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故事匯|薛火根:醫師、教師、律師,展拓生命的維度

開欄語

新中國成立70年來,律師事業從起步、發展到繁榮經歷無數風雨,律師們行走江湖的一案一例,不但展示律師圈特殊的生態風景,也折射白雲蒼狗的時代變遷和芸芸眾生的悲歡離合。

2019,我們期待與每個有故事的你狹路相逢,百名律師、百個故事,那些執業生涯裡令你激越、反思、沉吟、感動、奮起或消沉的心水故事,一人一篇。

流年終將逝水,文字打敗時間,律師故事匯,經過心遠齋籌措協助,雷公子為你寫,朝酒晚茶為你播,讓我們立字為據,為律師業臨摹一幅縮影,於歷史的煙雲間。

律師故事匯|薛火根:醫師、教師、律師,展拓生命的維度

講述人:薛火根,北京大成(南京)律師事務所合夥人

文字整理:雷公子

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輕》裡,曾經描寫當醫生的主角經歷過一種遇見:像從河流裡打撈出一個順流而下的搖籃,搖籃裡有個發著高燒、一息尚存的女子,在那一刻,世界靜寂抽離,僅餘下醫生和患者氣息相通、遺世獨對——既有感同身受的體察幽微,又有“不救即不治”的逼仄緊迫。

昆德拉小說裡的類似橋段和場景,也曾出現在我的律師生涯裡。無論是面對蔣萬國(化名)“蒙冤南國五百天”的囹圄窘境,還是“換偶教授”馬小海千夫所指的跼天促地,當我以律師身份出現在這些生命個體和社會發生尖銳矛盾甚乃不可調和的極端時刻,能夠運用法理、學識、閱歷,去觀照生命尊嚴和法律本質,能夠從國法、天理、人情三個維度,去爭取富有成效的辯護,是我當時決定投身刑辯的初心。

20年前的廣州治安形勢嚴峻,不需月黑風高的背街小巷,即便光天化日下,路人遭遇打劫亦時有發生。打劫隊伍中,甚至有當兵的,而我的當事人蔣萬國,也就是被他退役前的班長構陷,供出他參與了三次搶劫,莫名地被原廣州軍區保衛部刑事拘留。

在我調取到的三份訊問筆錄裡,僅有一份有“我只參與了一次”的記錄——蔣萬國辯稱,那是遭到刑訊毆打致鼓膜穿孔而違心承認的。

通過比對受害人對嫌疑人體貌特徵及案發情形的描述,我以“無罪辯護”的立場進入了角色:通過我的當事人沒有作案時間、體貌特徵與受害人所述完全不符、其他涉案人員對案發情節描述也混淆不清等法律事實,做了環環相扣、層層遞進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的無罪辯護。

開庭審理後,檢方因證據不足,不得不撤回了起訴。

值得玩味的是,至此,蔣萬國已被羈押長達一年多,相關部門為了避免冤案帶來的國家賠償和相關人員的責任追究,由當時的勞動教養管理委員會出具了一份勞動教養二年的決定書,試圖抹平該案的紕漏和虛妄。

作為代理律師,我啟動了撤銷錯誤勞動教養決定的行政訴訟和國家賠償訴訟,並終以“三大戰役”完勝而歸!

10年前,“換偶教授”馬小海(化名)慕名而來,其所涉的聚眾淫亂案件又令我看到了法律和公序良俗、傳統道德交互和撕扯的複雜面相。

案件中,對於大學教授因個人兩度婚姻家庭不幸,而以QQ群方式組建交友換偶群體的定性和影響,成為爭議的焦點。

我的辯護意見,除了強調涉案當事人的行為並無謀利和金錢交換的基本背景外,對他主觀上沒有擾亂社會公共秩序的故意,客觀上他參加的“換妻”或性聚會具有自願性、封閉性和隱蔽性,並不直接涉及公共秩序和公共生活等方面作出了重點闡述。

從社會心理學角度探究,“換偶教授”案之所以引發了李銀河在內的一些著名社會學家們的密切關注和討論,是因為被馬教授吸引的那批所謂“聚眾淫亂”的參與者中,單純尋找刺激、放縱自我、道德淪喪的其實很少,大多數的參與者與其說是犯罪者,不如說是中國式婚姻家庭倫理悲劇的受害者,換偶行為其實也是對家庭暴力、無性婚姻、無感情婚姻等,格於傳統道德約束而選擇長期隱忍、壓抑後的一種畸形、病態的宣洩。

經歷過醫師、教師、律師三種身份的轉變,三十年職業生涯的積累,我辯護過不少大案、要案,通過個案代理觸碰到社會的神經末梢,為社會法治激發新的思想碰撞,注入新鮮的血液和力量。

在我執業生涯中,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剛一柔兩起案件,均引發過全國熱議——

“蒙冤南國五百天”的蔣萬國案件發生在“南巡”講話以後的南國,通過法庭上的唇槍舌戰,作為執業律師根據事實和法律,與國家公權力機關的碰撞和博弈,都真真切切地讓我看到了建國以來社會主義法治的日趨健全。《南方週末》以“蒙冤南國五百天,刑事行政國家賠償均獲勝”為題,做了詳盡的專題報道;

而“換偶教授”案,因挑戰了傳統的倫理道德和家庭觀念,又基於其教授身份,產生了巨大的社會影響,但在刑法罪名不能完全對號入座情況下,社會輿論、媒體導向、學術爭議均呈現了百家爭鳴的態勢,從“五四”時期被打破的三綱五常,到十年浩劫被挑戰和重新定義的人性,以至改革開放後世界思潮的自由交流和衝擊,都能看到公眾評估社會熱點事件的態度,不再那麼簡單粗暴和機械僵化,而是趨向更加溫和和包容。當律師能將法學、社會學、心理學和現實社會風尚思潮融會貫通後,通過綜合性的辯護意見與檢方和法官充分溝通,在共同的語境下,追求更大程度的共鳴共識,而不是簡單機械地套用法律。“馬小海涉嫌聚眾淫亂案”辯護詞被評選為最佳辯護詞時中華全國律協和人民網對我是這樣評價的:“對於一個備受關注的案件進行了全面辨析,對一種有爭議的現象表達了一種理性,體現了一位學者律師的求實、嚴謹精神和勇氣。”我想,這就是律師在成熟階段的最佳職業回饋和人生收穫。

如果說我的職業起點是醫者仁心,很慶幸在邊傳道授業邊執業辦案的生涯裡,既沒有遠離書齋,也沒有遠離人間煙火:無論是“點睛網”律師學院為全國“10萬+”人次律師遠程授課,還是在人大、東大法學院給學員面授機宜,亦或是即將推出個人業務專著——《有效辯護新路徑》,在傳授刑辯技巧實務的同時,我都在倡導律政同行以仁心智術、慧眼博學和君子之風執業;無論是每年給公檢法等權力機關的法律人培訓授課,還是給江蘇省人民政府、江蘇省公安廳擔任法律顧問角色,都是在為探索、尋求、打造公、檢、法、律等法律職業共同體的價值觀。如果“學而優則仕”是中國知識分子的普遍情結,那這個“仕”字,不一定就落入加官進爵的俗套,也可以是參與制定“遊戲規則”的話語權,我深深願意在這樣的社會角色定位下,在這樣的社會公益擔當裡,不斷實踐,追求理想。

我是司法進步的實踐者、奉獻者、分享者,我珍惜我遇到的每位當事人和法律人,當我從他們的全世界路過時,我會通過每一個案件的深度、廣度和高度,去觸摸著這個時代的脈搏,用人生伸展的張力去開拓生命的不同維度。我希望生命豐富、溫暖、深刻,而非寡淡、冷酷、淺薄。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