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想白菜哥:出走 迴歸 定製溫暖

联想白菜哥:出走 回归 定制温暖

白菜哥覺得自己找到了一點快樂。

學生們在店裡複習,他偶爾走來走去,有時伸手幫一把忙。天晚了要給熬夜的人倒咖啡,十二點左右,得在自習的人腳底下插上電暖風。

他從早上一直忙到凌晨兩點半。白天自習的人都走了,他便躺在摺疊床上,睡得熟極了。

比起早些年吃的苦,他感覺這些算不了什麼。

12月24號,平安夜,零下6度的冬夜寒冷徹骨,人們裹著厚實的羽絨服,縮著脖子鑽進宿舍區亮著燈的房子裡。坐落於學12樓下的白菜店卻人滿為患。

從學子超市向東直行,在路口右轉,北師大浴室邊上,街底兒的白菜店,這是“白菜哥”的工位。白菜店不賣白菜,賣手機、電腦(聯想與蘋果),維修各品牌電腦、手機硬件,刷機。

最近的一個多月裡,整個白菜店的模樣大變——現在這家店開放給學生免費自習,從早到晚,24小時不間斷。臨近聖誕,店員“白菜小哥”又重新進行了一輪裝潢——星形彩燈、氣球、雪人、聖誕樹,擠了滿滿一屋子。他本來打算聖誕結束了就改回去,最後決定保留現狀,“學生不讓改,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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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鋪的天花板上掛滿了星星、彩燈、氣球,這是白菜哥為聖誕特意採購的內飾(圖源:小出)

來到白菜店的學生絡繹不絕。在聖誕前夕的平安夜,白菜哥給每一個推門而入的學生準備了一個蘋果。夜晚的三個小時裡,他總共發放了八輪零食。按人頭算,每個學生都得到了三塊猴頭菇餅乾、兩塊巧克力曲奇餅、兩塊沙琪瑪、一個果凍、一把糖果和滿滿一紙杯瓜子。

這是他提前和200個彩燈一塊買的。一晚上過去,他記不清一共發了多少東西,“光蘋果就得五百多個”。這家老店每年都得花大錢做些活動,不過這樣大張旗鼓地在聖誕節慶祝,還是頭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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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中自習的23位學生,都得到了這樣的“聖誕套餐”(方丹 攝)

白菜店開了十多年,一直到今天,收支基本打平——興許還虧點,興許虧得不止一點。

但誰也沒算過這筆賬。老闆把店面一甩,告訴白菜哥:“把學生服務好吧!”白菜哥覺得老闆挺有情懷,他自己也有點情懷。

2018年,是白菜哥來到北師大的第八年。他從來沒在任何地方呆這麼久,學生管他叫“白菜小哥”,這裡算得上他的半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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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店內飾。牆面也經過了精心佈置,每一個木架上都放有綠植、玩偶(方丹 攝)

何以安身

如果給白菜哥寫一份簡歷,我們可以這樣開頭:

姓名:不便透露,可稱為白菜哥、阿湯哥、小灰哥——非問不可,姓湯

籍貫:福建

性別:男

年齡:28歲

教育水平:武校、音樂學校(中專)

工作單位:北師大聯想體驗店(白菜店)

從事職業:保安、飯店服務員、酒店服務員、KTV服務員、電工、廚師學徒、理髮師學徒、搬運工、雜工、業務員、油漆工、在洗被廠收過被套、於菜市場賣海鮮乾貨、送貨員、網管……

職業是我們逼白菜小哥挨個寫下來的,他幹過太多工作,聊天的時候隨口就來,我們記不住。他一臉無奈地打字,打完了,“我就想起來這麼多”,他說,意思好像是還嫌少。

他忘了提自己幹過時間最長的工作,修電腦。從08年開始,白菜哥差不多一直幹到今天。十年間,他有七八年的時間留在北師大,四十平米的店面是他的工作場所,比他的住處大19倍——他在北京的“家”是個人均兩平米的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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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在店中自習。因為怕位置不夠,白菜店小哥在12月13日又添置了三把椅子(李可馨 攝)

店裡的空間主要用來陳列各種待售電子設備,現在則擺上了23把椅子,8張桌子,上頭擺著糖果和書。靠著牆角,兩個架子,堆滿了方便麵、奶茶和爆米花一類的零嘴兒。這家電腦店現在開放給學生自習,從十一月底開始,二十四小時通宵開放,一直到12月26日取消通宵,營業到23點30分,希望大家“養好身體,好好考試”。

主意在他腦子裡轉悠了快一年,今年才終於落實下來。一開始,白菜哥擔心有需求的學生不知道這裡的情況,希望我們為他宣傳一下:“免費自習,吃喝隨便”,他想多了,在我們第一次採訪過後沒兩天,自習室每天晚上都爆滿——有人以為他是在搞促銷,可他能促銷什麼?“一種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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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店內裝飾(方丹 攝)

白菜哥的老家不在這裡,福建省,寧德市,霞浦縣——這是閩東地區最古老的一個縣,建城有1700多年曆史,從北京開車回去,得跑1700多公里,就是坐高鐵也得花將近十個鐘頭。福建一共有八十五個縣區單位,16年的人均GDP,它忝列倒數第十。

霞浦多山,面朝大海。縣境內,十分水,半分地,海帶、帶魚、螃蟹,是他關於家鄉的記憶。家的背後就是一座山,旁邊是基督教和天主教的教堂。山不高,七八歲的小孩跑上去,不過花費二十分鐘。

有時候他從家裡跑到山頂上,一呆就是一夜,家裡沒人去找他。白天,教堂的修士們來把他領回去。他的書讀到初一——讀不進去,父母又太過嚴格,學文是不行了,一位修士建議他去上武校,還給他出了一部分學費。學校在山東,修士的孩子也在那裡學武,假期快要結束的時候,教練來福建接學生,那孩子躲到了縣城裡,等到捱走了教練,才跑回家,成功脫離苦海。

他很理解,“天天捱打,受不了”。

白菜哥倒是不覺得辛苦,他練習不偷懶,散打、搏擊、摔跤、跆拳道,練了整整一年。“跆拳道練得不行,搏擊練得不行”,對散打的信心似乎稍足一點,“我骨頭硬”。

在武校的生活算不上愉快,不過他至少還有個機會發洩。每週末的下午,學校裡的隊伍組織起來打擂臺,一開始誰也不敢上場——十幾歲的孩子。“我上!”他跟教練說。

他打得蠻漂亮,贏多輸少,別人是為了訓練,他是當作休息,出汗,揮拳,鼻子流血,他感覺心裡的悶氣也跟著一塊跑了出去,“很輕鬆!”。

可是白菜哥最終也像修士的孩子一樣,從武校逃跑了,不是怕吃苦,而是因為孤獨。他身邊沒個說話的人,休息了,同學都往家裡打電話,有的直接就回家,他看著難過。

15歲那年,他從學校的牆上翻過去,修士的孩子從山東跑回福建。可他能回到哪裡?他的第一反應是遠遠地躲開故鄉。在菏澤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小天,他就是沒想過回到霞浦。

路過一家洗車店,外面貼著招工的牌子。“招不招學徒?”他走進店裡,“招!”老闆回應得很爽快。兩人聊了一會,面前的男人忽然問:

“你從哪來的?”

“福建。”他回答。

“滾!”

那人一聲怒吼,他嚇了一跳,趕快從店門跑出去。這是2006年,山東菏澤牡丹區發生的一起地域黑事件。又路過一家鐵匠鋪,門外一樣貼著招工的牌子。

“招不招學徒?”他問鐵匠。

“你從哪來的?”一樣的問題。

“福建。”他還是這麼說,這次對面沒有吼聲,很安靜。

鐵匠把他領到一家小店,一盤餃子下肚。“飽了沒有?”他搖頭,餓著肚子,他沒工夫不好意思。鐵匠又給他點了一盤,“吃飽!”然後塞給他十塊錢——“那時候十塊錢不少了”,白菜哥覺得。那個年月的10塊大洋的確不少,能換金拱門的一個巨無霸漢堡,或者一盒12色的水筆。

鐵匠囑咐他趕快給家裡打個電話,不要讓家人著急,可他沒法考慮回家。白菜哥用這十塊錢支撐了好久,趁網管不注意,他溜進網吧,拼起兩把椅子一躺,兩個饅頭就能對付一天。這筆鉅款花完了,他在一家川菜館落腳,一兩個月,600塊錢,端了60多天碗盤。

他時不時地會把湯汁撒到外面。老闆娘人不錯,但他還是覺得自己幹不下去了。回學校吧!讓教練狠狠地揍一頓。畢業證到底發給他了。

畢業後,白菜哥還回過好幾次菏澤,都沒能遇上當年的鐵匠,城市和街道都陌生極了,當年那個打鐵的鋪子,那個賣水餃的小店,還有那個十幾歲的孩子到哪裡去了?早已經找不到了。

另一位修士建議他去學音樂,認為這能讓一個人的“心靈平靜”。他又在音樂學校讀了一年。不像在武校那麼有勁頭,學藝術的人都比較溫和,他在這連發洩的機會也沒有。

有時候他覺得傷感,“什麼坑爹事都遇到過”,想到這些,他就喝酒,靈感上來,就寫點歌,彈鋼琴——現在已經忘掉大半了。幾年前,他把譜子送給了師大一位“做音樂”的學生,自己並沒有留底稿。白菜店的工作從早累到晚,“下了班就睡覺”,他沒心思再管什麼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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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八點,白菜哥睡在店裡(注:筆者偷拍)

音樂沒能給他安身立命的出路。

08年,他從音樂學校休學一年,繼續打散工。保安、飯店服務員、酒店服務員、KTV服務員、電工、廚師學徒、理髮師學徒、搬運工、雜工、業務員、油漆工、送貨員、網管,他都做過。他在洗被廠收過被套,凌晨,他到菜市場賣海鮮乾貨……

他學到最有用的技能是電腦修理——支撐了後來好些年的生活,為了進一步學習這門手藝,他漂到北京落腳——這裡終於能讓他稍微安穩地待一陣子了。

17歲的北漂

那是全國上下都在迎奧運的時候,五環以裡的北京,人們都在繞著鳥巢上空的五個圓圈轉悠。

8月8日的早晨,密雲區落了雨,氣象局連續發射了1104枚火箭彈,把大雨攔在了鳥巢以外。晴美的日子裡,六百多萬遊客湧入北京,先頭部隊中還有數不清的志願者,找工作的農民工,和尋找商機的小販。白菜哥跟著人潮一塊湧進來,很幸運地沒有被原籍遣返。

中國代表團在那一年奪得48塊金牌,100塊獎牌,位列金牌榜首位,獎牌榜第二。北京人見面打招呼,除了問:“吃了嗎”,就是在聊奧運。這些和他有什麼關係?他“想不起來了”。

2008年,中關村的名聲還沒有臭到今天這個地步。開幕式之前,謠傳中關村要放假歇業,賣場高層們緊急闢謠:“如果外國友人來中關村卻看到關門停業,有損形象”。當時白菜哥就在那學修電腦,從早忙到晚。有更緊迫的事情要考慮,哪有工夫去關心奧運?

學徒期兩年,不收費,不包吃住,沒有工錢。來北京以前,他揣了3、4000塊,這些錢得對付過兩個冬天。

正兒八經地租個房子?這是別想了。他在自強北園找了一間地下室,每月“地租”400塊,萬幸的是,在租金飆漲的北京,這的收費兩年不變。屋子太潮,地方太小,房價沒有上漲空間。

床單總是溼的,衣服不容易幹,被子發黴,身上起疹子……他買了一臺小風扇,對著床頭猛吹,稍微能除除潮氣。一天兩頓飯,饅頭加泡麵,他度過了這兩年。

早上十點鐘,他去店裡打掃衛生。學徒的眼睛裡要有活,人家幹什麼,跟著去幫忙,見機行事,不懂就問。晚上九點回“家”,他躺下,沒別的事情做。系統,軟件,數據恢復,芯片維修——技術每天都在更新,他也得與時俱進。

19歲那年,學徒期滿。正是和新生們差不多一樣的年紀,白菜哥來到北師大工作。

大學是什麼樣子的?他沒概念。他看過描寫大學生活的肥皂劇,一兩部電影,初一的時候,他痴迷於一本“青春文學”,《十八歲的雨季》。

這書講的什麼?他低下頭,直樂,“一個男孩子,一個女孩子,談戀愛。”

他描繪著大學生活的圖景:“冬天秋天,下著雪,兩個人去走,抱著走路,或者抱著坐在椅子上面”,回憶起當時的遐想,他又低下頭直笑,“可能說我有點傻,我覺得”。

北京的冬天基本沒有雪,至於戀愛,今天的他更不再考慮,沒房沒車,一無所有,“沒資格談”。不過,他倒是挺樂意給學生們的戀愛搭橋牽線,白菜店的微信群中偶爾會有呼喚愛情的勇士冒出頭來,他開玩笑,“在我這裡談成了,給1000塊錢紅包!”

師大的工作讓人很長時間都習慣不了。白菜哥人太靦腆,這麼多年,他沒幾個能說話的朋友,“比較自閉”。女同學來買東西,他不好意思開口談錢,轉過身去背對著人家,才能小聲地把價格咕噥出來。

這種狀況過了小半年才稍有緩解。可八年過去,他講話的聲音還是響亮不起來,哪怕剛吹了兩瓶酒都只是輕聲細語。我們第一次和他聊了整整兩個鐘頭,錄音裡起碼有一半的話都聽不見。

八年前的學生,和他在小說中看到的差別不大,淳樸、細心、溫和……他愛和這樣的人待在一塊。白菜店過去給畢業生建了五個微信群,從“白菜一號”一直到“五號”。許多人在群裡發廣告,他覺得彆扭,建群的目的是為了幫同學們及時處理些電腦、手機的問題,“僅限師大校內學生,互相幫助”,提醒了好幾次,沒用。他不好意思踢人,一個人默默退了群。

有些人到現在還和白菜哥有聯繫,但更多的人他留不住。即使是以往相處的比較熟絡的學生,他也不好意思主動和對方交流,“誰都忙,你不應該隨便打擾人家”。

每個暑假都讓人感覺難熬,老學生畢業,新學生進來,韭菜割下一茬又一茬,新苗子又不斷長出來。

“那時候一看,哇,一群認識的都走了,你不知道,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說到這裡他嘆氣:“沒法子”。

去人最淳樸的地方

工作並不總是一帆風順,準確地說,順心時候少,鬧心日子多。

店裡的生意說不上好,而各項開支卻越來越大。這家十年老店見證了京東和淘寶的興起,電子產品的價格已然透明化,不再有多大利潤。廠商的售後服務越來越完備,學生寧願多花點錢,也不願意再找第三方處理。還來求助白菜店的,或是等著交作業,或是將要考試,大都催得比較著急。

“我覺得自己有強迫症。”白菜哥評價自己。他手上的活從不願意放到第二天,有學生在快下班時來找他,他乾脆就不回去休息——他的那個“家”,居住環境還比不上店裡。把機器放到工作臺上,折騰到凌晨兩三點,一宿不睡,第二天一早,他可以直接把機器交給著急的主人,“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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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女生前來修電腦,白菜哥認真地查看問題(方丹 攝)

活做得快,有時候反而招人質疑,“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他沒法為自己辯白。有時候白菜哥半開玩笑地想,乾脆把每樣送來修理的東西都先擱起來,半天以後再動手處理。

但這也就是想想而已。怎麼能耽誤學生的事呢?寧願多熬兩個晚上吧,反正自己的時間不值錢。

正因如此,衝突有時候不可避免。這兩年大家似乎都變得有些浮躁,白菜哥也沒有別的辦法。其實他掙的是死工資,修一臺電腦並沒有多少利潤。而每賣一臺電腦,他只能賺五十塊提成,無論電腦定價多少。

但這些事他從沒和別人說明白過。心裡憋悶,睡不著覺,每天要來兩瓶啤酒,閉上眼睛再睜開,新的一天到了。“寧願讓別人拿一把刀砍我一刀,我都不會去動他”,十年前在擂臺上的那個小孩似乎只是個挺遠的夢。

他沒處發洩了,實在難過,就買張票,走出去,偌大的中國,還有好多漂亮的地方沒去過。

去年的國慶節,他把店門一關,去拉薩。本來他打算去天津,到了火車站才臨時改了主意。高原反應讓人頭疼得厲害,七天裡,他在醫院躺了五天,稍微去布達拉宮看了看——拉薩確實是個好地方,讓人心裡頭平靜。今年暑假,又是一批人離開的日子,兩個朋友支援了他一筆錢,讓他離京散心。

去哪裡?

“找個找個遠一點的地方,找個人少的地方,聽別人說哪裡的人比較淳樸,就去哪。”

上網買廉航機票,去銀川最便宜,白菜哥也覺得那個地方的人應該不錯。飛到寧夏,他呆了足足一個月。沒去影城、沙湖和水洞溝,找了一個酒吧,從早喝到晚上,一句話都沒有,喝到嘔吐。他睡覺,然後再起來喝酒。“每個人都有個夢,但是後面我覺得自己太天真了。”經歷些事情之後,“感覺感情愛情親情啊,都他媽那麼混蛋,時間長了,我就覺得這個世界就這樣”。

生活對於他來說並不容易。還沒到三十歲,他已經至少三四次擦著了閻王爺的肩膀。在能源廠做電工的那年,他和幾個同事一起去檢修產煤氣的罐子,根本沒有明火,那罐子卻莫名其妙地爆了,一個同事的臉被燙到,他則被暴風從樓梯上頭震了下去;當送貨員的時候,他電動車的剎車突然合緊,幸好後面的車急停了一下,才沒發生事故;一次騎車下班,他被對面的摩托車迎面撞倒,自己的手掌骨折,打了鋼板,撞人的老頭躺在地上捂著心臟哀嚎,聲振屋瓦。大夫篤定老頭沒有任何毛病,但人家非要在醫院躺著,把家人和社會上的人叫來,威脅他,瞪著眼說自己被這個小夥子撞倒了……

他前前後後至少喝了半個月,“沒有酒解決不了的問題”。其實,除了失眠,酒精什麼問題都解決不了。

一個月過去,朋友把他叫回來——“該在北京找個事情做了。”白菜哥又回到了白菜店,溜達兩圈,想了很久。他還是感覺:“北京不是我呆的地方”。

10月5號早上,他站在航站樓上發朋友圈:“走了,不回頭了。”停機坪上的飛機正在起飛,轟鳴聲震得鏡頭不斷抖動。

他又去了拉薩。頭還是疼,但已經比上次好了一些。他能去布達拉宮看看。雪山、草地、動物園,半個人大的西藏獒犬。“誰能告訴我這是什麼熊?”他開玩笑。雅江河谷的雲簡直能捲到地面。羊卓雍錯山口的石碑上刻著“海拔4998米”,山下的河水確實比天還藍……他在大昭寺看見好些人,胳膊、腿、手斷掉了,繞著寺廟一圈一圈的轉著嘛呢輪。

跟著走了好幾天,他感覺“心裡比較安靜”,好像長出了一口氣。

白菜哥決定再回北京。師大的學生沒忘了他,不管走到哪裡,銀川、甘肅、拉薩,發個朋友圈,總有在當地的畢業生——在夏天裡從師大走出去的那些人——“勸你,安慰你,請你去聊天吃飯”,高原反應鬧起來的時候,有學生要來給他送藥,都讓他給攔住了,“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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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哥看見的藏獒。巨犬?大胖狗?他覺得像一隻熊。(圖源:白菜哥)

他把白菜店撇下了幾個月。老闆稍微說他了幾句,沒有太多的責怪。他琢磨著把白菜店換個樣子。蘋果店和聯想店中間的牆已經被打通,面積擴大了將近一倍,空間敞亮了不少,卻顯得冷清。

去年有幾個學生跟他隨口提過,臨近期末,圖書館選不上座位,沒地方自習。他向老闆建議:“空間空著也是空著,不如留給學生”。老闆覺得這主意不錯,裝修、水電、人工——都得花店裡的錢,老闆不太在乎。蘋果店外邊的門頭還沒錢修,玻璃搖搖欲墜,倆人都怕砸著人,他乾脆找個梯子爬上去,把玻璃全都砸碎,難看是難看了點,但是省錢省事。這家店每年都得做點活動,聖誕節前後要送禮物,U型枕、筆記本、U盤、暖手筒,一次都買好幾千件,堆滿整個小店,錢得花出去上萬,能帶來什麼回報?

“服務學生吧。”老闆說。

定製溫暖

他開始琢磨新的店面應該是個什麼樣子。

學生來自習,總得有幾張像樣的桌子吧?不能讓人家趴在工作臺上。椅子的數目更不夠了,四十平米的店,至少應該能坐二十個人。地板太舊了,而且不好看,得重新鋪過。還得有個飲水機,店裡的那臺壞掉了,一直沒換。零食也有必要。充電線得買一託三的,學生們用的手機牌子都不一樣……

晚上喝了點酒,他的靈感更多,跟過去寫歌的那陣子似的。

第二天一早,白菜哥騎車到宜家。桌子、椅子、燈、電線、地板……前前後後花了一萬多,好在基本不用出人工費。過去的工作經驗終於有了用處,什麼活他自己大體上都做得來。裝一張桌子得半個小時,鋪地板要花兩個鐘頭,線路還要重新搭設,他做過電工,輕車熟路。白天沒有時間裝修,晚上熬兩夜就能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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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店中的雨傘架。每一把傘都有自己的位置和儲物鑰匙。(李可馨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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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位置上都放置了一棵綠植和一籃糖果,準備了三個接口的充電線、插座及回形針、雙面膠等工具。白菜哥說,這是“標配”。(方丹 攝)

裝修好的店裡沒有一處不用心。

進門的左手邊是雨傘架,角落裡放著打印機。投影儀是預備給學生們開組會用的,討論起來比較方便。兩邊的架子上擺著好幾盆綠植,他每天推出去兩次,澆水,白天曬太陽,晚上曬月亮。幾個玩偶在窗邊並排坐好,那是一位女同學送給他的。窗後的桌子上擺著書,“專門選妹子可能愛看的那種,師大男生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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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哥為同學們選購的書籍(李可馨 攝)

自習室原計劃在12月1號正式開放——離期末還有一個月,這意味著他得在這裡通宵整整30多天。然而實際上,11月底,就有不少學生過來刷夜了。一開始許多人還不敢進來,白菜哥用微信發公告:“不用問我幾個人行不行,或者需要什麼條件,無條件,想來就來,免費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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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的夜晚,白菜店中坐滿學生(李可馨 攝)

學生們沒見過這種架勢。這人是幹嘛呢?他做的是生意,不是慈善。我們在白菜店裡蹲了好幾天,看著他從早上一直忙到凌晨兩點半,不睡覺。自習室有張摺疊床,那是給學生準備的,白天自習的人都走了,他才躺下,睡得熟極了。下午人少,白菜哥能溜回去躺一會,洗個澡,換身衣服。

比起早些年吃的苦,他感覺這些算不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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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鋪內的許願牆。第一次採訪時,小黑板還沒有被貼滿,現在已經溢出了邊界。(李可馨 攝)

自習室開到了第二十一天。白天和夜裡,越來越多的人把門推開。23個座位總是座無虛席。靠著門的那面牆貼滿了便利貼——他讓學生把自己的願望貼在牆上,有人祝願自己的家人健康,有人希望考研順利,還有女生單戀另一個男生,特意坐在窗邊,“希望他能看到我”,白菜哥鼓勵她“勇敢一點”。

牆壁上逐漸沒了空間,願望逐漸向四面八方伸展,桌上,架子上,紅黃藍綠的貼紙像青苔一樣到處生長。有好些人並沒有寫下願望,只是對他表示感謝。有人開玩笑要曝光這家店,他笑,“妹子,咱低調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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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鋪內準備了便籤紙。一位同學在上面留言“這裡很暖,謝謝照顧!”(方丹 攝)

總有學生給他送東西,巧克力,午飯,他不願意收。學生給他轉錢,他更不肯要。“轉完錢還要轉回去,太累了。”

打印機的上面貼著公告:“打印免費,請不要給我轉錢,謝謝合作!”然而,“打印”兩個字早就被一張綠色的便利貼擋了起來,“不能說的秘密!”上面這麼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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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說的秘密。(筆者攝)

眼前的路不是一帆風順,店裡的支出多了不少,收入卻不見增長太多。水電,吃喝,這些基本花銷必須得先滿足。白菜哥太看重情懷,必須得由學生們在旁邊提醒:“情懷不能當飯吃!”有人想租一部分店面用來創業,還有人建議在這裡代賣些化妝品什麼的,收益可以分成,他都拒絕了,“前提是不能耽誤學生學習”。

白菜哥現在的想法是,在店裡開闢兩個廣告位,白菜店可以在線上線下同時推廣,但一時還找不到有合作意向的企業。“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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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哥深夜發的朋友圈

店門上玻璃貼紙這樣寫著:“在此開個小店\主要定製溫暖\有幸遇到眼光相似的您\希望以後的時光\每當您想起我們\嘴角可以上揚45°”。他對這話一見如故,“說到心坎裡去了”。

“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白菜哥垂下眼角,“別人不能溫暖我,那我溫暖我自己,我給你們溫暖,不就行了嘛。”

走之前,我們和他挨個握手。白菜哥雙手冰涼,捂都捂不熱。“咱笑一個,拍照!”我們告訴他,他躲躲閃閃,強行繃著臉,“不好看。”

快門一響,他忍不住笑了——他笑得倒是很有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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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丨曼卡鄉紳 田芮源 邱明燁 陳卉雯

撰稿丨曼卡鄉紳

攝影丨方丹 李可馨

排版丨呂璐 金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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