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1980年的冬天,在我的记忆中很冷很冷。那时候只有五六岁的光景,可记忆却像刀子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也许是因为幼年时缺失的爱和温暖,会在心灵深处埋下一颗种子,日复一日,随着年龄的增加而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心里尽是对岁月的恨意难平,想要将幼时缺失的爱、十倍、百倍、千倍地要回来。

三九严寒,大地冰封,家里却没有一件取暖的东西,股股寒流一步步向我们逼近。母亲给我加了件肥厚的外套,又小心翼翼地把妹妹放在摇篮里。那时候的摇篮是用树条编织而成的,长椭圆形的,铺上些稻草,圈进去一床被子,妹妹就坐在被窝里。

母亲还是不放心,她觉得妹妹还是冷,又把妹妹的摇篮挪到厨房里。那时侯的厨房不叫厨房,叫锅屋,连云港的方言土语,意思就是烧草锅做饭的房子。厨房里有许多的干草,母亲把妹妹的摇篮挪在了干草窝里。然后把摇篮里的被子压了又压,这才转过头叮嘱我。

妈妈去做工了,响午才回来你在家里不能乱跑,带妹妹,妹妹哭了你就好好哄哄。你是姐姐,哥哥到处乱跑你不要管他……

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我认真地点着头,懂事的一一答应着,嗯嗯嗯。我知道父亲在很远的地方,我不能惹妈妈生气,不能。

母亲这才放心地去队里挣工分。

母亲走了我就松了口气,偷偷向门外伸了伸头,外面凛冽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像怒嚎、又像咆哮,我吓得把头缩了回来。哥哥却不管这些,母亲前脚走,他后脚就溜了。

哥哥顽劣,又仗着母亲重男轻女,所以看护妹妹的职责常常落在我一个人头上。我瘦瘦矮小的样子。却像个小大人说着只有大人才会说的话,噢噢噢,妹妹别哭,姐姐在这。

我非常嫉妒哥哥、却又无可奈何、也无处诉说。爷爷奶奶去世得早,无法疼爱我,跟母亲说,少不了一顿呵斥。

快乐分享错了人,就成了显摆,难过分享错了人。就成了矫情,甚至一个笑话。

小小的肩膀竟然扛着大人才有的担当、责任,还有道义。不敢和母亲生气,不敢和哥哥力争。眼睛里虽然下着雨,嘴巴里却什么也说不出,内心深处仍然想为这个家撑伞。

但是,五六岁孩子的力气真的很单薄,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我小小的嘴巴里发出的每一个“噢噢噢”,都带着一定的情感,温度,也夹杂着一丝丝的焦虑,还有不安。

然而一岁大的妹妹并不领情。她在摇篮里不知好歹,挥舞着小手,哭闹个不停。弄得我这个小姐姐心烦气躁,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哄吓孩子的雕虫小技不到一个小时,全部用光了,再怎么努力也使不上劲了。

妹妹的哭声一声还比一声高,声声敲打着我的心。其实,我比妹妹更加渴望见到母亲的身影,就像暗无天日地洞里的小知了,渴望太阳升起,彩蝶破茧的那一刻,可以呼啦一下子冲向自由,飞向天空。

在母亲的眼里,只因为我年长几岁,就不该有小脾气,不该有小毛病,更不该有小怪癖小任性,她根本就不懂我波涛汹涌的内心,暗藏着多少眼泪,多少无奈,以至于我长大以后,孤独和忧抑也如影随形的伴着我。

我颓然地坐到了干草上,深深的挫败感围绕着我。突然我一眼瞥见了土灶台下面的锅洞里放着一盒火柴。

在农村家家都有土灶台,土灶台中间特意留了一个洞穴,专门放火柴,很低手一伸就能够到。平时母亲烧火做饭,做好了就会顺手把火柴拿走。藏在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今天定是母亲走得匆匆忙忙,忘记了。

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我喜出望外,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惊喜,母亲平时不让碰的东西,今天竟然就躺在眼皮子底下。我一把抓住火柴,紧紧握在手心,心澎湃地跳着,像是母亲又拿着棍棒站到了我面前一样紧张。

我按倷不住激动,试探着“嗤”地划着了一根,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双手捧住了火苗,像捧住了温暖。在闪闪烁烁的火苗里,我看见了快乐,看见了童趣,看见了我这个年龄所该有的想像。

小小的火苗唤起了我内心所有的柔软和善意。火柴灭了,我又划了一根,我想起了妹妹,转过身来。“嗤嗤嗤”接二连三划个不停,在妹妹的面前晃来晃去,小小的火苗逗得妹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得意极了,温暖在指尖漫溢,兴奋在身体里漫延,流转的目光泛着七彩的光芒。

突然,妹妹的笑容僵住了,瞪大了眼睛看我的身后,身子努力地从摇篮里探出,我奇怪极了,转身一看,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一团火,火苗在慢慢升腾……

一定是我把燃过的火柴棍扔干草里了,我不知道燃过的火柴棍还有温度,还可以引燃屋内的干草。

妈妈从来没有教过我,地震怎么办?失火怎么办?我像傻子一样惊呆了,双脚就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了,恐惧让我张大了嘴巴,热浪的气息已经喷到了我的脸上,妹妹的摇篮里。

妹妹不哭,我也不喊。空气似乎已经窒息。

恰在这时,八岁的哥哥回来了,他没进厨房,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来人啊,救火啊。左邻右舍都跑了出来,冲进厨房抱出了我,抬走妹妹的摇篮,摇篮已经烧糊了一大片……

西北风太猛,火势又太大,厨房里的干草又多,我们家的厨房就这样灰飞烟灭……只剩下烧成焦糖色的土墙。

闻讯跑回来的母亲,一把抱住了妹妹,坐在门槛上掉眼泪……我不安地站在母亲的身旁,等着一顿狂风骤雨般的鞭打和责骂,像以前一样,我偷摘了人家的杏子,偷拔了人家的洋葱,被母亲一路追到墙根,挨揍算是轻饶了。

我知道这一次烧了锅屋,罪大恶极,罪不可赦。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心里七上八下,我忐忑不安地盯着母亲颤动的双肩。

然而等了好久好久,母亲没有来打我也没有来骂我。而是一把揽过我,把我和妹妹抱在怀里,哭了好久好久……

长大后的我终于懂得所有的困苦,原来都是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