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头牌花旦出演突然猝死台上,查看现场道具后我发现端倪


故事:头牌花旦出演突然猝死台上,查看现场道具后我发现端倪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南蓂

1

明成化年间。

北京城里有条棋盘街,棋盘街上有个无名铺,无名铺里有个算命先生。

这算命先生很奇怪。

明明是个道士,可既不炼丹也不画符连三清都不拜,每日只管拢着袖子晒太阳睡大觉。似乎一点也不发愁靠他这个惨淡的经营情况如何吃上下一顿的问题。

明明长得挺好看,鼻是鼻,口是口的,可偏偏最不爱捯饬自己,成天只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灰不溜秋的袍子,梳着一个马马虎虎乱七八糟的道髻,蓬头垢面睡眼惺忪。什么玉树临风,潇洒俊赏,通通不存在的。要说邋遢,那倒是在整条街都能排上名号。

明明没心没肺没个正经脸,可有些时候吧,他又会莫名地敛住神色,望着檐角之上的天空发呆,眼底暮霭沉沉。

他还有个更奇怪的名字。

名胡说,字八道,号妄言先生。

算命先生,做的自然是算命生意。只是这胡说除了算命,还有另外一项绝活,名为“闻冤”。据说,他生来重瞳,可见阴阳两界,可闻鬼魂诉情,若是哪家有枉死之人,哪府有难解悬案,均可找他,一听便知。

这样玄乎的事,怎么听都像是招摇撞骗的幌子,本也没有人信。可偏偏他不久之前真就现了灵通,破了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的李侍郎嫡女自缢一案。

一时之间,有人信,有人疑,有人好奇想看看究竟,有人暗暗起了敌意。暂且不管这千人千面,谁都不能否认的是,这铺主人的名号自此是响亮了起来。

这生的是奇妙人,做的是能耐事儿,岂能再称无名?

于是大家伙儿就自作主张,给这铺子起了个名,就唤作——闻冤铺。

2

北京城里最近有大热闹可以看。

怡亲王大寿,请了有名的南戏班子“秀园春”来演出,连唱十天。这位怡亲王是出了名的好弄戏曲,尤喜昆山腔,甚至在王府里面特意建了一栋舞楼,两层三敞,纵横二十余楹,金漆彩饰,真真是下了大手笔,可见喜爱之甚。

这头一场戏,唱《千金记》,是秀园春的头牌曲目,又有色艺双绝的当家花旦登台。王爷大喜,道“如此仙姿天籁,怎可独赏?”遂下令演出期间王府大门洞开,庶民也可到舞楼前的广场观看,一睹风采。

消息一出,棋盘街上的商户纷纷关了大门,奔走呼告,吵吵嚷嚷成群结队地去凑热闹。

胡说原本在铺子里睡大觉。自从李侍郎的案子之后,他一夜成名,每天都有好奇的吃瓜群众在店门口排队踮脚翘首以待,好似他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

无奈之下,他只好缩着脖子在隔壁酒馆躲了大半月。直到大家的新鲜感褪去,只当他是昙花一现,渐渐去追别的新奇事了,他这才长出一口气,终于能躺回自己的铺子里睡个囫囵觉。

可是这重获的清静还没享受两天,胡说就被人从蒲团上提溜起来了。

“十七?”勉强撑开一条眼缝,瞄了一下来人,胡说顿时没好气地摆了摆手,“走开走开。”

青衣男子身上有着一股清冽的酒香,只单手就将欲重新倒回蒲团的胡说提了起来,言简意赅道:“走。”

“不去!”胡说像是知道要去哪儿,一开口就是直接拒绝,脑袋恨不得从脖子上甩下来。

“你怕了?”十七挑了挑眉毛。

“……”胡说默然片刻,再转过脸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八风不动的神棍脸,率先举步向门外走去,“走就走。”

两人走到怡亲王府,只见闻风而来的看戏群众已站满了舞楼前的广场,一直排到了大门外面,围得是水泄不通。隐隐可以听见锣鼓的声音,接着曲笛三弦也咿咿呀呀地响起来,这是开唱前的闹台。

十七拽着胡说,也不知用了什么身法,在人群里七扭八扭,竟然转眼就挤进了最里层。隔着一排护卫,可以看见戏台下坐北朝南地陈列着十来桌,被一群高官达人拥坐在上首的正是怡亲王。

两人刚站定,只听得一阵齐声喝彩,抬眼便看见一名青衣正旦从上场门帘后走出,搭鬓蹋脚,袅袅行至台中央,轻启朱唇,曼声唱道:“一身曾沐君恩宠,暖帐亲奉承。”

“好!”怡亲王喝了一声彩,紧接着便是满堂掌声。

这是《千金记》第三十七出《别姬》,演的是西楚霸王项羽被困垓下,与其爱妾虞姬诀别的故事,最是唏嘘感人。

台上的虞姬站定后,说道:“玉容未必倾城国,椒房宠爱君恩极。海棠睡起春正娇,莫把金珠污颜色。妾乃虞姬也。自配楚王……”

胡说微微眯起眼睛,面露赞赏之色。十七觑了他一眼,见他一脸陶醉,不由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有意调侃道:“让你来你还摆架子。怎么样,不虚此行吧?”

“早闻秀园春有一旦角,名唤朝歌娘子,妙音绝伦。与净角小重楼搭档演出别姬多年,默契无双,交相彰映。今日一闻,果非虚名。”胡说不理会十七的挤兑,只是自顾自赞叹。

旁边一位也挤在前排的观众似乎颇有见识,闻声出言纠正道:“这位小哥有所不知了。台上这项羽确是小重楼不假,可这虞姬可不是朝歌娘子,而是秀园春新捧的头牌,叫作晚唱。”

“哦?那朝歌娘子呢?”

那人摆摆手,做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朝戏台上努努嘴,压低声音:“自然是被人挤下去了呗。这梨园里的龌蹉事,还用明说吗?”

胡说淡淡一笑,不予评论,将目光转回到场中。项羽已经升帐登场,身高八尺,阔肩宽背,连腮长髯,端的威武。只听虞姬音调转高,唱道:“大王!赐我三尺青锋先刎死!”

“我项羽就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矣!啊呀美人,只是孤家舍你不得!”

“大王舍了吧!”

“舍不得!”

“大王舍了吧!”

“舍不得。”

三弦急促,仿佛回到千百年前的垓下之战。四面楚歌,英雄末路,岂不痛哉!红颜陨落,生死同归,岂不壮哉!场下悄然无声,皆被台上的演绎所打动,已有看戏的妇人抽泣拭泪。

虞姬取了剑,盈盈拜下,“分别去,除非梦里重相会。”

一曲毕,旋身而起,拔剑出鞘,剑锋在颈中一转,倒伏在地。

“好!”

“好!”

又是满堂喝彩。胡说也忍不住拊掌。扮演项羽的净生唱了一段词,接着往下演,胡说却眼神一动,有点奇怪地“咦”了一声。

只见那自刎后本该下场的虞姬仍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项羽边唱边不着痕迹地移步到她身侧,快速踢了一下她的手臂,似是提醒。

可女子毫无反应,项羽不由得低头查看。只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唱戏,噔噔噔连退了好几步,惨然急呼:“死……死人了!”

3

一言出,全场震惊。

也不知哪个缺心眼的胆小鬼尖叫一声,很快后排不明所以的观众也骚动起来,人群推搡拥挤着,乱成了一锅粥。十七眼神悄然一凛,不动声色地将手拢进袖子,另一只手拨了一下胡说,将他往自己身后推了推。

好在,王府的护卫军很快反应过来,混乱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被控制下来。

十七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不露痕迹地环视四周,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暗藏冷锋。胡说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好友,眼神蓦然有些复杂。少时,才咧开嘴一笑,拍了拍十七的肩膀,朝台上一指。

“去看看情况。”

扮虞姬的女子保持着“自刎”后倒伏的姿势,浓墨重彩的妆容遮掩住了脸上的大部分细节,只有一双眼睛看得真切,睁得老大,眼眸如一潭死水,已经没有了波动。一名护卫上前探了一下鼻息,又切了脉搏,摇了摇头。

“怎么死的?!”怡亲王亲自上了台,震怒道。

戏班班主早已闻讯迎了出来,此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呼道:“告禀王爷,晚唱身有痼疾,时常惊厥,却没想、没想……”他看了一眼女子,似是悲从中来,泪水蓦然滚落,“惊了尊驾,求王爷恕罪!”

紧接着,乐师、优人、伙计跪了一地,“求王爷恕罪!”

“天妒红颜啊……”怡亲王似是不敢置信,紧紧盯着伏地的女子,好似在期待她能苏醒一般,过了半晌,才长叹一口气,满是惋惜,“行了,你们都起来吧。”

有护卫领了命,准备去搬女子的尸体。刚俯下身,却听到旁边有人说了一句:“晚唱姑娘不是发病,是被人杀死的。”

那人声音又轻又缓,却语气确凿。场中众人,不论站着的,坐着的,跪着的,一时都齐刷刷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灰袍道士蹲在台边,歪着头,侧脸几乎贴到了地上,正在凝视尸体的面部。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青衣男子,没有靠上前来,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站着,施施然抱住手肘靠在楹柱上。

怡亲王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胡说直起身来,走上前,用足尖踢了一下掉落在尸体手边的剑。剑锋一振,寒光晃动,隐有金石之音。

“原来秀园春的道具都是真刀真枪?那倒真是贫道孤陋寡闻了。”胡说边说边俯身拾起短剑,略微掂量,朝面如纸色的戏班班主扫了一眼。

班主面现惶恐,战战兢兢地看了一下怡亲王的脸色,见他也露出几分疑惑,这才十分不情愿地靠近,从胡说手里接过剑查看,耳边却又飞来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小心了,这剑上,可是有毒的。”

“叮”,班主吓得浑身一抖,短剑从手中掉落在地。日光映在剑脊上,一道原本淡到难以察觉的暗红色血线,此时终于被照得清晰可见。

4

“晚唱姑娘的剑被动了手脚,不仅以真换假,还在剑刃上用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我的说法,只消请仵作来验个尸身,便知虚实。只是在那之前,这个秀园春的人,可一个都不能离开。”胡说不疾不徐地说到最后,才拿眼睛瞟了一眼怡亲王。

怡亲王正上下打量着这个不知来路的年轻道士,贴身管事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再望过来时,王爷的目光已经混合了几分好奇。方一点头,立刻就有一队护卫围过来,将戏班的众人控制住。

“王爷,冤枉啊!冤枉啊!”

怡亲王不理会班主的喊冤,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胡说,想看看这个最近声名鹊起的闻冤铺主人,到底有什么神通。

“平日里演员的服装道具是谁操办的?”胡说扫视着戏班一干人等,问道。

“是……是我。”一名少女小声应道,往前走了一步,惶恐不安地捏着衣摆,低着头不敢直视。少女不过豆蔻之龄,身段还未舒展开,但姿态柔美,一颦一动都初具风韵。

见她一副受惊的样子,胡说不由放轻了声音,温言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晨儿。”少女怯怯道,音色虽仍显稚嫩,却极为悦耳。

“晨儿,这把剑你是放在哪里的?”

“开台一个时辰前,我就把服装道具分别送到了每个人的房里。”

“后来你就没有再进去过了吗?”

少女点点头,“晚唱姐姐登台前都是自己闭门练习,不允许旁人打扰。”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眼中流露出几分恐惧。

胡说眼神一动,温和的声音中透出一种让人心安的气度,“别怕。王爷在这儿呢,有什么事,他自会替你主持公道。”

晨儿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怡亲王,又看了一眼胡说,咬了咬唇,像是鼓起勇气,细声道:“东西送进去不久,我听见晚唱姐姐的房里有争吵的声音。”

“听出来是谁了吗?”

“他。”晨儿抬起一个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指向了戏班班主。

还没等其余人有所反应,纤细的手指又移了一下位置,“还有他。”

指尖的方向,赫然站着饰演项羽的净生。犹自穿着戏服,扮着花脸,怔立原地,骇然色变,哪里还有半分千余年前西楚霸王的盖世风姿。

“王爷明鉴!小民只是去晚唱房中与她排演戏目,因为意见不合,才、才发生了一点争执……”

胡说揉了揉鼻子,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解释,也不管还有怡亲王站在旁边,拍了拍晨儿的肩膀,一揽衣襟便率先迈开步子。

“走吧,我们去房里看看究竟。”

5

“就是这儿了。”晨儿推开房门,垂手退到一边。

这是舞楼后的一排厢房,男女分住,以游廊为隔,专门供戏班的优伶休憩之用。一面围屏分隔内外两室,内为卧榻,外为妆台,一应俱全。胡说走进,背着手踱着步,慢悠悠地四处查看着,不时翻一翻镜屉,嗅一嗅脂粉。

怡亲王跟在他后面,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而其余人站在门口,没有怡亲王的允许都不敢靠前,只得翘首张望。

足足逛了有一炷香的工夫,胡说才转过身来,朝晨儿招了招手,问道:“还记得你是什么时间听到争吵声的吗?”

“记得。那会儿子王府的伙计来问我们准备得怎么样了,班里的师傅就遣我去瞧瞧晚唱姐姐。着急得很,因为离登台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了。我刚走到这附近,便听到了班主与晚唱姐姐的争吵。我不敢细听,赶紧跑回到前场。”

晨儿紧紧绞着手指,埋头叙述,“过了一会儿,我见班主也来了前场,才敢再回去,却又听到了楼先生的声音。”

这楼先生,说的就是扮演项羽的净角,艺名叫作小重楼。他一听晨儿说此话,便忍不住大着胆子叫起冤来,“王爷!小小丫头,信口开河,怎知其所言真假?”

“一人之词,确不足信。”没想到胡说却郑重其事地附议,紧接着话锋一转,将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摊开在小重楼面前,“那,这个呢?”

躺在手心里的,是一根黑色的牦牛毛,足有二尺长。

小重楼此时的扮相还未褪去,佩着黑色的连腮长髯,垂落在胸前。他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按住自己的髯口,讷讷地说不出话。

胡说逼近他,将另一只手也举到身前,压低了声音,又问:“还有,这个呢?”

小重楼只觉得有一股压力登时从眼前这个看似惫懒邋遢的道士身上传递过来,叫他不自觉地发怵,惶惶然抬起眼,猝不及防地便撞上咫尺之处的一双眸子。

似白雪点墨,极清极亮,却又觉得捉摸不透。眼眸的深处,隐隐有另一重瞳孔,也在静静与他对视。

这就是传闻中的“重瞳”?

小重楼猛地打了个哆嗦,急忙别开了视线,这才看见眼前的另一样事物。那是一枚玉簪。玉的材质普通,做工也粗糙,但发尾圆润光滑,应是女子久用之物。在簪子表面还刻有一行小字:月上重楼丝管秋。

胡说将小重楼的神情变化全部纳入眼底,这才手腕一转,将玉簪收回掌心,转身递给管事。管事立刻领会,接过后呈给怡亲王。

“月上重楼丝管秋,佳人夜唱古梁州。满堂谁是知音者,不惜千金与莫愁。”胡说微阖双目,慢声吟诵,顿了顿,才睁开眼,看向已然满脸冷汗的小重楼,嘴角勾了一丝洞彻般的微笑,口中吐出幽幽的叹息,“明明是深爱之人,为何要痛下杀手?”

“不、不是我!”小重楼双膝一软,顿时跪倒在地,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我承认,我、我和晚唱私下里确实有来往……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开戏前我是来找过她,也和她发生了争执……但我没有杀她!”

“我相信你。”胡说蹲下身,与他平视,缓缓道,“但你得告诉我们,你躲在屏风后面的时候,听见了什么。”

6

“我、我……”小重楼看着胡说,震惊不已,呐呐迟疑。

“你怎么知道他是躲在屏风后面的?”怡亲王听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因为时间。”胡说转过身,朝怡亲王随随便便地拱了拱手,姑且算作行礼,“晨儿听到班主与死者争吵,是开唱前一刻钟。之后折返,又听到小重楼的声音。扮装勾描,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所以小重楼来找死者之前,就已经扮好了妆,这也解释了为何他的髯口会掉落一根长须在死者房中。”

“如果小重楼是在班主离开后,才进入死者房间的话,那么,他以如此扮相走过游廊,怎会不引人注目?如此想来,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小重楼是先于班主来死者房中的。等到班主来的时候,他怕暴露二人私情,便躲藏起来。”

胡说拿手一指那足以掩人的六扇围屏,眼睛却看向跪在地上的小重楼,“所以,你到底听见了什么?以至于班主离开后,让你与晚唱发生了第二次的争吵?”

小重楼咬着牙,脸上忽地闪现出决绝恨意,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箭一般刺向一人,厉声道:“是他!是他害了晚唱!”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循着小重楼怒火燃烧的视线望去,鬼鬼祟祟正欲从人群中逃走的,正是秀园春的班主。

“既然我和晚唱的事已经暴露,我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今日我就将你做的好事公之于众!”小重楼狠狠盯着班主,“你贪图荣华,攀附权贵,也就罢了,可你竟胁迫戏班里的女弟子委身侍枕,去给那些好色老爷当见不得光的堂下妾!晚唱不从,还扬言要揭发你,你担心东窗事发,就杀了她!”

他蓦地捂住脸,似是悔痛不已,“我本已打算带她远走高飞,却怎么也没想到你竟这么快就下手了!”

“此事当真?”怡亲王看着戏班众人,沉下脸来。

几名女伶人惶然跪下,还未说话,便都落了泪。

“欺侮女子,谋害人命,实乃可恶!”王爷怒道,“来人,把他押送臬台!”

“王爷!”班主一听到这话,登时吓得瘫软在地,脸上尽失血色,连连磕头求饶,“王爷饶命!小人纵使有胁迫之实,但绝无杀人之罪啊!求王爷明鉴!”

“哼。”怡亲王冷冷俯视一眼,如同俯视脚下蝼蚁,转身欲走,旁边已有护卫听命,一把擒住班主,生生将他拖走。

“且慢!”

忽有一人轻声喝到。声音不大,却莫名带着一股威仪,护卫竟下意识便停住了脚步。

“王爷。”胡说走上前,对着诧然回首的怡亲王施了一个道礼,正色道,“此事还有诸多蹊跷之处。还请王爷再给贫道一点时间。否则,给这恶人错加了罪名是小,若是让真凶逍遥法外,只怕有损王爷声名。”

怡亲王默不作声,只是目光一直停留在胡说脸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过了半晌,点了点头。

7

胡说重新走回房中,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房内的所有物件,沉吟不语。

所有证据似乎都已经指向了班主。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胡说屈起一根手指,按压住眉心。事情的节奏发生得太快了,真相轻而易举就浮出水面。

似乎有人在牵着他的鼻子走。

胡说深吸一口气,合目凝神,眼前的黑暗渐渐幻化成一幕幕画面:横剑自刎的绝色花旦,痛失所爱的西楚霸王,暗怀鬼胎的戏班班主,楚楚可怜的豆蔻少女,或哭或笑的台下看客……

虞姬凄切的悲歌犹自环绕耳畔。

汉兵已掠地,四下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大王!赐我三尺青锋先刎死!”

霸王别姬,同生同死。同死……同死?

胡说豁然睁开眼睛。紧接着,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双眼睛,带着淡淡的惋惜与悲悯,看向了站在房间角落的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身影。

“晨儿。”胡说喊出少女的名字。看着少女清澈懵懂的目光转过来,他似有不忍,停顿了片刻,才轻声问道:“这把剑,是别人给你的吧?”

晨儿愕然看着他,愣了一愣。

“你在台上越众而出的时候,足步又轻又促,是南戏旦角的身段。至回话时,气息绵长,吸纳有律,已是学有小成。”胡说又是一声叹息,再次发问道,“是教你唱戏的那个人吗?”

晨儿虽不明白为何会突然问及此事,但她年少纯真,不懂作伪,只是温顺地答道:“是师傅。”

“师傅是谁?”胡说追问,眼睛却看向班主。

“是戏班里退隐的前辈,无事便教教这些孩子。”班主心有余悸地看着身边高大的护卫,再不敢隐瞒什么,立刻回答道。

“她在哪里?”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案情已经明朗,不知道为何这道士突然要去寻一个不相干的师傅。

“不必找了,我在这里。”忽然后方传来一个女声。挤在门口的人群分开让出一条道,缓步走进的,正是先前看戏时在台下落泪的妇人。

这妇人已不年轻,素衣荆钗,面容黯淡。不出声的时候,平平无奇,毫不起眼,可此刻一开口说话,抑扬顿挫极为婉转有致,眉目间也流淌着风情,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物。可惜的是,嗓音却有几分突兀的嘶哑。

她方一现身,胡说便敏锐地注意到,小重楼的脸色一变,竟是比方才背负杀人嫌疑时还要不安。

胡说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一动,已有了答案,“朝歌娘子?”

妇人有些意外,愣了约莫半秒,忽地勾起笑来,一振脊背,站直了身子,“正是。”

“杀了晚唱的人,不是小重楼,也不是班主。”胡说看向这个曾经风光无两的名角,掩不住眸中扼腕之意,“是你。”

8

“什么?”

兔起鹘落间,事态已然变了数变。场中一时议论纷纷。

怡亲王也拉下了脸色,不由怀疑眼前这个所谓的厉害道士,莫不真是一个招摇撞骗混淆视听的神棍?他面现怒意,冷冷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爷,容贫道告禀。”胡说倒是没有什么惧意,仍然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从容道来。

“戏中,虞姬自刎。戏外,扮演者也正好一同死去。这种杀人的方法,未免太特别了。”一言既出,已有多人点头称是。

胡说接着道:“不仅特别,还很凑巧。凶手的成功,似乎需要很多运气。这把剑,在登台前辗转人手,如何保证没有其他人会拔剑出鞘,从而被误杀?剑上的毒,见血才能封喉,可又如何保证晚唱在台上自刎时,剑锋恰好会割破皮肤?

“凶手处心积虑大费周章,似乎不只是为了取走晚唱的性命这么简单,而是近乎执著地追求着扮演者与戏中人同死的这一结局。

“班主的嫌疑看似很大,可是,按照小重楼的供述,班主是胁迫晚唱不成,顿起杀意。而那个时候,道具已经送到了晚唱的房中,时辰也临近开场。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要去哪里找一把一模一样又抹了毒的真剑来替换呢?

“班主的动机,与凶手在凶器上花费的功夫,是不匹配的。因为这不是一场临时起意的谋害,而是一个准备周全的蓄谋。”

班主仿佛得到了大赦一般,点头如捣蒜,连声附和。

胡说淡淡瞥他一眼,目光冰冷而漠然,“至于此人身上背的其他案底,就让皋台好好地审吧。”

“就算不是他,你又为何说凶手是这个女人?”怡亲王问。

“晨儿。”胡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近少女,放缓了颜色,和声问道,“方才在台上,我问你这把剑是放在哪里的,你可记得怎么答我的?”

少女点点头,“我说,是我送到晚唱姐姐房中的。”

“为何你要送到晚唱的房中呢?为何不是送给小重楼呢?”胡说吐了口气,喟然道,“你忘了,虞姬的剑,是霸王赐给她的吗?”

晨儿猛地愣住。小重楼也愣住了。

“我原先不以为意,只是略有纳罕。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胡说回转身,视线直直落在那名妇人身上,缓缓道:“是你交代她,要把剑送给晚唱,对吗?”

“真剑和假剑再怎么相似,也会有重量的差别。小重楼扮演项羽多年,只消一掂量,便会起疑。但晚唱是新人,登台不久,还没有练出这种功夫。厢房又有男女之隔,因此,剑若是在她手中,便直到登台前,才会交给小重楼。

“那时,纵然他察觉异样,也定不会为了这种细枝末节耽误开台的时辰。而又因为真剑更重,虞姬自刎一幕,须原地连转,提着不适应的重剑,手上自然无力,晚唱这才失手划破了皮肤。

“这,只有和小重楼共事多年,默契无双,又极为熟悉戏目桥段乃至虞姬的一切身法动作的你,才能做到。”

胡说一口气说完,顿了顿,眼神复杂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对吗,朝歌娘子?”

9

朝歌听完,垂首不语,既不叫屈喊冤,也没有被揭发的惊慌失措。只是慢慢抬起一只手,捻了捻鬓角,再抬眸,已全然不似一个寻常妇人。眼神睥睨,连眉梢都流转着灼灼光彩,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似有千情万绪悉数都融化在了那双明眸中。

到了这步,她似是根本不欲争辩,坦然承认:“是我杀的。晨儿对此一无所知,只是信赖我而已,你们莫要为难她。”

一石激起千层浪。连怡亲王都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好昆山腔,对朝歌娘子的名声自然也神往久矣,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台上艳冠四方的两位佳人,今日在他眼皮子底下,竟是一个香消玉殒做了剑下鬼,一个蛇蝎心肠正是那刽子手!他实在忍不住,抢声问道:“为何?”

“因为她该死!”朝歌厉声喝了一句,稍作停顿,眼波如水般在小重楼震惊的脸上一掠而过,忽地掩嘴笑起来,“她不是想当虞姬吗?虞姬本就是死在霸王眼前的,我这是在成全她呀。”

“你、你……你疯了!”小重楼看着她,不禁退后了一步,竟有些畏惧。

“是,我疯了。我当然疯了!你经不住她的怂恿,给我的茶里下毒的时候,你就该知道我会疯。可怜我们数载同台,竟还抵不上她的一夕蛊惑。”

朝歌眼中隐隐含了泪,却昂着下颌,不肯落下来,“想来你们也没那个胆子毒死我,只是毁掉我的嗓子,好叫晚唱顶替了我的位置。但你可知,于我而言,早已是戏中魁。令我无法唱戏,与杀了我,又有何异!”

小重楼哑口无言,不敢直视朝歌刀剑一般锋利的目光。众人寂静无声。只有怡亲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似是痛惜不已,转过脸去,挥手下令。

护卫一拥而上,她却似乎丝毫没有要逃脱的打算,脸上带着解脱的笑意,任由护卫将她钳制住,押送出门。

“汉兵已掠地,四下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嘶哑的声音响起,盘桓在众人的耳畔,像是一根根针,往每个人的心里扎去。

恍惚交睫,眼前的粗布陋裙幻化为华服彩衣,顾盼生辉间,依稀又是台上那个妙音绝伦,颠倒众生的戏魅。

10

好不容易,真凶归案,还顺带捎进去一个逼良为娼的恶人。怡亲王叹口气,觉得自己的这个生辰过得真心不易。

按察使押着人犯告辞,戏班也被遣散,怡亲王看着空空落落的舞楼,忍不住又叹口气,转身刚想走,突然发现了什么。

“咦?那个谁呢?”

贴身管事四处找了一番,无奈回道:“王爷,人走了。”

那个奇奇怪怪的道士,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怡亲王驻足蹙眉,不知在想什么,眼神里带着疑惑。管事轻声提醒道:“王爷,天晚了,快走吧。辛夷郡主这会儿也该回了。”

怡亲王点点头,敛了目光,往内府走去。走至一半,忽又偏头问道:“那个人,说是在棋盘街开了一个什么铺子来着?”

管事恭恭敬敬地垂头,回了三个字。

“闻冤铺。”(作品名:《戏魅》,作者:南蓂 。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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