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 謂 的 內 容 生 產 大 時 代？
互聯網大大改變了內容生產模式，也成了一把雙刃劍：創作者的作品得以獲得更高的傳播度，卻也同時面臨更大的挑戰——被洗稿。
一些企圖靠文字攫取利益的洗稿者大大方方地搬出了“拿來主義”，將寫作變成了可批量生產的流水線作業，機械化、高效率、低成本。
我們採訪了三位有過相關經歷的年輕人，他們大多都不願意回想起這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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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爐
26 歲 / 廣告從業者
說起洗稿，真的是迫不得已。當時我換了一份工資比較低的工作，身上又揹著 iPhone X的分期付款，不想求助家裡的我無奈之下在豆瓣上找起兼職。
有一個帖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的要求是“偽原創寫稿”——後來我才瞭解到這就是“洗稿”的委婉說法。當時我想著本職工作已經很耗費精力了，洗稿雖然工資低一點，但是不用動腦子，也挺好的。
給我佈置工作的是一個白俄羅斯的姐姐，不過她可是個地道的中國通——中文講得溜，甚至都拿到了中國身份證。按照她的話來說，她自己就是個中國人。不用說，她自然也很懂“規矩”，聊天中從不提“洗稿”二字，只說“比對著範文寫”。
據我所知，他們公司規模並不小，那位姐姐甚至還發過一條朋友圈“最近在和幾個大學談入駐，為在校大學生提供兼職。”他們主要經營的是三大塊的洗稿——書評、影評和歷史稿，其中影評一般就是配合電影宣發部門的水軍稿子。
而我負責的是書評。工作流程是，她發來書評原創稿件的鏈接，然後我把這篇文章的意思“換個方式說”。一開始我非常不適應，因為我根本沒看過那本書嘛，再加上平時我對寫文章的態度都是精益求精的，所以那時候寫得很慢。只不過到後面寫多了，我就開始放飛自我了，
10分鐘就能完成一篇1000字稿件的洗稿，一天能寫個5篇——畢竟我知道，無論寫得好與不好，也就是5塊錢而已。因為本職是做文字工作的，也知道原創對於寫字的人來說有多重要。所以在洗稿的過程中，我時常良心不安。甚至有一次，在白俄羅斯姐姐給我的書評範文裡，後半篇都是那位作者在譴責抄襲他的洗稿者，“你們就是在鑽法律的空子！”而最令我崩潰的是，這些譴責的話語我也得換個口吻再寫一遍，“控訴”那些洗稿者。
最終讓我離開這份兼職的原因，一個是心理壓力和工作強度真的太大了，另一個是我自己本職工作的文字創作也遭到了競爭公司的洗稿和抄襲。我當時非常生氣，也許是那一句“什麼垃圾玩意兒”罵出口的時候，我決定不再做洗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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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
23 歲 / 學生
洗稿的兼職是一位關係比較好的學姐推薦的，她自己也會靠這個賺點小錢。我當時因為大四實習的關係，在市區租了房子，經濟上的壓力挺大的，也想稍微攢點錢，所以在學姐幫忙做了心理建設後，就懷著一點愧疚接下了這個“改編原創”的兼職。
從週一到週末，每天除了實習，就是在做這個兼職。最開始一天五六篇，多的時候有七八篇，偶爾實習太忙做不了，還得提前和對接人請假。每個月靠著這個工作一共能掙個幾百塊錢，也不太費腦子，算是快速來錢的一種方法吧。
他們那邊對於洗稿的原創度要求有90%——不是真的原創，就是檢測軟件能查出來的那種“原創度”，和論文查重差不多。如果原創度低於90%，就算是廢稿了，最後這篇不會結算報酬。所以為了提高原創度，我漸漸琢磨出了一套方法論：比如把前後段落的順序換一下，或者把主動語序換成被動句，然後再百度一些資料，添油加醋寫進去。
稿件質量他們倒不怎麼要求，畢竟這種觀點類的文章本來就是見仁見智，被抄襲者也沒法判定你就是洗稿的。
後來我開始忙畢業的事情，也就漸漸不幹洗稿的事情了。現在想來，那家公司一直挺神秘的，直到最後我也不知道名字，對接人和我的所有對話僅限於工作，從不會多閒聊半句。
雖然他們有提過公司長期缺人，希望我幫忙找找身邊需要賺快錢的同學，但是我決定還是不拉其他人蹚渾水了，當然我自己也打算再也不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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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cy
25 歲 / 文案
我要講的其實是我同學的故事。那時候她已經畢業幾個月了，考研失敗，所以急吼吼地開始找工作。正好有一家初具規模的杭州公司在招聘新媒體編輯，而她之前有在正兒八經的媒體實習過，加上自己也想從事新媒體工作，所以就去了。
進去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好像被騙了。這家公司是批量生產公眾號內容的，隔一段時間就會繁殖一批新的營銷類公眾號。她入職後就被安排負責一個號的更新。批量嘛，你懂的，就是洗稿。各種材料組一組，根本不用自己實際採寫，就能整出一篇稿子來。
但即便是洗稿，她也要背微信推送的閱讀量KPI。那段時間她壓力挺大的，每晚臨睡前看一次閱讀量，早上起床一睜眼立馬再看下閱讀量，睡覺都睡不好。每天都覺得工作很沒意義，自己好歹也是做過媒體實習的，現在竟然在做這些洗稿的工作，而且整個人也像被閱讀量數據綁架了。
大概待了一個月左右吧，她就離開了，當時她還沒過試用期。從那裡離開後，她對新媒體工作一下子沒了興趣 ，後來再找的工作就是偏marketing方向了。
前幾天我又和她問起這件事，她卻突然變了說法，堅持說自己從沒洗過稿，並極力和那家公司撇清關係，可能也是怕留下人生汙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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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完以上幾位後，我發現洗稿的現象已經滲透到幾乎各大內容資訊平臺。為了瞭解到更多情況，我在一個名為“偽原創”貼吧的某招聘貼中留下了自己的QQ號，不多時，一位暱稱為NC的小哥加上了我。
在聊天試探中，我明確表示之前從未洗過稿，並進行了多次“這個兼職到底是做什麼”的明知故問後，這位小哥終於按捺不住地脫口而出：“我們要盜版這個視頻，說白了就是抄襲。”並貼心地送上指導經驗，“可以使用聽寫app，邊看視頻邊洗稿，很快的。”
同一個視頻可以在平臺上搜索到解說詞不同的若干版本
之後我慢慢地摸清了NC經營的洗稿模式——他會提供原創視頻，而洗稿者負責把視頻解說文字進行“改頭換面”，他再將新的文字貼到自己剪輯過的視頻上。最後作為原創內容上傳，並賺取資訊平臺發放的“原創獎勵金”。這些獎勵金經過NC這一層面的獲益抽成，最終到達洗稿者手上的大約是2元每篇。
“我自己也有在做原創，只不過一直賠錢。這算是我最後的掙扎吧。”NC甚至開始和我訴苦。
雖然近來各大平臺打擊洗稿的力度都在逐漸加大，但是仍然難以將這一現象斬草除根。因為無論審核機制如何嚴格，洗稿者們都有應變對策（比如使用檢測查重軟件等），而他們大多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清晰的認知，警惕心強，謹慎狡黠。
暖爐為我們提供了一份她當時收到的“洗稿教學指南”，其中赫然寫著：
“不能複製粘貼，也不能照抄，整篇文章沒有拼湊痕跡。”
“範文中每一句話完全用自己的話，自己的意思來表達。”
“不能和範文的字或者句子一樣——它說今天天氣晴朗，那你就說今天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
而當暖爐試著幫我們聯繫來自白俄羅斯的負責人時，那位“中國通”沉默了一陣，回覆道：“洗稿是違法犯罪行為，我們是原創。”
滴水不漏。
◼︎ 採訪人物皆為化名
據說洗稿的AI也應運而生了，
CTRL+C, CTRL+V
並敲擊回車，
部分圖片來自視覺中國
其餘來自網絡
我這麼好看，你不點一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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