到了县城。到了2016年,父亲两次中风之后,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我们一家人开上车,带上父亲去故土转一圈,以作告别。久未归访的老家,已不是先前的样子。石家屋场的那一眼沁水周围,长满了杯口粗的树木,掩隐在苍翠之中。这里通了公路,昔日的近邻们,都由村里建起硕大的水池,埋上了水管,用上了自来水。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以各自的方式,告别了缺水的日子。

父亲口齿不清,已经很难言语了。我们把他抱到随车带来的轮椅上,父亲像是精神了很多,瞪大了眼睛,不停的转动着头……

父亲,你是在寻找当年的石水缸么?!

上初中时第一次见到溪水,我流泪了,因为我家乡的人们这样用水

作者简介:高岸东,男,土家族,湖北长阳人,市场监督管理公务员。自古人老皆寂寞,我以我笔暖黄昏。写家乡人,述家乡事,绘家乡景,念家乡情,重拾昔日笔耘之趣,展现土家风土人情,倾情笔墨点缀霞云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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