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劇青衣筱豔飛:四十年未開口,路上還有粉絲喊名

90歲的瞿豔飛走在路上,不時有人喊她“筱豔飛”。她別過頭去,想躲,“怎麼這麼多年過去還有人認得我咯?

湘劇青衣筱豔飛:四十年未開口,路上還有粉絲喊名

瞿豔飛近照。

1940年代,李三娘、趙五娘、王寶釧等角色是她有名的扮相。那時劇院門口貼出的每場戲出演名單,有她,就經常爆滿。特別是唱《岳飛傳》,還有人半夜排隊買票。

轉眼70多年過去,90歲的“筱豔飛”住在長沙市少年宮旁的一棟老房子裡,像是個“隱士”,守著一身“功夫”。雖已白髮蒼蒼,但那雙為演青衣而練就的眼神依然靈光,纖細的手指除了佈滿歲月印痕,大小鳳眼的手勢隨手捏來。“如果現在還能給我一個舞臺,我想我還能整出一臺戲……”撰文/本報記者伍婷婷

為了一份豆豉辣椒蒸鹹魚,上臺引出滿堂彩

走進瞿豔飛的房子,老舊的陳設,讓人感覺歷史氣息撲面而來。屋內齊整,她坐在沙發上,白貓坐在對面的椅子上,她偶爾用湘劇唱腔喊“咪咪”,貓則回過頭眯著眼看她。他們頭碰頭靠在一起,一樣的顏色。

瞿豔飛的登場是帶著苦味兒的。

湘劇青衣筱豔飛:四十年未開口,路上還有粉絲喊名

20歲時的瞿豔飛

1938年長沙“文夕大火”時,她11歲,初小還沒畢業。火燒燬了她在禮問街的家,她跟著父母和弟弟逃難到湘潭,在這裡學了湘劇。

“我是在湘潭新舞臺拜師的,我師父叫劉蘭芬,江西人,在長沙沒什麼名氣。”劉蘭芬是男扮女的旦角,瞿豔飛拜師時,他一共收了四個徒弟。這三年的學徒生涯,瞿豔飛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天五點起床,憋著第一泡尿頂骨,槍、刀、八棍、翻跟斗……那時候每天兩頓飯,每頓都是豆腐湯,“就是燒一鍋米湯將豆腐腦撒進去,擱點鹽。”除了早上的苦練,晚上吃完飯還得練。“戰亂紛飛,戲班流離,我們當學徒在公家的場子裡,私人教徒弟,隨班學藝,更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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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豔飛飾演的李桂芝。

當學徒只有大年初一才能領到一塊錢,也只有這一天是瞿豔飛最有成就感的日子。這一天他們起個大早,去劇團裡邊作揖邊大聲拖著尾音喊:全體公堂先生髮財哦……

湘劇青衣筱豔飛:四十年未開口,路上還有粉絲喊名

1985年,瞿豔飛(前排中)再次出山去瀏陽帶徒弟。

拿到這一塊錢時,大師兄來了,說那一塊錢給他,合夥一起買黴豆腐吃。“他就拿我的那塊錢買了四塊黴豆腐,每塊黴豆腐分成四小塊,我只能分到四小塊中的一小塊,氣得不行。”她師父知道這插曲後笑罵,“你這個寶,自己不知道出去買啊。”

還有一次,她鬧了個笑話,那時剛進入劇團半年,有一次吃飯,看著師兄們吃飯去打飯師傅那裡舀豆豉辣椒蒸鹹魚吃,她也跟著去,結果盛菜的師傅看了她一眼,很鄙夷地說她現在還沒資格吃,瞿豔飛才知道原來學徒不能吃這個,這讓她很是尷尬。恰好那天晚上有臺戲,正好差一個角色,這個角色有6句唱詞,還要表演身段,瞿豔飛因為打飯時賭的氣,就對師父說,“我高興我就去唱。”師父聽徒弟這麼大口氣,也賭氣讓她上場了。可沒想到,這一次瞿豔飛上場,居然引來滿堂彩。第二天再去吃飯,別說豆豉辣椒,黴豆腐、鹹魚,都有了。

14歲飾演趙五娘,齊白石特別歡喜給她送畫

在湘劇界,瞿豔飛算是另類。

她懵懵懂懂入行,卻經常爭強好勝,在1940年代,唱戲的地位較低,“叫花子都可以調擺戲子”,可她時常說不,“唱戲的、剃頭的、修腳的當時都入不了72行,我可不能讓別人看低咯。”說這話時她一臉嚴肅。

“很多人不知道,那時候唱戲的叫做咯豁(huo),湘劇叫做湘劇咯豁,花鼓戲叫做躲躲咯豁,就是烏合之眾的意思。”瞿豔飛還記得有一次,他們去鄉下唱戲,當時大家揹著行囊,有的還拄著一根棍子,村民們見了奔走相告,說村裡來了很多戲子,瞿豔飛聽到“戲子”二字,特別不舒服,她不管當時什麼場合,就應了回去,“呸呸呸,我是你戲爹。”村民聽到這話,當即就說要找出那個懟他們的人,可小小年紀的瞿豔飛並不害怕,“劇團裡的人都喜歡我,那幫村民來找我之後,老師傅們都安慰我,讓我別怕。”

個性極強的瞿豔飛自然也不想讓人看扁,她學旦角,從來沒捱過師父打,練功也從未受過傷,“我只有調皮時,捱罵最多。”

1941年,14歲的瞿豔飛在湘潭大中華第一次登臺演出,那次,她飾演《琵琶記》裡的趙五娘,小小年紀,一開嗓,眉頭緊鎖,苦著臉,哀怨悽楚地吟唱,將趙五娘的形象淋漓盡致展現。她唱完後,偷偷看了眼臺下,很多人在擦眼淚。那次,名小生王華運、吳少春也來為她捧場。“他們在湘潭待了一晚才離開。”

這次登臺,也是她用藝名筱豔飛的開始,一時間,“筱豔飛”傳遍街巷。那時還在湘潭開傘鋪的齊白石看了筱豔飛的戲,特別歡喜。有一天,齊白石通過瞿豔飛鄰居找到她,在她家吃中飯。“他喜歡吃粉蒸肉,中飯我家做了這道菜。”他給筱豔飛畫了四幅山水畫,都是小竹子,四幅拼在一起,就是一片竹林。畫側面蓋了私章,並落款“贈送瞿小姐筱豔飛”。這幅畫,瞿豔飛珍藏了好些年,直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才將其送人。

《岳飛傳》裡的惡婆娘,使她名列“四塊牌”

1945年,日本投降,瞿豔飛回到長沙,先後進了福喜坤班、福如班和當時最有影響力的湘劇團——長沙藝文湘劇團(株洲湘劇團前身),在這裡,她開始了成為湘劇名旦的生涯。

在長沙她又拜當時綽號“洋菩薩”的彭鳳嬌為師。“彭鳳嬌是有名的旦角,她每天給我上兩小時課,教完就走人,經常飯都不吃一餐。”因為這個師父,她的技藝突飛猛進。

“回長沙後,我們排出《青雙劍》、《九件衣》《牛陴山》這些戲,很多人愛看,特別是《牛陴山》一連唱了三個月每場都爆滿。”那時候,長沙劇院門口流行貼類似“海報”的告示,會將戲曲曲目和表演者名單列出,而只要有“筱豔飛”的場次幾乎都是爆滿的,特別是唱老戲《岳飛傳》時,有筱豔飛出演的場次,還有人半夜排隊買票看戲。

因為《岳飛傳》的演出,很多人將筱豔飛跟其他三個演員一起稱為“四塊牌”。“有哪四塊牌呢?”瞿豔飛脫口而出,演岳飛的周順喜、花臉羅元德、大花臉演秦檜的賀華元,還有一塊牌就是飾演秦檜堂客王氏的老旦瞿豔飛。“那時候我飾演的是惡婆娘,唱高腔,但是沒有她,岳飛也不會那麼慘。”

“湘劇裡所有的高腔我都喜歡,我最擅長的也是高腔,所以我飾演的角色以高腔為主。”瞿豔飛在湘劇界待了7年,演了無數角色,她最喜歡的是《黃金印》裡蘇秦的老婆周氏。蘇秦赴秦國應選,公孫衍面試其才,因嫉賢而不薦。妻周氏在家,常受婆、嫂虐待。這戲是湘劇高腔四大本戲之一,蘇秦周氏的故事正是社會世態炎涼的反映,“飾演周氏,高腔唱得酣暢淋漓。”那時劇團裡旦角17人,瞿豔飛排首位,這個時期,她唱《牛陴山》《九件衣》《青雙劍》《封神傳》等,扮演李三娘、趙五娘、王寶釧等角色、字正腔圓的高腔讓人過目不忘。

“如果要說名氣,我打個比方,我們的工資就是行頭錢,除去各種東西后剩餘下來的,按份子分,一般到頂是30份,我就拿30份。”

四十年未開口,路上還有粉絲喊“筱豔飛”

1948年,瞿豔飛在長沙結婚,婚後,她少有登臺演出。新中國成立後,她更是從“明星”之位上隱退,此後,將近四十年,她沒再登臺唱過湘劇。

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瀏陽成立湘劇社,請她出山當老師,她才跟湘劇續上緣分。瞿豔飛從床底的一個大木抽屜裡拿出幾張照片,照片上的她穿著短袖,與7個女學生留影,“這就是我再次為湘劇出山帶的學生。”

不過在她沒唱湘劇的日子裡,她的粉絲仍然記得她,剛退隱時,路上有人喊她“筱豔飛”,她趕緊避開,生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到了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一有人提及“筱豔飛”,她便覺得渾身不自在。

這些年裡,雖然沒開口唱,但她仍保持著眼神的靈動,手指的靈活,那些唱過的劇,她全都記在心裡,沒人的時候她便拿出來回味一番。“你看我現在眼神靈動,這都是練出來的,練對視眼,點燃一根香讓在鼻尖盯著它一直盯到能對視。練媚眼,就將這根香放在臉頰兩旁訓練。”手的靈動也一樣,大小鳳眼、翹手都是要練習的,她仍然有早上起床洗臉用熱水練翹手的習慣。而當年學徒時每天吃兩頓飯的習慣她保留至今,“筱豔飛還保持功力了。”她女兒打趣。

前不久,她去下河街買包子,有個古稀老人看到她,大聲喊“筱豔飛”,瞿豔飛愣了好久,“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有人認識我?”那位老人還跟她開玩笑,“70年前喊你筱豔飛,現在要喊你老豔飛了。”還有一次,她去吃米粉,也碰到了當年的粉絲,那人一眼認出了她,還陪著她吃完米粉。

她現在除了每天的麻將時間,空閒時還會教年輕人唱湘劇,偶爾身體狀況好,她還會去喜樂會上唱一些老戲,如《青雙劍》、《老漢馱妻》等。就在採訪前一天,她還去唱了《落園結拜》,之前的粉絲們看到筱豔飛上臺,興奮得一個勁地打賞。

“我的這一生啊,11歲學戲,40年沒有唱過戲,但是我是真熱愛湘劇啊,所以,我精神恍恍惚惚,但一談及湘劇,我就有了記憶和精神。”說完,她清了清嗓子,起身唱了一段老戲《偷詩來遲》。[來源:瀟湘晨報 2017-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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