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楼梦》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说开去

秦可卿小名“可儿”,是营缮郎秦业早年因无嗣,从养生堂抱来的养女。也就是皇家后勤部门低级小吏家的养女。(作家刘心武曾经说秦可卿为废太子的女儿,只能算种心怀善意的趣味研究)此女长大后生的形容袅娜,性格风流,秦家因与贾家有些瓜葛,故结了亲,许与贾蓉为妻(贾家长孙长媳)。她有一弟秦钟,年纪与贾宝玉相仿。

从《红楼梦》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说开去

秦可卿的故事并不丰富,小说中关于她的描写大都是采用了赞誉的笔调,作者把她刻画成一个具有完美形貌和情商的女性形象。

秦氏寒门出身,怎么能够在家规森严的贾府大家族中应付自如,上下得宠,这一点作者没有做直接的交代,而这些对秦可卿的赞誉之词也多是出自旁人之口。唯一可见秦氏行事异于常人的是“临终托梦”一节:秦氏临终之夜,托梦给凤姐,为凤姐筹划未来,劝她早作安排。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完美的女性形象,作者偏偏又把一些见不得光的男女不堪之事隐晦的安在了她的头上。宁国府里的老奴焦大因不满黑夜被派送秦钟回家,借酒骂出“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的话,“爬灰”一事直指家主贾珍与秦可卿之间存在不正常的男女关系。后面秦氏的死因也令人心生疑惑:按作者叙述,秦氏死于病症,可她的死不但“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就是读者也觉得太突然了,倒是一条“脂批”透露出秦可卿死亡的另一个原因:“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姑赦之,因命“芹溪”(就是曹雪芹啦)删去。”作者在文中既言其是病丧,又留下了“淫丧”的蛛丝马迹,使读者对秦可卿人物形象难以产生定论。

所谓“万恶淫为首”,秦可卿那些“擅风情,秉月貌”的秘事被认为是导致贾家败亡的罪魁祸首。一边是在相貌、性格、人品、治家各个方面几近完美的女性,一边又是一个淫乱、阴暗、导致“家事消亡”的罪魁祸首,作者把这一正一反两个极端的形象汇聚到秦可卿一人身上,如果单单就人物形象来看,秦可卿的确并不鲜明,甚至有些混乱到令人感到疑惑不解的地步。

从《红楼梦》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说开去

秦可卿和贾宝玉的关系:

秦可卿与《红楼梦》的第一主人公贾宝玉的辈份关系是叔侄,作者在表现他与秦可卿关系的时候是颇费了些周折的,即如前述焦大的话中所谓“养小叔子”之言所指,读者有可能想到是说秦氏与宝玉,但作者又有意遮遮掩掩没留下明确的描述,似乎有意避免从伦理道德以外的层面去描写秦氏与宝玉的关系,但是,宝玉在听闻秦可卿死讯时的表现,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反常,“只觉心中似戮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第十三回),这样的反应,用一般的叔侄关系来解释恐怕是很难有说服力的。“脂砚斋”在此句之侧有一批语:“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甲本侧批)在这个问题上,与曹雪芹有亲密合作关系的脂砚斋只看到前段写秦氏托梦给凤姐的情节,因而写下这条批语,实际原因可能更为复杂。

作者没有过多地从正面描写秦氏与宝玉的关系,但是却透过另一种形式,即以神话与梦境结合的方式在太虚幻境中表现了秦可卿对宝玉的重要影响。

小说第五回“开生面梦演红楼梦立新场情传幻境情”通常被认为是“通部红楼之纲”和考察推断八十回后内容的重要依据。在这一回里,作者通过宝玉翻看“金陵十二钗判词”和观演“红楼梦曲十二支”,揭示了书中主要人物情节发展的结局,“红楼梦”书名也出于这回文字。正是在这关键的第五回里,出现了一位重要人物一太虚幻境警幻仙姑之妹,“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被警幻许配给宝玉。宝玉所见这位女子,“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第五回),显然是一位结合了宝钗和黛玉优点的女性,所以叫“兼美”。

贾宝玉在神游太虚幻境之前,还是一个人事未开的僧懂小儿,这次在警幻的指引下,“数日来,柔情缝蜷,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从生理意义上说,宝玉已经完成了一次人生最重要的成人礼,而对他进行性意识启蒙的正是可卿。尽管这只是发生在梦境中的事情,但是作者不仅交待了梦境里的可卿与现实中的秦氏名字相同,而且引领宝玉出入太虚幻境的也正是现实中的秦氏。

对比亦真亦幻的两个“可卿”,可以发现两者之间有许多共通之处:外貌一个是“袅娜纤巧”,一个是“鲜艳妩媚”,并且都发生了“淫欲”之事。因此,太虚幻境里的可卿实际就是现实中秦氏的一个幻象,是作者借梦境描写秦氏与宝玉关系所建立一个幻象。从现实角度看,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不过是他在秦氏房中做的一个“白日梦”,这个白日梦却把宝玉的精神世界给暴露出来。青春萌动的宝玉是把秦氏作为女性的典范加以崇拜和欣赏,秦氏兼有宝钗和黛玉之美(事实上通过作者的侧面描写,秦氏的“兼美”形象己经跃然纸上),更难得的是其卧室所透露出的信息,令宝玉“眼场骨软”,也使他更深入地了解秦氏的情怀,正合了宝玉“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在这样一个特定环境和特定精神状态下进入梦境,发生“云雨之事”便在情理之中。

作者同时在梦境中加入了神话的成份,从而使神游太虚幻境成为整部书的“总纲”,而秦氏在这一回里不仅表现了贾宝玉的审美理想(兼美),而且由于整个事件是在她的引领下开始和结束,也表明这个人物在小说中非同寻常的重要意义。

从《红楼梦》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说开去

秦可卿与贾珍(公公)

作家刘心武在《秦可卿之死》里写过这么一段情景:

。。。秦可卿越发冷静了,她从贾珍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双手理鬓,从容地说:“我今日‘归身’,你来送我,你我的缘份,也算天赐了。虽说我们以前也有过那么些快活时光,到底‘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似乎总不能让你尽兴,今天你既来给我送行,我也没什么可报答你的了,唯有一腔对你的真情,还可让你细细品味......我今日一定尽其所有,让你销魂......只是你再不能如往日般猴急,你且在这里稍候一时,我要到那边屋里更衣匀面,从头开始,来此献身!”

贾珍不解:“这样就好,还更什么衣?”

秦可卿微微一笑,起身去了那边屋;贾珍呆呆地坐在那里,一时恍惚,他眼光落到那边壁上挂的《海棠春睡图》上,只觉得那图上的杨玉环正缓缓从春睡中醒来......

“珍哥!”

这从未有过的呼声使他一惊,他抬眼一看,是更完衣的可卿走了出来,不看则已,一看血沸,纵是一条硬汉,那眼泪立刻涌了出来,一颗心仿佛被可卿抓出去捧在了手中!

秦可卿换上的,是她跟贾蓉结婚那天,所穿的吉服!秦可卿将贾珍引到那“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边,让他与自己对坐,然后将一袭银红的霞影纱,遮到自己头上......

贾珍将可卿的盖头轻轻揭开,他只觉得自己是确确实实面对着天人神女......

贾珍不再是一个不知和多少个女人云雨过的风流将军,他简直就是个头一回进入洞房的童贞男,他凑过去,慢慢解开可卿吉服的衣扣......

......贾珍在香甜的波浪中,后悔原来的粗糙;想到前不可追,后无可继,他愈发珍惜这梦幻般的享受,也愈发有一种与极乐相伴的痛楚......

天香楼外,云隙裂得更大,月亮像松花蛋的蛋黄般,泄下朦胧的昏光;秋虫在夜风中懒懒鸣叫,寒鸦在大槐树顶上敛喙酣睡,它们哪管楼里正在生人作死别!

。。。

从《红楼梦》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说开去

各位没有看错,这是作家刘心武脑补秦可卿和公公贾珍之间发生的事情。

秦可卿的两种死因在小说文本或脂批中都有本可依,言之凿凿,特别是“病死”一说,文本中相关的前后文字是浑然一体、顺理成章,根本看不出是后来加上去的,但所谓“淫丧天香楼”也是确有其事,因此,我们认为,关于秦可卿的死因最根本的因素仍然是与公公贾珍的“乱伦”关系。关于秦可卿死因及死亡过程的合理推测应该是这样的:秦可卿之病始于焦大“爬灰”之言的第七回,当秦氏意识到自己与公公贾珍乱伦之事己经在更大范围内流传,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导致病症发生,因此,第七回有条脂批说:“焦大之醉,伏可卿死”。医术高明的张先生也道出了秦可卿的真正病因:“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聪明武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第十回),所以,从第七回开始的有关秦可卿病况的描述,在原书稿中是为“淫丧天香楼”事件的发生所作的铺垫,到第十三回整个事件集中爆发,秦可卿羞愧之间自绩于天香楼。

从尤氏的前后表现及宝珠、瑞珠二丫矍的结局,可以推断在天香楼发生的事情与她们有关。这一节被删去后,整回篇幅少了四五页之多,如今人们无从知晓整个事件的经过,至于毛国瑶先生抄录的靖藏本批语中提到的“遗替、更衣”这样的只言片语,也只能推断发生在天香楼的事情可能是因为秦氏或贾珍的行为不慎而最终暴露,而贾珍之妻尤氏可能就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

红楼梦第六十六回柳湘莲有句评价宁府的话:“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可见作为一家之主的贾珍玩弄女性的恶名是早己远播在外,当他遇到秦氏这样一个有情有貌的“可人儿”,做出“爬灰”这类有违伦常之事似乎是必然的。在整个过程中,秦可卿都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如果说她有责任,那也是因为她的美貌和“情痴”的性格弱点,这就是“好事终”里说的“擅风情,秉月貌”。

当秦可卿意识到两人乱伦之事被外人得知后,便一病不起,内心的惶恐和焦虑可想而知,其结局只有一死。作者认为合理的结果是“自绕”于天香楼,于足有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而后发现这样的结局很可能使秦可卿落下个“淫妇”的骂名,承担起乱伦事件的主要责任,而真正的罪魁祸首贾珍却因此减轻了责任,这样的结果与写作意旨大相径庭。如果把与这起乱伦事件相关的所有内容都删去,秦氏因病而死,则无法表现“情”在失去“理”的制约后产生的危害,同样无法达成写作意图。最后的书稿听从了脂砚斋的意见,删去了“淫丧天香楼”一节,而保留了其它相关情节,因此,大量的“未删之文”暗示了秦可卿与贾珍之间的乱伦关系,在死因问题上又避免了对她的丑化,保持了秦可卿完美的女性形象。

从《红楼梦》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说开去

《红楼梦》是我国古代悲剧艺术的颠峰之作,透过弥漫在字里行间的悲剧色彩,我们看到的是充斥在作者心头强烈而明确的悲剧意识。这种悲剧意识来自作者人生经历中所遭受的沉重打击与思想上的顿悟,尽管许多人感动于书中展现的诸多美好形象及凄婉的爱情故事,而不愿意承认《红楼梦》主题思想的消极一面,但是书中有大量的证据表明作者的悲剧人生观及人生幻灭感.而最具代表性也最能体现作者人生态度就是秦可卿。

从《红楼梦》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说开去

秦可卿是作者眼中完美的女性形象,不但貌兼钗黛、才比凤姐,更重要的是寄寓了作者“情”的理想,是“情”的化身。她身为宁府的长孙媳妇,身居内室,本与主人公贾宝玉牵扯不上,可是作者偏偏让宝玉多次随着凤姐见到秦氏,在秦氏的引领下神游太虚幻境,又在梦境的巫山云雨中启蒙了性意识,开始了成人的生命历程。这样的情节安排体现了作者的良苦用心,秦氏死讯传来后,宝玉心中奔出的那口血证明这个人物在贾宝玉心中的重要地位。秦可卿之死作为一个叙事结点,结束了一段以隐喻和暗示为特征的思想传递,“元妃省亲”成为另一个叙事起点,长大成人后的宝玉成为小说真正的主人公,在大观园里与众女儿尽享女儿之情,美中不足的是钗黛之“情”不可兼得,“情”的理想在秦可卿死时己经被一同埋葬,这就是第六十二回“宝玉埋草”的象征意义。伴随着红楼众女儿的命运遭际,彻底破灭了贾宝玉心中的理想天国,由极端热爱人生变为极端感伤,进而心灰意冷,“悬崖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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