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是成長的體會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很多人說,這個時代,過年已經沒有年味了。

年味是種什麼樣的味道?可能都不大說得清楚,在每個人的心裡,都有自己獨有的體會。但是,年味既然根植在每一位中國人的心裡,那麼它就算得上是一種共同的國民情絮吧,只要年關將近,就不由得歸心似箭望眼欲穿。

九十年代中期,還是一個民風還非常淳樸的年代,小河裡的水清澈見底,空氣裡到處瀰漫著泥土和稻香的味道,村裡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每當傍晚的炊煙散去,剛吃飽飯的人們喜歡帶著老式手電筒出門閒逛,在村口的龍眼樹下扯八卦講笑話,再夜一點,稻田裡蛙聲一片,蟋蟀爭相高歌,螢火蟲飛進大門,小孩圍著谷堆捉迷藏......那時,我大概十歲,喜歡拿了爺爺的蕉葉扇,坐在屋外餘溫尚存的石級上,一邊聽著大人談天說地,一邊仰望透亮的天空,那時的月亮好亮,星星也亮,佈滿整個天空。到現在我還分不清,那時身處時光河流的小小的我,是不是真的看見了一條長長的銀河,還是那僅僅只是一個夢。

而正是在這樣的年代裡,人們的生活也在悄悄的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在農村掀起的南下打工潮猶如一陣春風吹遍整個寂靜的山谷。我的父母也是這個浪潮之中的一份子。模糊記得,他們帶上行李準備出門,村裡幾個相熟的人跟他們一樣梳妝打扮好了提著東西過來,我和妹妹隱約知道怎麼回事,抱著他們的大腿哭得一塌糊塗,最後父母沒辦法,只得帶我們到鎮上拍了照片之後才讓村裡人把我們送回家(那會照相還是個新鮮事),而他們則一路南下,去了廣東。

從此,便是一年一見了。

而年味,也因此在腦海裡變得越發濃重,越發形象,越發具體。每當臨近過年,出去的人陸陸續續回鄉,回來的人,無不衣著光鮮,精氣蓬勃。因為交通並不是特別方便,大部分都是坐大巴回家,大巴到了鎮上,人們還要坐摩托車才能到村裡,有人為了省錢,選擇步行七八里的山路回去,到家的時候往往已是深夜。夜深人靜,如果哪家忽然喧鬧起來,就能大概猜到是誰又回來了。我就在這樣的氣氛中期盼著等待,心情越來越興奮。

等待的時間是漫長而飛快的,我經常等得睡著,第二天父母已經在家。有一年,老媽進門,見我仍是那麼瘦,倍感心疼。第二天,她用玉竹、白蓮、黨參、枸杞、薏仁、紅棗煲了一碗雞湯遞到我面前。那是我第一次喝那樣的湯,湯金黃清透,甜而甘香。後來我才知道,那只是一碗普通的清補涼,但直到現在,那仍然是我記憶中最美味的湯。

大年三十,吃過早餐,每個人都開始忙碌起來,一邊準備年夜飯,一邊燒香拜佛。爺爺早就準備好了筆墨紅紙,寫對聯。我們圍著他嘰嘰喳喳的說話,也拿著毛筆用廢紙亂塗亂畫,寫到最後經常變成三哥的個人秀,因為他寫的字最漂亮。這個場景,像在我腦海裡刻成了一幅浮雕畫。熱鬧之後,大哥二哥帶著我準備拜神的物件,先是煤油燈、香葆、酒茶,然後是水果、餅乾、薯菇、鞭炮,還有包著紅紙的蒜葉等等,在天井先拜天神,然後到村裡到老榕樹下拜社木公,然後是泰山石,最後回到家裡拜后土。這一趟拜完之後,就開始炒菜。起初,做菜的主角一直是媽媽,後來偶爾大嫂二嫂二哥三哥也會成為主力軍,但我因為排老四,又不懂,所以一直都是打下手的,大部分都在灶臺前燒火添柴。等菜都煮得差不多了,又開始點香待祖。待祖的時候,點煤油燈,準備三茶五酒,每一味菜上一碗,桌子兩旁分別放三個小半碗飯,筷子分開兩部分放在桌子前方,桌子旁邊放兩條長凳。這樣,就算齊全了,然後我們就開始三拜一跪,如此三回之後祭酒,點香葆,放鞭炮,禮成。完成這一儀式之後一家人才圍著桌子吃年夜飯......

年味,對我來說,有具體的東西和氣味。它是玩具手槍,擦炮的聲,是橘子的香,是煙花的美,是鞭炮的硫磺味;它也是母親的菜,爺爺的墨,家人的笑。

光陰荏苒,白駒過隙。我看著哥哥結婚生子妹妹嫁人,看著爺爺頭髮變白,奶奶變得瘦小,看著時間把老媽的膚色染得老皺而暗淡,看著歡聲笑語逐漸消散。

爺爺走的那一年,老爸重病住院,老媽和哥嫂在家辦喪事,我和老婆則在市醫院照顧老爸。就這樣,我甚至沒能送爺爺一程。爺爺走前的一天我回到家,我來到他床邊,抓著他枯瘦的手,不能言語,看著奄奄一息的他,想起他年輕的模樣,不禁淚眼婆娑。我走出房門,在行李袋裡拿出一樣東西回到他身邊,打開給他看,我說:阿公,我和華,結婚了!爺爺閉著眼睛冥想,下意識地動了一下。我想,爺爺應該是聽見了吧。我忍不住眼淚,走出了房間。這一走,就是陰陽相隔。爺爺走後,我也變得更加沉默寡言。

加上婆媳的關係,事業的不順,連續有幾年,我都沒有回家過年。跟家裡人的關係似乎也變得莫名平淡。我知道,家還是那個家,親人還是那些親人,都沒變,但是,就是有一些無可奈何回不去的無力感。

這可能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而今,女兒一歲兩個月,我必須回家過年。買不到高鐵票,我就坐汽車,買不到汽車票,我就坐朋友的車,總之,不能再任性。我想,我不僅僅是兄弟,是兒子,是丈夫,更是一個父親。而正是2019年,親戚朋友的聚會地點在我們家舉辦,我們一家人為了這次聚會,一起商議,分工合作,好像一下子有了過年的氣氛,親人之間被拉得更近了。我們做魚生,白切雞,魚頭豆腐湯;和親戚朋友玩飛鏢,打氣球,做燒烤,還拿起了多年沒碰的麥克風。更重要的是,我抱著女兒到處串門,追著她喂粥餵飯,帶她吹氣球,看煙花......

年味,似乎變成了另一種感覺,只是我並不能準確的表達出來。但是,肯定是溫暖的。

初七,又該上班了。臨行前妻子抱著女兒送我到門口,我親了一口妻子,也親了一口女兒。女兒看見我親,她也把小嘴湊到媽媽的臉上,輕輕親了一下,我分明看見妻子淚光閃爍。

當我再次坐在南下的班車上,我有一種身在家鄉的鄉愁,我沒有用離愁這個詞,是因為這一種感覺並不是離別所能概括的,它也包含了這片土地和這片土地上的親人。那一刻我好像隱約有些明白,年味,它不僅僅是過年的氣氛,它更是一種親情的牽動。

年味,是成長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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