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奪石堡城一一大唐與吐蕃的浴血之戰

爭奪石堡城一一大唐與吐蕃的浴血之戰

勃律(Bruzha),是位於印度河流域上游地區的古國,扼守著印度次大陸、中亞細亞和青藏高原西部和西北部地區之間的交通要道,曾被稱作“西域之門戶”。

《舊唐書·吐蕃傳》:其年,吐蕃西擊勃律,遣使來告急。上使報吐蕃,令其罷兵。吐蕃不受詔,遂攻破勃律國,上甚怒之。

按照敦煌吐蕃文書,率軍攻破勃律的,正是結桑東則布,足智多謀的吐蕃主帥。

勃律位於克什米爾東南部的拉達克地區,由拉薩至拉達克,需要溯雅魯藏布江而上,由前藏進入後藏,翻上阿里高原,西下進入阿克賽欽盆地(海拔4000米),而後由拉那克山口和空喀山口翻越平均海拔6000米以上的喀喇崑崙山脈。

行軍的直線距離就長達1500公里以上,實際距離當在2000公里以上。

如此長的距離和艱險的路途完成一戰滅國,哪怕吐蕃人是高原土著,也是值得佩服的。

但是此事激怒了唐玄宗,唐玄宗自恃石堡城此時在唐朝手中,決定懲罰吐蕃,對吐蕃開戰。

時吐蕃與漢樹柵為界,置守捉使。希逸謂吐蕃將乞力徐曰:“兩國和好,何須守捉,妨人耕種。請皆罷之,以成一家豈不善也?”乞力徐報曰:“常侍忠厚,必是誠言。但恐朝廷未必皆相信任。萬一有人交抅,掩吾不備,後悔無益也。”希逸固請之,遂發使與乞力徐殺白狗為盟,各去守備。於是吐蕃畜牧被野。

俄而希逸傔人孫誨入朝奏事,誨欲自邀其功,因奏言「吐蕃無備,若發兵掩之,必克捷。」上使內給事趙惠琮與孫誨馳往觀察事宜。惠琮等至涼州,遂矯詔令希逸掩襲之,希逸不得已而從之,大破吐蕃於青海之上,殺獲甚眾,乞力徐輕身遁逸。

惠琮、孫誨皆加厚賞,吐蕃自是復絕朝貢。希逸以失信怏怏,在軍不得志。俄遷為河南尹,行至京師,與趙惠琮俱見白狗為祟,相次而死。孫誨亦以罪被戮。

崔希逸讓吐蕃將領乞力徐撤除邊疆的堡壘,或許是出於唐玄宗的授意,所以他才會後來慚愧而死。由於崔希逸對夷狄也重視信譽,在後世的小說筆記裡崔希逸成了閻王座下的判官

唐玄宗決定趁著吐蕃發起大規模進攻之前,再接再厲,奪取戰略要地,建立起無懈可擊的防線。

負責隴右事務的鄯州都督杜希望並非名將,但唐玄宗養在宮中多年的養子王忠嗣才略驚人,是時候亮劍了。

爭奪石堡城一一大唐與吐蕃的浴血之戰

唐朝十大名將之一的王忠嗣

開元二十六年(738年)的系列戰鬥就此開始。

屬河西節度使杜希望謀拔新城,或言忠嗣之材足以輯事,必欲取勝,非其人不可。希望即奏聞,詔追忠嗣赴河西。既下新城,忠嗣之功居多。

河左杜希望將鄯州之眾奪吐蕃河橋,築鹽泉城於河左,吐蕃發兵三萬逆戰,希望眾少,不敵,將卒皆懼。左威衛郎將王忠嗣帥所部先犯其陳,所向辟易,殺數百人,虜陳亂。希望縱兵乘之,虜遂大敗。置鎮西軍於鹽泉。

爭奪石堡城一一大唐與吐蕃的浴血之戰

很多時候,李隆基用人還是很靠譜的。不過奪取新城,築城鹽泉絕非他的戰略水平,劣者傾向於出於王忠嗣之計。

新城處於大通河上,西接大斗拔谷,可屏祁連側翼。鹽泉城拒黃河之道,向東可保護鎮西軍(河州)和蘭州,令吐蕃人難以從黃河南邊發起進攻。

如此一來,唐朝的西面防線推進到青海湖東岸且形成一個整體,之前郭元振修築的和戎城也成為了後方了。

但最南面,奪回唐高宗晚期被論欽陵奪走的安戎城的戰役,因為缺乏王忠嗣這樣的名將,而遭受了慘烈失敗。

王昱又率劍南兵募攻其安戎城。先於安戎城左右築兩城,以為攻拒之所,頓兵於蓬婆嶺下,運劍南道資糧以守之。其年九月,吐蕃悉銳以救安戎城,官軍大敗,兩城併為賊所陷,昱脫身走免,將士已下數萬人及軍糧資仗等並沒於賊。

不知道援救安戎城的戰役是不是結桑東則布所指揮,不過王昱顯然不是吐蕃精銳部隊的對手。考慮到這幾場戰役發生在同一年,吐蕃很可能意識到唐朝國力強盛,己方難以各路都全力還擊,因此以精銳部隊對付最好對付的王昱,以上駟對下駟,果然取得大捷。

安戎城不被收復,唐朝的川蜀之地安全就得不到保障。

好在兩年後的開元二十八年,新任的益州司馬、防禦副使章仇兼瓊設計,利用內應奪回了安戎城——兼瓊密與安戎城中吐蕃翟都局及維州別駕董承宴等通謀。都局等遂翻城歸款,因引官軍入城,盡殺吐蕃將士。

年末,吐蕃發動大軍,試圖奪回安戎城,但進攻失敗——吐蕃又引眾寇安戎城及維州,章仇兼瓊遣裨將率眾御之,仍發關中彍騎以救援焉。時屬凝寒,賊久之自引退。

值得一提的是,這兩年間,吐蕃竟然又曾一度奪回新城。

按《舊唐書·哥舒翰傳》:初事節度使王倕,倕攻新城,使翰經略,三軍無不震懾。

也就是說,在杜希望攻取新城之後不久,結桑東則布又把新城搶回去了,隨後才有河西節度使王倕再次攻取新城,由哥舒翰鎮守。

如此看來,結桑東則布此人堅韌頑強,作戰靈活機動,實乃大唐的一員強敵。

此時,安戎城已復,唐的防禦情況比起當年大非川慘敗之前還要好,李隆基志得意滿。

然而就在一年後的開元二十九年,一個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傳到長安——石堡城淪陷!

六月,吐蕃四十萬攻承風堡,至河源軍,西入長寧橋,至安仁軍,渾崖峰騎將盛希液以眾五千攻而破之。

十二月丁酉,吐蕃入寇,陷廓州達化縣及振武軍石堡城,節度使蓋嘉運不能守。玄宗憤之。

這兩條反差巨大的記載,會不會有什麼聯繫呢?

爭奪石堡城一一大唐與吐蕃的浴血之戰

從河源軍和安仁軍的位置來看,臧希液只是在吐蕃人撤軍的時候,在後邊補了一刀。

這且不說了,四十萬這個驚人的數字,哪怕有吹水,但這樣龐大的動員,對於吐蕃的財政後勤壓力都是巨大的。贊普尺帶珠丹和當時的吐蕃第一名將結桑東則布無疑是在國內瘋狂抓壯丁才動員出這麼多人來。

這樣一支龐大的烏合之眾,根本攻不下河源軍,除了讓一個小小的渾崖峰騎將刷了一波戰功之外,還有什麼別的意義?

答案就是,吸引蓋嘉運的注意力。

蓋嘉運威震西域,戰功赫赫。說他“恃託中貴,公為非法,兼偽敘功勞”,顯然是事後以成敗論英雄而誇張的黑料。但是他以前在西域作戰,對西南方向不熟悉而猝然兼任河西、隴右兩鎮節度使,不諳邊情,也是事實。

石堡城的地形是北高南低,唐朝取得之後,吐蕃人從北面攻打較易。

結桑東則布故意悉眾自西向東而入,虛晃一槍,唐朝必然因為吐蕃軍龐大的數量而加大青海湖東面的防禦。

那麼本來就防禦薄弱的九曲之地南面,是不是就更加空虛了?

於是,結桑東則布再從黃河以南向北打過去,先破廓州,再取石堡城,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真可謂天才的奇襲戰!

不得不感嘆,吐蕃帝國不缺的就是戰略家。

重新奪回石堡城之後,吐蕃奪回一部分戰略主動權,此後頻年入寇,騷擾邊境,當是無疑的。

(天寶二年)十二月,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奏破吐蕃大嶺等軍;戊戌,又奏破青海道莽布支營三萬餘眾,斬獲五千餘級。庚子,河西節度使王倕奏破吐蕃漁海及遊弈等軍。

(天寶三年)皇甫惟明引軍出西平,擊吐蕃,行千餘裡,攻洪濟城,破之。

從上面的圖可以看到,洪濟城位於積石軍以西,皇甫惟明攻取此地,是為了擴大九曲之地南岸的縱深,但在石堡城落入敵手情況下,並不能阻御吐蕃人的攻勢。

且從《新唐書·哥舒翰傳》——攻破吐蕃洪濟、大莫門等城,收黃河九曲,以其地置洮陽郡,築神策、宛秀二軍——來看,皇甫惟明並未能守住洪濟城,唐朝真正控制洪濟城是天寶十二載(753年)。

同時,皇甫惟明、王倕在天寶二年的戰績都出於其奏章,《舊唐書》不取,《新唐書》亦不載皇甫惟明青海之戰斬首數,惟《資治通鑑》聲稱青海之戰斬首5000級,恐數字有水分。

而唐玄宗急於催促邊將收復石堡城,則足見吐蕃奪回石堡城之後,邊防壓力嚴重增大。

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與吐蕃戰於石堡城,官軍不利,副將褚直廉等死之。

天寶初,令皇甫惟明、王忠嗣為隴右節度,皆不能克(石堡城)。

玄宗方事石堡城,詔問以攻取之略,忠嗣奏雲:「石堡險固,吐蕃舉國而守之。若頓兵堅城之下,必死者數萬,然後事可圖也。臣恐所得不如所失,請休兵秣馬,觀釁而取之,計之上者。」玄宗因不快。李林甫尤忌忠嗣,日求其過。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一十五唐紀三十一:與吐蕃戰於青海、積石,皆大捷。又討吐谷渾於墨離軍,虜其全部而歸。

天寶五年到八年,王忠嗣屢敗吐蕃,但青海、積石兩戰,均是迎擊入侵的吐蕃軍,足見吐蕃得到石堡城之後,利於入侵無疑。而雖然在墨離軍虜獲一整個部落的吐谷渾人,唐玄宗仍然堅持要求王忠嗣強攻石堡城。

皇甫惟明因敗於石堡城被召還,後被殺;王忠嗣因不願在石堡城下損耗士卒而被貶,隨即憂憤而死。因一石堡城,竟殺兩員名將,其中王忠嗣曾率大軍攻滅後突厥,乃是軍神級別的人物。

按《舊唐書·哥舒翰傳》:天寶六載,擢授右武衛員外將軍,充隴西節度副使、都知關西兵馬使、河源軍使。先是,吐蕃每至麥熟時,即率部眾至積石軍獲取之,共呼為「吐蕃麥莊」,前後無敢拒之者。至是,翰使王難得、楊景暉等潛引兵至積石軍,設伏以待之。吐蕃以五千騎至,翰於城中率驍勇馳擊,殺之略盡,餘或挺走,伏兵邀擊,匹馬不還。

則吐蕃奪回石堡城之後,往往以此為基地,侵襲唐朝在河西九曲之地的軍屯,奪取糧草。

到了這一步,李隆基急於奪回石堡城,不願意等待時機,只能採取國力碾壓的辦法了。

上命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帥隴右、河西及突厥阿布思兵,益以朔方、河東兵,凡六萬三千,攻吐蕃石堡城。其城三面險絕,惟一徑可上,吐蕃但以數百人守之,多貯糧食,積檑木及石,唐兵前後屢攻之,不能克。翰進攻數日不拔,召裨將高秀巖、張守瑜,欲斬之,二人請三日期查克;如期拔之,獲吐蕃鐵刃悉諾羅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數萬,果如王忠嗣之言。

士卒死者數萬,必有誇大,但以石堡城之險,唐軍損失萬餘是有的。如果出動的六萬三千都是正兵,那麼包括運糧、補給的民夫,可能數以十萬計,那麼加上輔兵民夫的死亡,可能達到數萬人。

考慮到吐蕃舉國而守之,應當也發出援兵增援,並與唐軍作戰。

但有人藉此認為吐蕃在野戰中損失遠大於唐軍,這就是一廂情願的意淫了。

哥舒翰戰勝之後,“上錄其功,拜特進、鴻臚員外卿,與一子五品官,賜物千匹、莊宅各一所,加攝御史大夫”,而當年薛訥戰勝於武階,”命紫微舍人倪若水往,即便敘錄功狀,拜訥為左羽林軍大將軍,復封平陽郡公,仍拜子暢朝散大夫”,本來是戴罪立功,結果直接封了一個郡公,足可見真正殺敵萬餘是多麼的艱難,史書中動不動就斬首萬級,該有多少水分了。

綜合而言,哥舒翰靠著手下高秀巖等人的善戰(哥舒翰本人有一定戰略意識,但從後面桃林之戰的表現來看,劣者並不覺得他戰術能力多強,石堡城之戰更多的是國力碾壓),成功攻克石堡城,“如期拔之,獲吐蕃鐵刃悉諾羅等四百人”,並在野戰中殺傷一些吐蕃軍,但唐軍損失要遠高於吐蕃。

爭奪石堡城一一大唐與吐蕃的浴血之戰

大唐名將哥舒翰

當然,這一戰的戰略意義也是不可低估的,因此對於傷亡慘重的石堡城之役,形成了兩種極端評價。

《哥舒歌》贊曰: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對於收復石堡城,使得吐蕃不敢輕犯唐朝西疆,給予極高評價。

但李白對哥舒翰以大量將士生命換取功名不滿,諷刺地評價說——“君不能狸膏金距學鬥雞,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學哥舒橫行青海夜帶刀,西屠石堡取紫袍”——把哥舒翰與通過鬥雞得到唐玄宗寵愛的小兒賈昌相比。

不過,石堡城之役顯示出,隨著大唐國力的增強,沒有論欽陵這種戰術型名將的吐蕃,雖然戰略優秀,結桑東則布屢展其智,但仍不是大唐這架全力運轉的戰爭機器的對手。

哥舒翰收復石堡城之後,又奪取了洪濟、大莫門、五橋、樹敦城,九曲之地重新被唐全部奪還,加上哥舒翰在天寶七年於青海湖上龍駒島修築的應龍城(築神威軍於青海上,吐蕃至,攻破之;又築城於青海中龍駒島,有白龍見,遂名為應龍城,吐蕃屏跡不敢近青海)形成一個完整的防禦體系,至此,吐蕃的勢力範圍被唐壓制到青海湖西岸,無法再發起有效襲擾,唐蕃戰爭也再次告一段落。

然而,唐玄宗晚年荒怠,民政大壞,又因唐朝從開國起打擊豪強力度不足,因此此時土地兼併已經到了驚人的地步,貧富差距加大

。而長期的窮兵黷武,使得守外虛內,中原之地軍備廢弛。安祿山以狡獪得到重用,更令東北方向的野心家們蠢蠢欲動。

漁陽鼙鼓動地來,中原一片板蕩,唐肅宗至德元年(公元756年),吐蕃人捲土重來,攻陷石堡城及威戎、神威、定戎、宣威、制勝、金天、天成等軍,百穀城、雕窠城。

此時離哥舒翰奪取石堡城僅僅七年。

不過負責此事的已經不是結桑東則布了。

755年,赤德祖贊在亞著貝擦城賽馬時,被大臣朗·梅色和末·東則布害死。二人勾結蘇毗王沒廬贊舉兵反叛。達扎路恭率軍平定了這個叛亂,擁立王子赤松德贊即位。

結桑東則布之所以叛亂,想必是因為與唐朝對抗多年,仍然功虧一簣,導致失去了贊普的寵信。結桑東則布似在754年被解除大論的職位,也可以印證這一點。

這場龐大的反叛被恩蘭·達扎路恭(唐朝方稱為馬重英)輕易平定,而且隨後一年就能奪回石堡城,可見步入衰微的唐朝,更要遭遇一個更加強大的對手。

馬重英厲害之處,在於他比結桑東則布知道隱忍。

在安史之亂期間,吐蕃一直在緩緩蠶食唐朝的邊堡體系,直到寶應元年(762年),才一舉攻陷秦、渭、洮、臨、成、河、蘭、岷、廓九州,打通進攻長安之路,同時,河西軍和安西軍與唐王朝的聯絡被切斷。

實際上,唐朝的河西軍內調數量並不多,大部分仍在防備吐蕃。後來吐蕃攻取河西,花了整整20年的時間。足可見先取隴右戰略的正確性。

而且吐蕃蓄力數載,等到安史之亂將近尾聲才發力,此時唐軍主力都在東面追殺安史餘黨,吐蕃糾結大軍號稱20萬,一戰取隴右,二戰下長安,雖然隨後唐朝主力趕回,吐蕃退出長安,但兩國已以隴山為界,隴右、河西、西域,淪為異域百年乃至數百年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