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大生意第1773期，歡迎關注領先的體育產業信息平臺
文|羅冉峰
體育大生意記者
查理·阿克塞爾·伍茲，出生於美國時間2009年2月8日。十年來，他對高爾夫最大的認識可能是——
“高爾夫讓我爸爸痛苦。”
2014年，5歲的小查理已經開始懂事。從這一年4月2017年4月，他目睹父親動了至少四次手術。同一時期，他父親的職業高爾夫世界排名最低時達到1199位。
正因如此，14屆大滿貫冠軍、職業生涯取得過百場勝利的“老虎”泰格·伍茲，在他的兒子和同齡人看來，也許只是一位“YouTube球手”——他的“神蹟”，只存在於遙遠的過去，只能從視頻資料中追溯。
十年低潮
2019年4月14日，當伍茲走下奧古斯塔國傢俱樂部18號洞果嶺，抱起兒子查理時，“YouTube球手”的遺憾終於消散。
伍茲贏得2019年美國大師賽冠軍
在冠軍新聞發佈會時，查理和姐姐薩姆都出現在發佈廳。薩姆比查理大兩歲。薩姆出生後，不算2019年，伍茲贏得過兩座大滿貫冠軍。但當時薩姆年紀還沒過2歲。
所以薩姆和查理一樣，也沒有親身見證過父親那些傾倒高爾夫、傾倒體育界的經典時刻——雖然像新聞發佈會這種長槍短炮追逐著老虎的媒體採訪場面，他們不一定陌生。
曾與巔峰期伍茲較量體壇至尊地位的那一批人物，沒有一個像伍茲那樣經歷那麼長的低潮，然後上演這樣一場反彈。有的至今依然在支配著他所處的項目，例如拳擊的小梅威瑟和田徑的博爾特；有的職業生涯始終充滿風光，例如已退役的籃球的喬丹、科比，仍活躍的籃球的詹姆斯、網球的費德勒；還有的在他的時代結束後就選擇離開，例如賽車的舒馬赫。
老虎時刻：2005年美國大師賽16號洞切鳥
仍在活躍的人，用當下狀態繼續證明自己；已經退出的人，不再需要證明自己；不願意退出卻又遠離了巔峰的人，其實也能享受自己從事的項目，只要這個人不強求證明自己。
伍茲早已被“封神”。對於接觸高爾夫較少的體育大生意讀者，這裡就再囉嗦兩句。高爾夫職業化、尤其是美國職業高爾夫巡迴賽取得成功後，高爾夫就是一門大生意，而到了伍茲時代，“高爾夫大生意”就是“伍茲大生意”。從2002年-2011年，伍茲連續十年成為福布斯年度最高收入運動員。從1997年出道，到2009年私生活爆發的12年期間，他已經贏得過71場美巡賽，包括14場大滿貫和16場世錦賽。這種誇張數據，令伍茲成為收視率的保證，收視率又成為美巡賽吸引贊助商的保證，贊助商增加促使賽事獎金增加，而奪冠如拾草芥的老虎就這樣不斷鼓脹錢包。
獎金收入水漲船高，商業收入自然也節節升。譬如2017年，剛復出的伍茲各項賽事獎金只有130萬美元，但商業及贊助收入則高達4200萬美元，足見什麼叫“家大業大”。
可惜，冠軍也好、獎金也罷，“神蹟”未必能帶給薩姆和查理對父親敬仰之情。
在兩姐弟成長期間，伍茲陷入連串的負面。私生活醜聞、傷病退賽、對“老虎”這個品牌來說不可思議的單輪高杆……2017年因藥駕而留下拘留照，尤其最難向孩子們交待（詳見美巡賽官網為他癱瘓！ 42歲的伍茲復出能拯救流量下滑的高爾夫？）。
伍茲留給孩子們的印象，非但無關“神蹟”，甚至可能是“噩夢”。
2017年4月，伍茲至今最後一次對自己老大難腰部傷患動刀。正是手術後必須服藥幫助康復，令伍茲彼時飽受藥效副作用困擾。一個月後，驚動體壇的藥駕事件爆發。
伍茲與女兒薩姆和兒子查理，
參加2015年美國大師賽“三杆洞挑戰賽”
在這次手術前後，伍茲個人官網發表聲明：“康復後，我希望迴歸平常生活，陪孩子玩耍、重新參與職業高爾夫競爭、擺脫困擾已久的傷痛。”
“陪孩子玩”，本是“平常生活”中排第一位的內容。但藥駕最大的破壞，是再次損害自己的父親形象。
伍茲想獲得孩子們的認可，這是一個最平凡不過的“父親願望”。這一刻，伍茲不是我們眼中的神，他只想做到很多普通人都做到的事情。
神蹟代價
向沒有經歷過某個時代的人，解釋這個時代的偉大之處，實在非常困難。怎樣才能說服這一代球迷，克里斯蒂亞諾·羅納爾多打破再多紀錄，都比不上羅納爾多那“外星人”般的如夢似幻？
永遠無法說服，因為一代足球迷的足球記憶，是由他們親眼目睹的事件所定義。除非類似一些幾乎零概率的事件發生：大羅復出，再幫巴西隊拿一座世界盃冠軍。
老虎時刻：2000美國公開賽奪冠，
拉開“老虎全滿貫”（跨年連贏四大滿貫）序幕
貝利、喬丹，各自所在項目的歷史級別王者。但在新一代眼中，“黑珍珠”是“烏鴉嘴”的代名詞，“飛人”則更像一個潮流時尚概念。
對於薩姆和查理來說，情況更加極端。因為他們是“神”的家人。作為家人，他們看到了太多“神”背後不足為外人道的痛苦。
18歲在美國大師賽橫空出世、世紀之交成就“老虎全滿貫”、奧古斯塔16號洞的神切……這些放在高爾夫史上熠熠生輝的時刻，小伍茲兄妹錯過了親身共情的機會。
他們甚至可能會抱怨伍茲上一次大滿貫神蹟。2008年美國公開賽，伍茲與黑馬選手梅迪亞特在多利松大戰額外一天的18洞加洞。這加賽輪也未能分出勝負，直到“加洞的加洞”——加賽輪的第19洞，伍茲才終於力壓對手。
這場史詩級加洞賽背後最大的秘密在於，伍茲拖著十字韌帶斷裂的左腿作戰。
老虎時刻：2008年美國公開賽加洞奪冠
日後伍茲的左腰、左腿、左腳跟頻頻受傷時，很多人球迷忍不住慨嘆——伍茲日後的頻繁崩盤，也許就是神蹟的代價。
一如卓別林、羅溫·艾金森、周星馳等喜劇巨匠，在現實生活中都被憂鬱的陰影糾纏，那些因卓越貢獻受到群眾愛戴的人犧牲了太多。在締造萬人歡呼“虎王萬歲”的雄壯場面時，伍茲也在透支自己。
伍茲的孩子們只看到透支的結果，而沒有目睹“虎王萬歲”。他們有理由抱怨，父親為14座大滿貫冠軍而身體半殘。
再度膜拜
“傳承”，是體育的其中一種魅力。後人對前人的追趕及超越，積累起迴腸蕩氣的體育史。
伍茲第五次披起美國大師賽綠夾克，證明了他還沒到“退場”的時候。球迷的信心回來了，連沉寂已久的話題——伍茲超越尼克勞斯18勝大滿貫紀錄——的討論聲量也終於被再次放大。
伍茲過去“定義高爾夫”的履歷，已經足以證明其空前的偉大。但虎迷們肯定希望，他們的偶像能在殿堂級榮耀數量方面，成為實打實的“第一人”。他們渴望伍茲從任何方面都壓過那位橫行從60年代開始橫行的老前輩，從而最終接過老前輩的神座。
老虎與尼克勞斯
除了關於這項運動的傳承，我們還關心與老虎本人相關的傳承。我們把伍茲第一次贏得大師賽後與父親厄爾擁抱的照片，與22年後伍茲抱起查理的照片拼接在一起。
我們同時不失時機地回憶，把伍茲引入高爾夫世界的厄爾，當年曾預測伍茲生涯能贏得14次大滿貫。而現在，伍茲終於在下一代的見證下，超越了上一代的期望。
我們當然也會提問：小伍茲們準備好繼承父親的高球事業了嗎？
這是我們慶祝“虎王歸來”的方式。
但伍茲想要的慶祝，是把綠夾克帶到孩子的學校，參加家庭紀念品分享會。
從老虎與虎爸慶祝，
到老虎與虎子慶祝
到時，通過同學們投來的羨慕和崇拜目光，愛女愛兒將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父親值得他們自豪。
伍茲姐弟第一次真正體會到父親偉大，恐怕就在奧古斯塔——“老虎效應”的最終效果原來是這樣子；原來現場上萬觀眾，內心如此渴望為自己父親鼓掌歡呼！
他們終於明白，父親在球場上讓所有人近乎頂禮膜拜的時代，究竟是怎樣的氣氛。“神”征服人的場景，究竟是怎樣的浩蕩。
老虎效應
有機會在奧古斯塔攔阻老虎、最後收穫大師賽亞軍的科普卡，2018年PGA錦標賽上曾感受過“老虎效應”。觀眾們對伍茲每一杆的歡呼，都轉化為壓迫其他球手的氣場。堅持不住的話，他們就會像這一次的54洞領先者弗朗西斯科·莫利納裡一樣，崩盤失好局。
一度世界排名第一的賈斯丁·托馬斯，也是當時“老虎效應”的親歷者。這位其時衛冕冠軍用“驚人的咆哮”來形容球迷為伍茲歡呼的威力。
科普卡與伍茲同組比賽
那一年，伍茲獲得亞軍，創造自2009年PGA錦標賽以來最好的大滿貫戰績。托馬斯獲得並列第六，他賽後慶幸“有些歡呼聲還是給我的”。科普卡則扛下“老虎效應”，贏得職業生涯第三次大滿貫勝利。
科普卡和托馬斯都是“90後”，接觸高爾夫時恰好經歷了伍茲的全盛時期。即使日後沒有機會在大滿貫時刻跟伍茲較量，他們也早就深知決賽輪崛起中的伍茲意味著什麼。
那不僅意味著一位沒有人敢拍胸口保證必勝的勁敵，更意味著高爾夫場景下罕有的“客場作戰”壓力的凝聚。因為當伍茲衝擊冠軍時，絕大多數觀眾的支持對象已經確定。
科普卡和托馬斯明白這一點，那些在直接較量中被伍茲擊退的名將們更明白這一點：塞爾吉奧·加西亞、希門尼斯、比約恩、蒙哥馬利……當然還有因多利松一戰而獲得“高爾夫洛奇”美譽、以後卻再無大滿貫高光時刻的梅迪亞特。
伍茲與宿敵米克爾森，
兩人去年辦了一場商業一對一賽事，
老米勝出獲得900萬美元獎金！
伍茲封神的故事，由挫敗這些同時期好手，以及令更多同時期好手——如米克爾森、埃爾斯、辛格、福瑞克、維斯特伍德等——相形見絀來譜寫。
神的故事在延續。伍茲這一次勝利後，那一群在後伍茲時代一度各領風騷的中生代與新生代，如麥克羅伊、達斯汀·約翰遜、戴伊、巴巴·沃森、斯皮思、托馬斯、科普卡等等，其光芒彷彿一下子被“虎王”的新成就掩蓋。
跟十年前伍茲統治高壇的時期相比，似乎沒有變化。我們的眼光，最終都落在那頭披起紅色戰袍所向披靡的老虎之上。
但伍茲自己變了。“我覺得，呃，我希望，”美國大師賽賽後發佈會上，伍茲猶豫了一下措辭。“我希望他們以我為豪，以他們的爸爸為豪。”
英雄父親
哪位父親不想自己成為孩子心中的英雄？對於大部分家庭來說，這其實很簡單：一頓菜式不多但不乏飄香的晚飯，一個在公園中無拘無束的下午，一次“乒乒乓乓”修好了受損的玩具，一場心血來潮的“舉高高”遊戲……因為孩子的世界本來就簡單，他們看見了歡樂，就看見了英雄。
可是神的世界沒有這麼簡單，他的負擔太沉重，沉重得最後壓垮了他的腰腿。有人說，伍茲即使在全盛時期也未必歡樂，因為高爾夫是伍茲父親挑選而不是他自願走的路。倘若如此，那麼走下神壇的伍茲，更加沒有歡樂可言。
老虎時刻：1999年PGA錦標賽大戰“金童”加西亞
後者失利後直到2017年變成“老童”才首勝大滿貫
伍茲其實害怕：要是孩子們從他身上看不到歡樂，就看不到英雄。
從這一刻開始，昔日的神，需要奮力爭取普通人能輕鬆獲得的東西。神，需要變人。
這變人的過程，沒想到是十年。但有一點可以想到，伍茲要變成人，首先要重新成為他人心中的神。
奧古斯塔因伍茲重返大滿貫冠軍巔峰而成為歡樂的海洋。作為海洋中的一員，薩姆與查理獲得了歡樂的感染。而他們明白，歡樂的源泉來自父親。沒有虎王迴歸，就沒有奧古斯塔破天的歡呼聲浪。
終於，孩子們的歡樂降臨了。終於，孩子們的英雄誕生了。
終於，老虎由神變人。
老虎時刻：2005年英國公開賽奪冠
文藝復興把繪畫從對神性的絕對崇拜轉變為將人性注入到神的形象當中，才推動繪畫藝術走上新的臺階；超級英雄漫畫中最心折的主題，始終是血肉之軀的蝙蝠俠用人類的鬥志，去戰勝宇宙中一切拷問人性的罪惡——神的傳說，必須加入人的元素才能更加動人。也許，“從神變人”的故事會循著類似的路徑，成為老虎伍茲傳奇昇華的里程碑式時刻。
一位不世出的運動天才，他的靈魂試圖擺脫神性的束縛、遊向人性的自由，他的成就卻又在不斷奠定他不可撼動的神的地位。這樣的矛盾、糾纏、交叉與循環，令別的話題——他還能贏多少冠軍？他還能破多少紀錄？他還能獲得多少收入？他所在的運動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都彷彿是旁枝末節。
與前四次贏得大師賽時相比，
伍茲第五次勝利時臉上早佈滿歲月滄桑
查理·阿克塞爾·伍茲，出生於美國時間2009年2月8日。十歲時，他可能會在學校裡的家庭紀念品分享會上說——
“我家有一件綠夾克，爸爸今年拿回來的。”
閱讀更多 體育大生意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