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四十二:天残地缺

小吴用口中不住冷笑,他大步向着何栖云逼近,袖口一抖手中已多了一把拂尘。他手持拂尘柄,尘尾在他法力的加持下聚拢一处,宛似一支大号的毛笔,他手臂长伸,使得仍是他师传的透骨针路数,尘尾凌空虚点数下,不偏不倚都扎在禁阵的阵眼之上,随后他左手向空一挥,禁阵登时风流云散,消弭于无形之中。这禁阵是何栖云自行悟出的,原以为世间少有人能参悟奥妙,但不料一转眼就被尽数破去,他心头如中雷殛,再次默念灵咒,金梭子在空中快速点刺,准备另布一个八门金锁阵困住小吴用。小吴用呵呵笑道:“米粒之珠,就别妄想与日月争辉啦。”他拂尘笔直抖出,尘尾虽然距离何栖云尚有一段距离,但已隔空阻住了金梭子的循行,何栖云的金梭子竟然递不出去。董承金等三人本已跑出了数步,但董承金终究记挂何栖云,扭过头来一望,见何栖云面如死灰,知道他处境不利,所以想也不想就冲小吴用扣下扳机,但扳机竟然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以他的指力居然扣之不动。何栖云喊道:“董大哥,你们快滑,我一会儿来找你!”董承金哪肯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这次出来也没携带啥称手兵刃,所以虎吼一声,将拐子当做短棍抡动,向小吴用扑了过来。然而小吴用好整以暇地袍袖一挥,董承金脚下站立不稳,竟然咯噔摔了一跤。

何栖云一直在凝神观察小吴用的举动,因为已知他是师承管半城,而管半城在山洞中与吴绪昌以偶人对弈时他在旁悉数全观,所以对他们这一派所用的术法还是有所了解的。小吴用之前的出手都很短暂,包括驱使猰兽和破掉禁阵,他也难以分辨清楚。但这次对付董承金,因为距离既近而且他用的又是缓手法,所以被何栖云瞧个正着。所谓“静见其阳,动察其阴,先观其迹,后知其心”,何栖云这时对他的功力深浅了然于心,知道自己尚有不及,但他的破绽和管半城一脉相承,却可以利用玄空飞星的城门诀布置沥血阵法困住他。何栖云冲董承金道:“董大哥,你别过来,快滑!”董承金哪里肯依,他从地上挣扎着起来,挥舞着拐子再次前冲,但却又莫名其妙地跌了一跤,就像是被人按住磕倒的一般。

小吴用嘿嘿笑道:“今天就送你一命归西!”他拂尘一挥,尘尾散开如千万银针,董承金头顶的大穴都在其笼罩之内。何栖云瞧见形势不对,金梭子一摆冲上前去,却被尘尾拂个正着,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小吴用身负师父的嘱托寻找阳龙龙脑,他还想从何栖云身上搜集线索,压根没想将他打伤,不觉一下愣住了。董承金在地上喊道:“九江八,别管我了,能走一个算一个!”

何栖云不答话,他虽然身受重伤但神志尚清,于是咬着牙,依据自己所处的方位立极,推出小吴用所站位置的化星,然后寻找到地盘上的生成之方,顺逆布行九星。他左手一边推算右手一边用金梭子快速点划,终于凌空布成了沥血阵法。他又吐出一口鲜血,颤抖地伸出左掌,以掌心向上法天而动,那阵法从天而降,将猝不及防的小吴用罩在里面。小吴用惊觉被困,脚步错动暗合五行数理,他不时地拿拂尘挥动,但那沥血阵法却随之变化,生门虽然近在眼前但竟是不得而出。

何栖云闲来无事,想先在外面看看古家的情况,便一路朝古家溜达过来。他们家因为开了鸦片馆,是县城有名的大户,所以压根不用打听就能找得到。何栖云到了门口一看,古家因为要开堂会,所以雇了一帮短工在门口叮叮当当地做工,有人在搭迎宾记账用的台子,有人在粉刷大门,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门口还有两个监工在凶神恶煞地环顾左右,哪个短工做活稍慢便要被他们呵斥。何栖云怕打草惊蛇,只远远地驻足望了片刻,正待瞧瞧里面的动静,那两个监工向他这面望来,何栖云不敢久留,头一缩钻进路人之中,径直向前踱去。

县城里面有很多唱戏的草台班子,他们多数居无定所,走到哪里演到哪里,所以南腔北调都有,但能进戏园子演出的一般都是有压箱底功夫的,不然也没人肯花钱捧场。何栖云走到戏园子门口,听见里面锣鼓响动好不热闹,便也买了张票挤了进去。那里面演的却是何栖云老家的河南豫剧名段《双吊孝》,扮演秦雪梅的那个角色唱念做打样样精妙,将人物都演活了,何栖云也随着人群大声叫好。他觉得这出戏这么精彩,古老板说不定会邀请这个班子,便想混到后台去打探清楚。因为唱戏的时候大家都坐在小马扎上,无法任意走动,所以何栖云直等到戏散的时候才急匆匆向后台跑去,但在门口就被看场的戏班班主礼貌而客气地挡了回来。何栖云说自己也想学戏,问他收不收人。那班主见他长着一张大圆脸,骨骼粗蛮蠢笨,年纪又已不小,压根不是做这行的料,便委婉地拒绝了他。何栖云心中无法,只得悒悒不乐地退了出来。

正在战东道的四个人在县城里各显神通之时,在古家的密室里,有两个人正在面对面地交谈。这密室本身面积狭小,是由厢房间隔出来的,仅有六尺方圆,所以即便是两人对坐,仍然显得很局促。其中一人方颐阔口,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肉滚滚的,他正是县城里最有财力的人物之一古老板。而对坐的这个人头上戴着斗笠,但斗笠下英挺的鼻梁和润红的嘴唇表明这还是一个年轻人,他却是古老板身边的神秘人小吴用。此时他一只手在桌上轻轻叩着,另一只手却抱着一个尖耳短毛的怪物,不用说这便是那只转瞬毙了七个土匪的猰兽。

何栖云踉跄着搀起地上的董承金:“我只能阻住他一会儿,快走!”董承金回头看了一眼小吴用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只见斗笠下他的瞳孔中射出两道凶光,不禁打了个突,两人相互搀扶着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就看见白兴娃和冷照海折返回来,原来他们两个人只顾逃命,压根没注意后头的两人,等跑出了一里多地时两人气喘吁吁地回头一看,才发现董承金和何栖云没跟上来。他们虽然惧怕小吴用,但若是就这么回去镇八方也绝不会轻饶他们,所以只有硬着头皮来寻。他们看到董、何二人都受了伤,心下大骇,忙问是怎么回事。何栖云虚弱无力地道:“被那家伙的拂尘给伤了,不过他也被我的阵法困住了,一时半会动弹不得。我们须得尽快赶回去,四面梁有先生压下的符咒他不敢造次,否则再次遇到他我可难以抵挡了。”董承金伤情虽不如何栖云那般重,但那两跤让他两个膝盖全都肿了起来,这让素来行动敏捷的他也成了走不快的拐子。白兴娃和冷照海自觉做了亏心事,忙蹲下身一人背起董承金,一人背起何栖云,两人迈开大步向四面梁方向跑去。

白兴娃和冷照海虽说都是当打之年的壮汉,但背上毕竟是两个大活人,两人一口气跑出十多里,都累得呼呼直喘,想跑也跑不动了。白兴娃说道:“从早上到现在啥东西都没吃,胳膊腿的一点劲儿也没有。”冷照海说道:“这才哪到哪啊,还至少有一半的路呢。”董承金看着他们的样子也于心不忍,但因为担心小吴用追上来,所以他也能说让他们休息,否则他们一坐下去肯定半天都起不来。

正在几人又饥又渴的时候,路上忽然迎面走来一个瘦小的女孩,她一眼就看到了冷照海背的何栖云,关切地惊呼一声:“呀,你受伤了?”何栖云听着声音熟悉,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此人是旧相识,她就是靠山屯的李大嫚。他虚弱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李大嫚眼睛一直盯着他不放:“我弟弟说你有危险,让我把你们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何栖云道:“那文礼呢?他怎么没过来?”李大嫚道:“他去那个地方提前做准备了,你一会就能见到他。”何栖云对董承金道:“她很可靠,咱们跟着她走吧。”董承金点点头,白、冷二人就背着二人随同她前进。

何栖云踉跄着搀起地上的董承金:“我只能阻住他一会儿,快走!”董承金回头看了一眼小吴用愤怒而扭曲的面孔,只见斗笠下他的瞳孔中射出两道凶光,不禁打了个突,两人相互搀扶着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就看见白兴娃和冷照海折返回来,原来他们两个人只顾逃命,压根没注意后头的两人,等跑出了一里多地时两人气喘吁吁地回头一看,才发现董承金和何栖云没跟上来。他们虽然惧怕小吴用,但若是就这么回去镇八方也绝不会轻饶他们,所以只有硬着头皮来寻。他们看到董、何二人都受了伤,心下大骇,忙问是怎么回事。何栖云虚弱无力地道:“被那家伙的拂尘给伤了,不过他也被我的阵法困住了,一时半会动弹不得。我们须得尽快赶回去,四面梁有先生压下的符咒他不敢造次,否则再次遇到他我可难以抵挡了。”董承金伤情虽不如何栖云那般重,但那两跤让他两个膝盖全都肿了起来,这让素来行动敏捷的他也成了走不快的拐子。白兴娃和冷照海自觉做了亏心事,忙蹲下身一人背起董承金,一人背起何栖云,两人迈开大步向四面梁方向跑去。

白兴娃和冷照海虽说都是当打之年的壮汉,但背上毕竟是两个大活人,两人一口气跑出十多里,都累得呼呼直喘,想跑也跑不动了。白兴娃说道:“从早上到现在啥东西都没吃,胳膊腿的一点劲儿也没有。”冷照海说道:“这才哪到哪啊,还至少有一半的路呢。”董承金看着他们的样子也于心不忍,但因为担心小吴用追上来,所以他也能说让他们休息,否则他们一坐下去肯定半天都起不来。

正在几人又饥又渴的时候,路上忽然迎面走来一个瘦小的女孩,她一眼就看到了冷照海背的何栖云,关切地惊呼一声:“呀,你受伤了?”何栖云听着声音熟悉,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此人是旧相识,她就是靠山屯的李大嫚。他虚弱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李大嫚眼睛一直盯着他不放:“我弟弟说你有危险,让我把你们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何栖云道:“那文礼呢?他怎么没过来?”李大嫚道:“他去那个地方提前做准备了,你一会就能见到他。”何栖云对董承金道:“她很可靠,咱们跟着她走吧。”董承金点点头,白、冷二人就背着二人随同她前进。

李大嫚先走了一段大路,随即拐到一条羊肠小道上,再然后她从小道上下来,走进槭树、榆树、杨树、曲柳共同生长的混交林中。这里的树木大多有数十年树龄,长得似乎都差不多,但李大嫚笃定地分开树枝,一步步向前走着,看得出来她对这里很熟悉。又走了一袋烟的工夫,她说了一声“到了”,接着分开几丛茂密的艾蒿和山芝麻,背后赫然显出一片白茫茫的烟雾来。李文礼蹦蹦跳跳地从烟雾中出来,白兴娃一开始觉得这孩子很可爱,可当他看到文礼的重瞳,那瞳仁中映出的是两个自己叠在一起的影像,心里一慌差点把背上的董承金甩下来。李文礼看也不看其他三人,只对何栖云道:“大哥哥,先委屈你在这里呆一会儿,等外面那讨厌的家伙走了我再送你出去。”何栖云点了点头,李文礼手搭凉棚向远处望了望:“哎呀,他向这面走来了,姐,你去把他引开,别让他到这里。”他说这话的时候董承金也回头看看,他的眼力可以常人好得多,黑夜中就是在四面梁山顶上点一盏风灯,他从十里地外也能看见,可现在他回过头去却是啥也没看到。不过他也猜出来这不是个普通孩子,便也没有发问。

李大嫚听弟弟这么说,唱着山歌又沿来路走了。李文礼站在迷雾之前,就见烟雾如水波一样流动,中间闪出了一个尺许宽的缝隙,几人随他走进去之后,那烟雾却又自动合拢了。烟雾背后原来是一个低矮的山洞,李文礼将几人让到山洞里,战东道的四人发现这山洞虽然只有丈许宽窄,但地面上已经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坐起来十分暄软。

李文礼先将何栖云扶到草上躺好,又给几人端来了吃食,众人看到有星星闪、棒子面窝头,还有一小碟盐水泡的青菜。虽然都是些粗糙的农家饭菜,但从城里出来的几人确实也饿了,除了何栖云身体虚弱无法进食外,其他三人都盘腿坐在干草上,手抓窝头风卷残云,片刻已将食物吃得所剩无几。这当口李文礼却另拿出一个小瓷瓶,拿出小勺舀瓷瓶中的东西喂何栖云喝下。何栖云伤势十分沉重,但看到李文礼喂他还是说了声谢谢,小勺一递到他嘴边,他便嗅到一股香甜,再用舌头一品,却是甜到了极点,舌尖上还存留着淡淡的花香。李文礼说道:“大哥哥,这是今年春天的椴树蜜,我在山上采的,应该可以帮你疗伤。”

何栖云喝了两口之后精神恢复了一些,他对椴树蜜倒不怎么关心,而是立刻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遇到危险的?”李文礼咧开小嘴笑出了声,露出两排细碎如贝的牙齿:“我看到了呀!你们在做一件大事对不对?头几天我就感觉到你们在来回在城里转,今天早上我朝那个方向一看,就看到了一个戴斗笠的人,他可是个难对付的角色,你们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他就一路追赶你们,后来还把你给打伤了。再然后你施展本事将他困住了,不过他也挺厉害,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

李文礼虽然天赋异禀,智力水平远超常儿,但他说话却不知避忌,白兴娃和冷照海对视了一眼,两人又同时看向董承金。他们几个人从山上下来这是战东道的最高机密,连普通的棚炮头都无缘插手,尽管古家人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他们毕竟没暴露,不了现在在这荒郊野外,却有个孩子张口便嚷了出来,他们如果说出去那绺子的麻烦可就大了!所以在这一瞬,白、冷二人均起了杀心,只待董承金一下令他们就动手。但董承金眉眼低垂,并没有看他们两个。原来董承金想何栖云不是一个轻易求人帮忙的人,他既然肯主动接受这姐俩的帮助,说明关系肯定非比寻常,而最关键的是他们刚刚救了己方几个人,这么翻脸从道义上也说不过去,所以他没有回应这俩人的眼神。

何栖云显然也意识到了李文礼话语中的不妥,他截住话头,又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山洞呢?”李文礼吐了吐舌头:“这外面有一层铜墙铁壁阻挡啊,外边人看上去白茫茫的,不知道的人绝对找不到。”白兴娃觉得这孩子不仅生得古怪,连说出的话也是颠三倒四,他忍不住开口斥责道:“你个小娃儿毛还没长齐呢,知道个啥呀?我们进来时也就洞口有点雾,哪有什么铜墙铁壁?”

李文礼眼珠转了转,突然开口说道:“你这人真是讨厌,嗯,你快要额头见血了。”白兴娃大怒,他从草垫上霍地起身,戟指李文礼骂道:“你——”刚说到这里声音却戛然而止,原来他起身过猛,头顶正好磕在了一块突起的岩石上,血当时就顺着额头下来了。白兴娃手指仍然颤颤地指着李文礼,但却再也骂不出来了。冷照海怒道:“你使的什么妖法,竟然让我兄弟挂了花?”李文礼小手一摊:“我可什么都没做。那块石头一开始就在那里,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不小心喽。”李文礼虽然天真烂漫,但这话却让两个脾气暴躁的土匪极为反感,若不是看何栖云在场,只怕他们早就对小文礼施加老拳了。

躺在干草上的何栖云见局面有些僵,忙出来打圆场:“大家都少说两句吧。其实文礼小兄弟并没用什么术法,只是他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刚才也是因为看到石头才知道白哥要撞上的。”白兴娃和冷照海看何栖云袒护他,只得气鼓鼓的坐下了。何栖云对李文礼道:“这儿的情况你接着说下去。”李文礼想了想说道:“开三才以成四时,拓四维而至八荒。四时有缺,四维亦有缺,即此山洞可当。”除了何栖云以外,其他三人都被这番文绉绉的话弄懵了,他们大眼瞪小眼,压根就弄不懂啥意思。何栖云却知道,这些话和自己所学的皇极派归于同旨,前两句正是论述天地,《皇极经世书》称:“天之大,阴阳尽之矣;地之大,刚柔尽之矣,阴阳尽而四时成焉,刚柔尽而四维成焉。”四时有缺则是指太阳历和太阴历并不完全同步,每年太阳位于黄道同一位置时月圆要经过十二次有奇的变化,所以每隔十九年要置七次闰月才能维持阴阳的均衡,这样四时分配的时间也不是准确无误的三个月,而是每季的六个节气都略微长于十五日。而李文礼说的四维有缺就更容易理解了,大地并非浑然一体毫无破绽,而是在一些地方存在着缺漏,所以按李文礼的说法,这个地方应该属天残地缺。

何栖云取出木质罗经,见这山洞的走向是庚山甲向,正与现今的时令相合。原来罗经的八方与奇门的地盘一样,既可用顺逆表征时间变化又可以用四正四维表征空间变化。同时代的西人说的四维时空,其实内旨早已被中国古人表述清楚,所以就这一点看,中国古人对世界的感知是要更胜一筹的。

何栖云正在对着罗经琢磨,李文礼又插话了:“大哥哥,你不用看这个盘盘,这个洞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第一缕阳光。”何栖云拿皇极生象术推算了一番,见李文礼所说果然不差,这个山洞虽然偏处野外罕有人至,但因为天残地缺的关系,相当于在正常所处的时空之外又衍化出一个分支时空,他们凭借肉眼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但站在外面的人却绝对看不到洞里的情景。何栖云想,这才是这个通灵的孩子将自己带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再说李大嫚离开山洞后,沿来路又返回到了大路上,恰巧碰到了急匆匆追来的小吴用。小吴用被何栖云用沥血阵法困住,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去阵法,丛生门之中走了出来。他知道古老板已死,现在说什么也救不活了,所以他追赶这几个人的用意在追查阳龙龙脑的下落,而这无疑与那个圆头大脸的小子有关。小吴用从何栖云击毙猰兽的手法中猜测到他是吴绪昌的弟子,这才猛追不舍。不过他赶过来的这个时辰农人大多在地里给抽穗的苞米浇水除草,路上倒是罕有行人。小吴用掐算了半天,也没算出来何栖云等四人躲到了哪里,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路边有个小姑娘,他便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妹妹,你是住在这里的吗?”李大嫚见他斗笠下一对眸子精光四射,心头不由一颤,她眼睫低垂强装镇定,口中说道:“我是这里的人。”小吴用师从管半城多年,眼力自也不凡,他看出李大嫚不过是个寻常孩子,并没啥特异之处,所以也只以为是山里的小姑娘怕羞,因此更加和蔼地问道:“小妹妹,你别害怕,哥哥是从县里过来的,有几个骗子骗了我的钱,急慌慌就往这边走了。我一路追到这里,不知你看没看见?”李大嫚摇头道:“我没看见什么骗子。”

小吴用不肯死心,又问道:“小妹妹,你甭着急,听哥哥把话说完。这骗子一共是四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又高又壮,穿的跟个劳工似的。还有两个人中等个头,一个人穿蓝布褂子,还有个人一身破烂衣服,像是个叫花子。最后还有一个小子,他脑袋又圆又大,脸也是圆的,像张烀熟了的大饼子,你好好想想,刚才见没见过他们?”李大嫚觉得他语气中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咄咄逼人,她现在只想尽快摆脱这个人,所以她拼命摇着头:“什么三个人四个人的,我没看见。”说着她迈步就要向前走。

哪知她这一挪脚,裤腿上粘的一片枯叶掉了下来,却被小吴用看出了破绽。那片树叶是槭树的叶子,槭树落叶通常都在霜降前后,而且在落叶前叶片都由绿转红,如果在槭树密集的地方,就能看到层林尽染的美景。这片枯叶正面呈现出暗红和浊黄两种颜色,而现在远未到枯叶降落的时候,那证明它只可能是去年掉落的。面前的小女孩如果是在路上行走的话脚下是绝对不会踩上隔年的落叶的,所以她刚才的话肯定在撒谎!

小吴用心头冷笑,面上却不动神色。他伸出胳膊拦下了李大嫚:“小妹妹,别急着走,哥哥还得跟你打听个道。来,看着哥哥的眼睛不要动。哥哥问你,往宽甸子怎么走啊?”李大嫚听他语气柔和,声音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磁力,不自觉地就将眼睛移向他的目光,这一接触就像被胶水黏住再也分不开了。她迷迷糊糊地回答道:“是往那个方向走……”小吴用继续用言语诱导她:“嗯,我知道了。继续看着我,不要转头。哥哥再问你,那要怎么样才能去四面梁啊?”李大嫚想也不想就说道:“从这里过去,往下走一里多地有个三岔路口,往北的那条道就是通四面梁的。”

小吴用先不着四六地问了几个问题,见她所答无误之后,突然又问道:“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啊?”李大嫚此时已迷迷糊糊,说什么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是被我弟弟叫过来的。”小吴用不动声色:“你弟弟为什么叫你过来啊?”李大嫚梦呓似地说道:“他说大哥哥有危险,我们必须要救他。”小吴用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你和大哥哥很熟对不对,你能带我去找他吗?”李大嫚大睁着无神的眼睛,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就在前面带路,向着何栖云他们躲藏的山洞走来。

山洞里战东道的几个人正在叙些闲话,刚才何栖云让董承金在足三里等穴道轻轻揉搓,董承金的痛感已经大为减轻,他一边活动腿脚一边和其他几位打趣。而李文礼则自顾自地在地上玩耍,忽而他抬起头,面色紧张起来:“糟了,我姐姐被人施了迷魂法,把那个敌人引过来了!”李文礼之前让姐姐过去,原本只打算和对头照个面,用言语将他骗走,但不料小吴用明察秋毫,李大嫚过去之后反而成为了他手中的工具。

何栖云躺在干草上,本来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这话心头一震,人也一下子清醒过来。己方的几个人中就只有他会些术法,但现在身受重伤也无力施展,李文礼虽然有些天赋,但他并未受过过专门的师父传授,这些天赋并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他问李文礼,敌人现在离这里还有多远。李文礼向远处看了看,说离这里还有六七里地,不过走得不快。何栖云想现在如果由白兴娃和冷照海背着自己和董承金逃走的话,一定会被小吴用发现并追上,小吴用那时毫无忌惮,己方这四个人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一定会被他捉拿在手。这个山洞天残地缺,是天赐的福地,自己倒不如利用这里与小吴用周旋一番。

他将想法和董承金说了,董承金表示赞同,然而白兴娃和冷照海两人对何栖云全无信心,他们暗想你刚才神完气足的时候尚被人打得重伤吐血,如今你一条命去了一半,躺在这里只怕走两步就要自己摔倒,这情况怎么对敌?所以他们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现出绝望之色。白兴娃大着胆子站了出来:“棚炮头,我在想我们好不容易才杀了姓古的,总得有人回山通报一声,让大掌柜也知道。我们也不是怕死,只是觉得就这么去见了佛祖有些冤枉。”董承金早瞧出这两人不肯同生共死,但他一向硬气,也不软语相留,便说道:“那你们两个人就回山吧。”白兴娃和冷照海面现喜色,两个人走到董承金面前,跪下来给他磕了个头,便向洞口走去。白兴娃说道:“等我们回去就禀报大掌柜,让大掌柜派人来救你们。”董承金点头道:“知道了,快去吧!”两个人出了洞口,脚下比抹了油还滑溜,眨眼之间已没了踪影。

董承金冲何栖云苦笑一声:“虽说都是兄弟,关键时刻也靠不住啊。”何栖云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们肯光明正大地提出来,总比偷偷摸摸地溜走好得多。”他冲小文礼一招手:“文礼,你且过来。哥哥身上有伤,一会儿敌人过来,就要靠你了。”李文礼焦急地道:“可我什么都不会呀。”

何栖云也知道这么短时间,要想将术法原原本本教给他几无可能,但现在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你莫急,且听我说。敌人所学的术法属于邪魔外道,惯用的是灵龟八法取穴,其数以克化见长,而不以生合为本。此地天残地缺,即后天八卦宫位中西南、西北两角天然有损,他初来乍到必定不识,你可踏无妄、趋大过,避开他的攻击后转向屯、蒙,他若以艮八、离九应之,那必然会用拂尘刺你双腕上的列缺穴,你只要避开就好。假如他不走屯、蒙,那么一定会走师、比,你应该抢到泰位,并且默念这段话:‘启天地父母、六甲、六丁、十二时神、青龙、蓬星、明堂、天罗,今欲辟除恶人,谨按天门画地敷局,出天门,入地户,闭金关,乘玉女,谨请诸神乘我而行,左右近防,随行随共,随卧随起,所向无殃,所攻者大,所去者破,所推者倾,所求者得,急急如玄女律令!’念这段话的时候手指要拢成扇面,分从自身的坎离之位交叉过去,这个动作叫太白垂光,你只要照做自可退敌。”

李文礼这时表现出了迥异常儿的一面,何栖云一边说他一边用心记忆,当何栖云说完之后他也将这段话记下来了,何栖云让他复述一遍,他居然张口就来只字不差,这让一旁的董承金看得矫舌难下,这才确信这个孩子确有过人之处。不过李文礼虽然背下来了但对其中的内容并不能全部理解,何栖云又挑重点给他讲了一遍,他就说自己已经明白了。何栖云又叮嘱道:“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用,若是有麻烦我还可以指点你。”李文礼点头表示清楚。董承金虽然不懂何栖云都说了些什么,但还是担心地问道:“九江八,这是你们皇极派的东西,先生也没在这里,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好?”何栖云叹了口气:“事急从权,我想先生也一定会原谅我的。”

就在这个时候,小吴用已经在李大嫚的带领下朝山洞走了过来。李大嫚在前面拖着沉重的步伐,目光无神地缓缓前行,那神态像是梦游。小吴用紧随在后,一边走还一边拿木棍拨拉着周围的草丛:“都别躲了,快出来吧,我看见你们了。”李文礼刚要出声,被何栖云一把按下了:“他那是咋呼我们,看他的举动在手里肯定伏着暗着,只要我们一露头就会受到他的攻击,我们不妨以静制动,等他主动过来。”

果然,小吴用在那里招呼了一阵之后不见有人,不觉泄气,他也没了耐心,冲李大嫚吼道:“你领我来这么个鬼地方,到底人在哪里?”李大嫚在原地愣怔了片刻,忽而踏步上前,拨开了掩在洞口的几丛杂草。小吴用定睛一看,见洞口雾气阵阵,隐隐有森然之象,不绝大喜过望:“原来藏到这里来了。”他也不敢贸然进入,在李大嫚背上一使劲,李大嫚身不由己,脚下踉跄了几步,径直栽倒在了洞内。李文礼扑上前去,叫道:“姐,姐,你怎么啦?”何栖云道:“你姐姐是中了敌人的邪法,身体并无大碍,我来搭救她,你快去守住洞口!”李文礼恋恋不舍地看了姐姐一眼,跑到洞口正中,依何栖云所教以倒踩龙尾势站定。

何栖云躺在草垫子上,伸手扣住李大嫚右手手腕的寸关尺三脉,但觉脉象甚洪而气机紊乱,是痰迷心窍的实证。小吴用用的手法并不高明,比他师父的血魂咒可差得远了,何栖云拈起金梭子,在李大嫚巅顶的百会穴、鼻唇沟的水沟穴和下颌的承浆穴上各刺一针,用的均是泄的手法。李大嫚本来只是被小吴用迷得失了神志,自身倒没有啥毛病。所以何栖云金梭子刺下去后,她随即便悠悠醒转,见到何栖云正关切地看着她,不由一喜,但马上又大惑不解地问道:“我是怎么进来的?”何栖云低声道:“一会儿再跟你解释。”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洞外。

小吴用本是个谨慎之人,他将李大嫚推进石洞,见里面并没有预想中的大呼小叫,暗想自己可能太多虑了。他和何栖云交过手,何栖云就是在神完气足的时候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刚才自己曾用拂尘重重扫了他一记,他现在多半动弹不得,而其他几人他也知道,都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自己伸出一根小指头便可将他们尽数打倒。想到这里他冷笑两声,分开迷雾便向洞内闯去。他一只脚刚刚踏进石洞,忽觉洞内气机有异,一绺劲风自暗处袭来,不偏不倚正中他的斗笠,将斗笠戳出一个大洞,并且从脑袋上打落。小吴用的斗笠是用竹篾混合着麻线编制的,比普通渔夫农人戴的斗笠要厚实许多,但不料却在这里被开了天窗。它掉在地上滴溜溜滚动了两圈,却是并未损坏。

他见洞内竟有人对他实施偷袭,不觉大吃一惊,急忙舞动拂尘护住周身要害,定睛一看才发现,偷袭自己的竟是一个四尺孩童,他在地上蹦蹦跳跳,双手各持着一根木棍,显然刚才那缕劲风就是从木棍上发出的。其实李文礼的力量极为有限,只不过他借助了这里的天时地利,所以才一举奏功。但小吴用哪里知道这许多,他见这孩子形貌特异,把他当成了绝世高手,所以抖动拂尘,脚下步法错动,对李文礼展开了凌厉的攻击。

连载四十二:天残地缺


李文礼并未受过名师指点,对步法、口诀的原理也是懵懵懂懂,但好在他了解何栖云让他走的方位,所以在这个占据天时地利的山洞里,他身法灵动至极,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让小吴用完全摸不着头脑。小吴用接连几次都扑空之后,登时狂性大发,他手腕舞动,拂尘尘尾张开,直扑离九之宫,尘尾的指向恰恰是李文礼右腕上的列缺穴。这却已在何栖云的算内,只见李文礼纵身一跃,堪堪避开他的凌厉攻势,小吴用不识进退,本来按他的方位应从中宫转向屯方,但他眼见李文礼滑溜犹如泥鳅,生生抑住脚步,转而向师位踏来。而这却又被何栖云料中,李文礼轻轻一闪便躲了开去,小脚踏在了泰位上,将小吴用的斗笠踏了个扁,并且念动了咒语。

他的咒语才只念到一半,小吴用已经又转过身,眸中精光闪烁,拂尘朝他恶狠狠地扫了过来。何栖云知道制敌的机会稍纵即逝,若是被小吴用发现了这山洞的奥妙,只怕再难翻盘,所以他口中只喊了一个字:“蹲!”小文礼虽然身在阵中,但对何栖云的这个字听的是一清二楚,他双腿一弯矮下身去,小吴用的拂尘刚好从他头顶掠过,却没能伤得他分毫。趁小吴用还没有变招,小文礼将咒语默念了一通,同时按照何栖云所教的,双掌错动手挥五弦潇洒如意,做了一个太白垂光的动作,这正合《三十六宫出幽入神九九八十一近全图》所说的“二九伏从丁九丙,乙丙山山尽起风,三四过去重三九,一盘起去一盘宫”,太白即为庚,为五星之中最具杀伐气象者,他这一下挥出,与口中的咒语配合得妙到巅毫,手中握着的虽然只是两根木棍,但在此时不亚于两柄利剑,这木棍一根正中小吴用的左眼,一根正中他前胸的鸠尾穴。小吴用只觉目中一痛,一只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小文礼击中他之后却也心头害怕,将木棍收在手中,退后了几步留神盯着他的反应。小吴用用仅存的右眼恶狠狠地瞪着李文礼:“好你个小子,竟敢伤我!”他又扫了何栖云一眼:“这返闭局一定是你教的,你给我等着!”李文礼原以为他会继续进攻,但小吴用抛下这几句狠话后就大踏步出了山洞,眨眼间已在数十步开外。其实李文礼这时如果乘胜追击的话,本可将小吴用毙在此地,只不过何栖云之前指点时只说到这里,而如果临机指点也来不及了,而山洞里其他三人非伤即残,均是无力追击,因此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逃了。

董承金笑着对何栖云道:“真没想到皇极派的法术这么玄妙,这样一个小孩子,听你点拨了这几句就能战胜强敌。”何栖云说道:“惭愧!这里因为形势有缺,而他毫不知情,所以才吃了这样一个大亏。不过他回头细想之后,肯定会发现这个山洞的奥秘。”董承金又转向李大嫚和李文礼:“今天之事,多亏二位小友相助,日后若有机会,一定重谢报答。”李大嫚刚才也知道了是自己把小吴用引到这里来的,她胀红了脸,说道:“是我不好,把敌人带过来了。”何栖云道:“你那是中了他的法术,这也不能怪你。”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