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作家王蒙:有些幹部穿漢服背《三字經》的做法很可笑

採訪手記

王蒙先生有多種身份,最為人所知的恐怕是著名作家。他的《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青春萬歲》等影響了一代人。他曾在新疆一待就是16年,在那裡學會了維吾爾語,新疆儼然成為了他第二故鄉。近期出版的小說《這邊風景》更是被錢文忠稱為是一部介紹新疆的“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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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

此外,他在80年代末還擔任過文化部部長,現在更是醉心於研究儒釋道思想,渴望從傳統文化中汲取思想營養。王蒙先生認為,我們在弘揚傳統文化的時候,也要注意現代化的發展。我們要充分運用傳統文化的精神資源,構建一個新的社會主義現代化的中國,構建一個全面小康的中國,成功實現中國文化的平穩過度。

中國文化崇尚文明 追求教化手段

問:您最近出版了一系列講述傳統文化的書籍,比如說《莊子的享受》、《老子的幫助》等,最近您又出版了新作《天下歸仁:王蒙說》。您認為孔子的思想對您的生活和寫作有著什麼樣的影響和啟示?

王蒙:當我們說到中國傳統文化的時候,我覺得不僅僅是指經典典籍。幾千年來,中國的傳統文化它已經生根在中國人的人心之中和國情之中,我們談國情談人心談價值觀都離不開中國傳統文化。所以研究傳統文化就是研究中國,也就是研究現實,因為現實是由傳統發展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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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蒙

問:那麼您認為中華文化的基本追求和思想方法是什麼?

王蒙:一句話非常難說清楚,但是總體來說中華文化是一種尚文的文化。它注重實力水平,注重國富兵強,但是它更崇尚的是一種文明,是國家、社會、家庭的文明。它追求用文化、教化的手段,把社會、家庭治理好,這是中華文化的特色。

有了這種尚文的傳統,還包括重視家庭和人際關係,它也就有了對歷史、對祖先、對經驗的尊重,所以它又表現出崇尚古代的古道熱腸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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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文?對中國人來說,文首先不是人和自然的關係,而是指人和人之間、父母和子女以及兄弟姊妹的關係,還有上下尊卑乃至君臣父子的關係等等,所以文是中國文化突出的特色。

外國人甚至認為中華文化是一種感情文化,因為它注重人和人之間的情感協調和調解,這些都是中華文化自己的特色。

“五四”讓傳統文化置之死地而後生

問:您曾經在一次演講中說到弘揚傳統文化不能忘記“五四精神”,可能在一般人心目中“五四精神”是反傳統的,與傳統文化的精神是自相矛盾的,您在這方面有什麼思考?

王蒙: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發生說明中華傳統文化遭遇了一次嚴重的危機。中國的傳統文化幾千年來都有一種地緣優勢,不受挑戰,不需要做重大的調整。我們有些人尊敬孔聖人,有些人尊敬老莊,還有些人尊敬孫子和《孫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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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東周時期,我們中國的思想、學理、文化格局都已奠定,幾千年來都不受挑戰,直到1840年鴉片戰爭發生,中國人全傻眼了,在這種情況之下又產生了一種對傳統反思批判的趨勢。

幸運的是,我們的傳統文化不是隻能面對一帆風順的文化。早在《易經》裡就講到“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窮途末路了,你就得變化,碰到麻煩了,遇到過不去的坎了你也得變化,只有變化了以後才能找到光明大道,才能把文化鞏固下來。

所以五四新文化運動既是對傳統文化沉痛的批判和反思,又說明了傳統文化本身就具有自我反省、自我調整的力量。

莊子也講“與時俱化”,什麼東西都不是恆久不變的,隨時都要調整,隨時都要變化,隨時都要更新。《大學》裡還講到“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所以我們不能僅看到“五四”對傳統文化的否定,而看不到五四運動刺激傳統文化讓它與時俱進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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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客觀上看,五四運動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一次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挽救。

正是因為“五四”傳來了現代文明、現代文化的各種觀念,才使我們的傳統文化不是處在一個被動挨打、進退失據、莫知所從的狀態。

我們今天回過頭來看“五四”,會發現是“五四”挽救了傳統文化,給了傳統文化以現代文明的洗禮,使傳統文化有進行創造性轉變的可能,使傳統文化在今天又熱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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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傳統無現代化會被開除出“球籍”

問:您認為我們在對待傳統文化和西方文化方面,應該採取一種什麼樣的方式?

王蒙:我們與其用西方文化和傳統文化兩個概念來看問題,不如用傳統文化與現代化這個角度來看。中國在這一個半世紀的實踐中,和全世界許多第三世界國家都共同面臨一個問題,就是原先固有的傳統要不要現代化,現代化了還要不要轉化。

如果你只有傳統文化不要現代化,其結果就是被世界所淘汰。如毛主席所說,你就會被開除出球籍,如孫中山所說的,會亡國滅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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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只要現代化而捨棄傳統,就回變成另一種形式的亡國滅種,這也是大的悲劇,甚至會引起一個民族一種文化的絕望和變態。民族和文化將走向歪曲,走向極端,變成了現代文明的敵人,所以也不行。

我們最需要的是現代文明和傳統文化的對接,能夠在現代化的過程中珍惜、保護、堅守自己的傳統文化。

我個人並不喜歡迴歸傳統文化這種說法。現在需要的是發展傳統文化,是弘揚傳統文化,是珍惜傳統文化。怎麼能迴歸呢?你迴歸到什麼時候?是東周,還是晉朝,清朝?所以這不是迴歸的問題,而是我們要充分運用傳統文化的精神資源,構建一個新的社會主義現代化的中國,構建一個全面小康的中國,成功實現中國文化的平穩過度。

問:您覺得我們應該從傳統文化中汲取哪些因子來促使我們國家、社會的穩步發展呢?

王蒙:我們的文化有對文明、道德和教化的推崇,還有維繫族群間精神紐帶的作用。

這些都有利於優化和改善今天的世道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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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十年來,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在經濟的發展上有很多成就,同時我們對當前的世道人心也有種種的憂慮和抱怨,也有著種種的不放心。

所以在這種情況之下我們要挖掘、運用傳統文化的精神資源,使我們的精神更加豐富,使我們的世道人心有所優化。

現在到處都是食物中毒、槍殺、下藥毒死學生的事件,社會上也有各種欺詐、坑害,我們要運用傳統文化優化人心,杜絕這些現象,大家都能更多地講點道德、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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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上反腐經驗豐富 應汲取資源

問:您認為現在我們國家從政府層面來看,如何通過傳統文化推動國家治理方面的改進?

王蒙:傳統文化裡有對人員素質的要求,包括對百姓、官員以及受過教育的讀書人等。這種要求在今天仍然是有意義的。

我們國家現在大力進行反貪腐的鬥爭,其實中國歷史上反貪腐的鬥爭經驗太豐富了,故事也有很多,留下來的各種記載也非常多。如果我們能夠更好地運用傳統文化資源,那麼對改善官員素質,克服、壓縮以至於消除貪腐現象的意義是非常大的。

再比如說民本思想、親民思想是由來已久的,民心決定一切,民心決定存亡興衰,現在說起來也很有意義。相反那些壞人、貪官,他們是把自己擺在民心的對立面,是為人民所痛恨的。所以文化有它的力量,是軟實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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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國家在發展傳統文化,可傳統文化在中國歷史上有很多派別,您認為我們發展傳統文化時,諸子百家都要汲取麼?

王蒙:傳統文化並不是一個單一的東西,它有各種不同的傾向,同時也存各種各樣的爭論。因為中國是一個大國又是一個古國,針鋒相對的思想也不少。但是它也有統一的東西,表面上看各派思想不一樣,實際上也有一致的東西。

我們都知道,道家提倡“無為而治”的,但實際上《論語》也講“無為而治”,《論語》最後一章講能做到“無為而治”的就是虞舜。舜衝著南這麼一坐,規規矩矩,端端正正,自然就無為而治了。

此外,道家和儒家也都有“性善論”的思想,它們希望發揚人的本性,自然而然地使這個國家走向大治。不過,儒家認為在本性的基礎上要加強教化,道家認為本性讓它自己發展就好了,教化有時候都是多此一舉,所以二者有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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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家講“性惡論”,它認為我們對於人必須有嚴格的法制,對壞事有懲罰,對好事有獎賞。既有激勵又有懲罰,國家才能治理得好,所以法家並不是和儒道絕對對立。

我們可以從中看出,在不同時期,人們對傳統文化的汲取也有側重。

比如抗日戰爭時,我們就不可能更多地講“富而好禮”,講“溫良恭儉讓”,相反我們會講艱苦樸素,殺生成仁,捨生取義,不怕犧牲。

在國家穩定,全面發展經濟的過程中,我們就會更多地講既要利更要義,義比利更重要的思想,“不義而富貴,於我如浮雲”。所以,傳統文化本身不是教條,不是死板的言語,傳統文化要解決的是現實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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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處理現實問題時,我們不要臨時想傳統文化告訴了我們什麼,英文這個話怎麼說。沒有那麼笨的人,你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應該想辦法讓他們融會貫通,用不著去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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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您如何看待“國學“這個詞?

王蒙:我想我們現在要強調的是傳統文化,是解讀傳統文化,是從傳統文化當中找到能與現代化要求對接的東西,使傳統文化有發展,有創造,有變化。

國學在大學裡面,分很多科系、院系,我覺得講講國學是很好的事情。但是一般情況下,我個人慎用“國學”這個詞。因為你如果常用國學這個詞的話,就缺少和國學相對應的明確的詞,你研究中國古代歷史你算是國學,如果研究近現代歷史算什麼學?算今學?那也不對。

國學沒有說是古學,如果說古學就要有今學和它對立,要是有國學就得有西學和它對立,就把其它學問都算成西學了,合適嗎?把自然科學算西學也不合適,所以我們還是用研究傳統文化、弘揚傳統文化、發展傳統文化、保護傳統文化這些詞更準確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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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我們知道在上世紀90年代初,中國曾興起過一股傳統文化熱,那麼當時的傳統文化熱與現在的傳統文化熱有什麼不同?您如何看待當下的傳統文化熱?

王蒙:傳統文化熱這個東西得具體分析。因為我們對傳統文化的理解並不見得非常準確。

比如說,近幾年小學開學時讓小孩穿上所謂的漢服,那都是比較舞臺化的東西,我們也沒看見過誰平時穿這種很舞臺化的服裝。

甚至咱們還有幹部也穿上漢服背《三字經》,我並不欣賞這種做法,有點可笑,也過於皮毛。我想傳統文化的問題還在於挖掘我們人心當中的優良因素,比如說在人性中有是非善惡的比較,這個才是對我們具有意義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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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現在民間在推崇傳統文化,您認為政府要不要對民間的傳統文化熱進行一些引導?

王蒙:當然。我們國家很注意政權對於教化的義務和作用,而這本身就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特點。《論語》認為當政者首要的任務是要進行教化,你不能只是“導之以政,齊之以刑”,要“導之以德,齊之以禮”,用道德、禮法來引導人民。用文明使這個國家治理得更好,幸福指數更高。

問:您曾在文章中說,“經濟發展改善了人們的生活質量,但同時也造成了文化生活精神層面的困惑與危機”。您認為我們需要用文化定力來穩健,您所說的“文化定力”是什麼?

王蒙:文化定力指的是,我們對待文化的問題,對待各種說法要有自己的一個穩定的選擇標準,聽到一個新的說法既不能夠盲目吹捧,也不能過分的疑懼。對於道德、法制、是非、善惡、利害,要有自己明確的判斷標準,只有這樣,才不至於在文化上面產生恐慌或疑懼。

《老子》非起源於兵家 有反戰思想

問:您寫了大量的小說,傳統文化如何影響您在小說方面的創作,您在小說方面的創作有沒有汲取傳統文化的資源?

王蒙:小說的創作首先是語言的藝術,而語言你不可能離開傳統。當然語言也是受外來影響的,比如我們有些新的詞和英語、拉丁語、日語有關係,很多新名詞都是從拉丁語、英語先翻譯成日語,再通過日語裡的漢字傳到中國,被中國的知識界所吸收,這種詞語在當今的語言中所佔比例很大。

但是不管比例再怎麼大,小說追求的是和我們老百姓的生活有關的語言,用活的語言來表現喜怒哀樂,所以語言和傳統是不可能分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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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覺得最重要的是人的心態。中國人對貪官的看法受傳統文化影響太深了。比如我們一提貪官就想起和珅,想起劉瑾,想起很多這類故事。說起反腐倡廉我們會想起包公,這跟咱們傳統文化有關係。所以要寫中國人,不可能寫出來和美國人或者印度人一樣,它必然帶有中國傳統文化的色彩。

問:現在很多歷史小說,作者都把看點聚焦在宮廷鬥爭或者某些歷史的黑暗面上。您認為作家或者傳統文化的普及者,如何用小說的形式去普及傳統文化?

王蒙:你寫古代的歷史也好,寫現今的社會也好,表面上看著對立的概念,比如黑暗和光明、歡樂和悲傷、樂觀和悲觀、健康和病態,這往往是密不可分的。

有光明,黑暗才顯得更加黑暗,有黑暗,光明才顯得更加光明。有了奸臣,忠臣的忠誠讓你更加感動,有忠臣,奸臣也讓你更加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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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關鍵還是你對生活的體察,你對歷史的認識。如果是被某種概念所捆綁,您寫得多黑暗或者多光明都不見得就好。相反,如果你是被歷史、被人心、被生活所感動,就不一樣了。

問:您長期研究老莊,有人覺得《老子》源於兵家,您如何看待這樣的觀點?

王蒙:這些說法都事出有因,但是都不全面。因為《老子》提供的是一個非常完整的世界觀,他不但講到了形而下的東西,也講到了形而上的東西。他不但講到了現實的東西,也講到了終極的東西。

老子對於“道”的理解帶有哲學的意味甚至帶有神學的意味,因為它講的是一種終極關懷。道家裡對兵家使用的那一部分,遠遠不是老子理解的全部。正像對《莊子》,你如果只看到他相對主義的一部分,就會認為莊子提倡相對的思想,這個理解也並不完全。

《老子》裡講兵家的一些道理,但是老子本身又是反對戰爭的,反戰思想非常濃厚。

《老子》主張戰爭勝利後應當以喪事來處理,他還主張天下無道的時候,對戰爭的研究才有意義等等。但是能夠從整體研究《老子》、《莊子》、《論語》的人和書還是太少了。相反,抓住其中一條進行誇大的書籍比較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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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古主義其實是思想家對現狀的不滿

王蒙:東周時期那群諸子百家當中有復古傾向的人非常多,孔子的復古傾向更多,孔子明確地說,他希望的復古是復到西周。

《莊子》提的回覆時間更古,《莊子》連軒轅氏皇帝都批評,他認為軒轅氏皇帝靠戰爭贏得了權力,甚至《莊子》連唐堯虞舜都批評,他只肯定到炎帝、神農氏為止,之後講權力、政策、律法,他認為老百姓已經沒有幸福的生活了。

他要求回到遠古,要求回到類似阿凡達的那種時代,像西安半坡村、餘姚河姆渡等等。

這些想法反映了在歷史急劇變中動,尤其是在中國的四分五裂戰火連年時,思想家們對現狀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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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提出的復古帶有對現狀不滿的發洩,並不是真正具有可操作性的。《老子》提出,“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但都是文人帶幾分極端的說法,實際上是做不到的。

孔子在讚揚西周的“鬱郁乎文哉”的禮儀,還說要將這種禮儀傳下來。孔子有使命,要把文化的火種留下來。他也就說到這兒為止了。復古不是一種可操作的行為,相反孔子重教化重道德,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被老百姓所接受的。

問:我們知道《論語》是語錄體,《莊子》有點像古代散文,《老子》是很樸素的辨證語言,您如何看待我們傳統經典的語言風格?當代學生或者作家要如何借鑑他們這種風格?

王蒙:東周諸子百家時期,我們還沒有學科劃分的觀念,哲學、倫理學、政治學、文學都是合在一起的。孔子把文和治作為事物的兩個方面,文更多的是形式上、語言上的東西,是對美的要求,而治是對道德、是非觀念的判斷。

所以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文字比較成功的原因恰恰是它語言上的美好,《論語》特別精煉,說法非常可愛。

它有一種恰到好處的感覺,不誇張,也不拽,讓你看著那麼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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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的文采了不得,《莊子》說盜蹠就是強盜,“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其實這就是莊子的文采,說他是揮灑自如也好,汪洋恣肆也好,他的靈感就像泉水一樣往外噴,意義像構思,構思像飄風。飄風是指大風。

《老子》說:“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這句話是說狂風颳了一個造成,暴雨下了一整天,文字都是非常好的。

相反有些非常重要的諸子百家,在文字上就差了一點,比如墨子的思想也是很絕的,但是《墨子》的文字讓你看著晦澀、不舒坦,他也提倡仁愛、提倡非攻,墨子提倡利他,但《墨子》的文字就趕不上其他諸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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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在於它的精煉,在於它書寫的分量,一個字一個坑,真是半個字都不能多。每一個字說下來,地上砸一個大洞,讓你一下子愣在那兒,而且常常故意跟你的想法挑戰,逆向思維。現在人們讀《道德經》比讀《莊子》的時候嚴肅得多,甚至是有一種崇拜的感覺,這些在文字上都是非常有意思的。

問:諸子百家到後來分成了各種各樣的派別,傳統中很多好的思想在歷史上並沒有完全體現,只是文人化的理想,如何看待儒家或者其它各家在歷史上的發展?

王蒙: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中,活躍的人非常多,許多人都曾對傳統文化提出質疑,對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道提出質疑,至於批評老莊的說法就更多了,甚至有各種打擊,所以中國的傳統文化是非常豐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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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五四運動以前,傳統文化的發展往往缺少一些更認真的挑戰、質疑、調整、補充、轉變。比如宋明理學當然有很多的發展,王陽明和朱熹也均有貢獻。我們在發展當中同時又看到了它發展不足,前進不夠的一面。

問:現代人對於魯迅有一種不同的看法,有人認為魯迅是反傳統反文化的,但是魯迅的很多文章又借鑑了傳統文化中的很多思想,您如何看待魯迅的這種轉變?

王蒙:魯迅他本人對傳統文化的瞭解遠遠深於許多人,包括現在專門講傳統文化的這些人。魯迅的語言、魯迅的舊體詩,他的深沉、沉鬱,他的煉字、煉義,他的遣詞造句,都深受傳統文化的影響,從《莊子》裡直接放進去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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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野草》裡面的《雪》,說“江南的雪,是極健壯的處子的皮膚”,這都可以在《莊子》裡找到出處,《莊子》說“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

另外,魯迅的許多說法都是從傳統文化當中來的。傳統文化中有自我批判的因素,有批判性、反省性,如孔子提倡“吾日三省吾身”。

傳統文化有批判,也有激烈、造反的東西,比如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也有“時日曷喪,予及汝偕亡”,這種我要跟你玩命的東西也有。所以中國傳統文化博大精深,魯迅對傳統文化否定的度在“五四”時一點都不新鮮,千萬不要以為只有魯迅是這樣,胡適更這樣。

胡適更強調我們是“事事不如人”,胡適也參與了“打倒孔家店”的潮流,還有國民黨的右派吳稚暉,他們在批傳統文化上一點不比左翼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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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稚暉提出來“把線裝書一律扔到茅廁裡去”,這在那個時代是不足為奇的,甚至我們可以說,如果魯迅對傳統文化沒有那麼深的研究,他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來,因為他知道的太多了。

當然任何事情都有認識的過程,比如說魯迅他批評中醫,巴金也批評中醫,巴金《家》裡面瑞珏怎麼死的,病了不看西醫看中醫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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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對事情的看法,尤其在劇烈的社會變動當中有時候會偏到某一面,這一點不足為奇。我們走了不知多少彎路,付出了不知多少代價,才可能有一個更全面更客觀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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