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和柳昆结婚那天，雪下得很大，村庄、 原野、 高树、 低草、 飞禽走兽、 人语鸟声，都罩进了雪的世界，一排排的平房瓦屋变成了雪野中的一道道银装素裹的山梁。
郭湾里的人闹亲，听说娶亲的是柳庄来的大姓，以为遇上了值得一搏的对手，年轻的好事者在大人们怂恿下，不断地挑衅娶亲的队伍，鞭炮必须一挂连一挂地燃放，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敬奉，一人也不允许漏发。
还有好事者将点燃的鞭炮猛塞进远客的口袋里、 袖笼里、 领子里，伤了客人的脖子手臂。几个帮忙娶亲的老人刚一开口就受到了围攻。
艾草的父亲老实巴结，不断地奉烟，好言劝架，但还是被闹亲的人推了个嘴啃泥。
天寒地冻，娶亲的队伍出了艾草的娘家，便没再吹打奏乐，沿路哼哼叽叽，骂爹骂娘骂郭湾的人搬了门框讲狠。
柳昆清瘦的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出了郭村便埋着头，仿佛斗败的公鸡，没有一丝喜气。做伴娘的小丫头，想唤过新郎，几次动心，可羞不开口。只有扯着新娘跟着众人一路小跑。
艾草脸上的红艳在漫漫雪地里更是平添了几分惊艳的美。但这美丝毫无动于柳昆。艾草多么渴望新郎搀扶自己，给自己一个充满激情和欢愉的眼神，或者略带关切的片言只语，但是没有。
柳昆自顾自地往前冲，仿佛陌路人一般，这本该充满喜气的令人心旌摇荡的美好时刻，艾草终于未能激动起来，她的心渐走渐冷。
路过白洋湖畔时，一只野鸭被惊扰，孤独地飞起来，又僵硬地向湖心投去。
柳昆的父亲脚勤手快，走乡串户替人修伞补鞋，补锅补碗，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口袋弄得殷实丰满，没有被老表亲家突然加上的万元订婚礼金压垮，硬着头皮把个如花似玉的表侄女娶回家做了儿媳妇。两年后，老人便死了。死时，老人含着笑。
柳昆木头呆脑，言语少，不关心艾草的痛痒，看艾草不是妻子而是一件贵重的自己应该独有的东西，严防死守。
他不准艾草穿鲜艳紧身的衣服，不准她跟别人说笑，不准她灵活的眼睛乱转。不多时间，艾草变成了一个没梦的女人。
柳昆把田里的收成也看得特重。谷子收回来，他总要一捆一捆地堆放在本不宽敞的堂屋里，连出进都不方便。
艾草问他为啥? 他说怕下雨。艾草说天气预报没雨。他说怕人偷。艾草说别人的都放在外边，怎么没人偷? 他说有几个人眼神不对，就怕他们一把火。艾草惊问说你得罪谁了? 柳昆不答。
照例地将堆在堂屋的谷子一捆一捆再拖到禾场上，或者铺开，用牛拉了磙，轧下谷粒来，或者干脆搁在桌子上，要艾草按住谷捆的尾巴，他自己用扁担敲打谷穗。一下、 二下、 三下……仿佛要敲回到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
刚开始艾草还有话说，还拿湾里的谁谁来开导柳昆，说别人干事多活络多有效益。
可是每当这时候，柳昆总是惊慌失措地猛回头，瞅着艾草，用狐疑的目光搜索艾草的浑身上下，然后冷不丁地抛下一句话说，咋了，看上他啦?
艾草气血上涌，不能自持，几乎要晕倒，但她不会发脾气，她向往宁静的生活，柔顺迁就几乎是她与生俱来的美德。
柳昆脸皮薄，经不起人说笑话，敏感的话都爱往心里去，吃饭睡觉都要琢磨，特别是有人说你的艾草这么漂亮，这么丰满性感，你真有福气，但你能不能把她喂饱呢？要不要我们帮忙？柳昆便心慌得站不住脚。
艾草巴不得望着这些开玩笑的人喊爹叫娘，求他们放过自己。可是没人去理会艾草内心的呐喊，说笑话的仍然说，而且假话当真地说。
动手脚的仍然动，柳昆在场也不怕，因为柳昆除了不怕老婆以外，谁都不敢得罪。而每一个接触艾草的人都被柳昆列入了怀疑对象。
近来，特别是关于郭云琛，柳昆总向艾草刨根问底，纠缠不休，艾草神经都被吵炸了。
后来，柳昆干脆给自家女人起个诨号叫 “母猪店老板”，流言如炸弹，从外边扔进来的可防可堵，但从家里抛出去的，立马遍地开花。
“哎呀! 果真有这事?”
“说也难怪啊！柳昆这样一块软豆腐，哪里栽得起这朵浓艳艳的花?”
“嘻……嘻……哪天爷们也设法弄来尝一尝……”
艾草的头发和着泪水零乱地贴在脸上，她大喊一声 “我、 我、我……人正不怕影子斜” 算是申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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