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為何討厭李商隱?

木雪蕭


曹雪芹多次借黛、釵之口評判李商隱,可能還是看不起李商隱行事處世之道。不然怎麼放著賈、史、王、薛四大家幾百號人不管,去忙裡偷閒的說李商隱的事呢,首先是對李商隱的詩不屑於顧,李商隱喜歡寫“無題”詩,他的“楚雨含情皆有託”,被人們先入為主、斷章取義地誤解,把他的“無題”都說成是“美人香草”的“忠憤”之情的寄託,而對於李商隱自傷坎坷的詩篇,則又認為幾乎處處與令狐綯有關。不是說李對他一再陳情,就是說李因為受到令狐綯的排擠和疏遠,表示無窮的憤懣和抑鬱。

曹公在第四十九回,寫香菱和史湘雲談詩,寶釵便笑話他們:“……又怎麼是溫八叉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痴痴顛顛,那裡還像兩個女兒呢?”說得香菱湘雲二人都笑起來。“李義山之隱碎。放著現在的兩個詩家不知道,提那些死人作什麼”湘雲聽了,忙笑問,現在是那兩個?好姐姐,告訴我!”寶釵笑道:“呆香菱之心苦,瘋湘雲之話多”。二人聽了都大笑起來。

那麼李商隱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我們從他另一首無題詩便可看出,他是:“虛負凌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萬里風波一葉舟,憶歸初罷更夷猶。

碧江地沒元相引,黃鶴沙邊無少留。

益德冤魂終報主,阿童高義鎮橫秋。

人生豈得長無謂,懷古思鄉共白頭。

李商隱生逢晚唐亂世,又深受牛李黨爭之害,雖懷有“欲迴天地”的理想,終於不能實現,一直鬱鬱寡歡,帶著悲劇色彩度過了自己的一生。“萬里風波一葉舟”這正是詩人回首往事所作的形象概括。唐代下層知識分子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搶負,東奔西走以求朝廷重用的現象很普遍,李商隱由於始終得不到重用,所任官職都十分低卑,且屢經變遷。猶如一葉小舟飄蕩在萬里風波之中,不但不能乘風遠航,而且不知何去何從,不知有何種險境在等待著他。但是,“憶歸初罷更夷猶”,剛剛想定要歸隱,卻又猶豫不決:因為心中還有末泯的壯志,不甘罷休。詩人引用張飛(益德)、阿童(王𣿰,滅吳時是益州刺史)兩個歷史人物的故事,一方面是因他身處蜀地,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當地的歷史名人,另一方面詩人通過對著名歷史人物的追憶表達了自己還想有所作為:他要像張飛那樣殉於忠義,也想像王𣿰那樣以卓越的才能平定東吳,為國家的統一作貢獻。“人生豈得長無畏?懷古思鄉共白頭”。人生總得有決斷,不能隨遇而安,一切都無所謂。但又終於無法決斷:因為“懷古”使人想到要象古人那樣建功立業,至死不休:而過去的經歷卻又說明無法進取。“懷古”意味著進,“思鄉”意味著退,進退兩難,只有無可奈何的愁緒催人白頭。這正是社會的悲劇、時代的悲劇,也是李商隱自身的悲劇。

李商隱早年確是受到牛黨元老令狐楚的悉心培養和大力揄揚,而後來,的確受到當時被看成李黨中人的王茂元的器重,並與其女成婚,從而在人們心目中儼然成了一個“背棄家恩”的李黨人物。但他本人確是是一個正直、耿介的文人,從來沒有任何資料足以說明他利用黨爭,進行夤緣權勢、翻雲覆雨的勾當。他的畢生被捲進黨爭的漩渦之中,並深受其害,是黨爭的犧牲者,然而卻與黨爭無關。李商隱確實有其政治傾向的。認為李德裕一派是一個進步的政治集團,而在李德裕面臨失敗、無可挽回的情況下,李商隱曾寄予同情,為李辯冤,因而受到牛黨的打擊,表現了他的是非感和高貴品質。

唐宣宗大中元年(847),李商隱受桂管觀察使之闢,南下桂州(今廣西桂林)入幕為掌書記,“越鳥巢幹後,歸飛體更輕”。這是他在:人間重《晚晴》中所表達的意願。鳥兒飛離故巢,天晴以後想到故巢已幹,歸飛之心自然更切,他遠在邊地的幕府安身,實出無奈。倘若有朝一日能夠得到朝廷重用,北歸一展鴻圖,豈不更是自己的願望?

讓我們再看看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當她看到賈寶玉的通靈寶玉後,便輕鄙說道:我還以為什麼撈什子,害得寶玉趕緊摘下摔在地上,嚇得賈母趕緊叫僕人撿起來給寶玉帶上,反映了這對封建制度叛逆青年的抗議,他們唾棄封建家庭包辦的“金玉良緣”,他們抗爭,只求自由戀愛的“木石之盟”,為此,賈寶玉“愛博而心勞”,林黛玉成天以淚洗面,執著而深沉,愈斟情重,隨著他們的愛情與環境、社會的衝突日漸尖銳,黛玉深感“雖素日和睦,終有嫌疑”,沉重抑鬱之情日甚一日,其間雖有紫鵑為促成他們的婚姻進行過勇敢地努力,寶玉也為此激成“痴迷”,但主宰他們婚姻的賈母等人依然無動於衷,這種狀況反過來又發展了黛玉憂鬱清怨的性格,最後就只有“質本潔來還潔去”,淚盡而亡,他們純潔的愛情最後被以賈母為代表的陳腐封建的家族無情地鎮壓下去了。

以上便可看出,林黛玉、曹雪芹為什麼不喜歡李商隱的詩的原故了。


田明茂


《紅樓夢》第四十回寫道:賈母率眾人遊大觀園。行至荇葉渚,寶玉道:"這些破荷葉可恨,怎麼還不叫人來拔去。"……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歡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那麼,黛玉究竟是為何不喜歡李商隱的詩呢?

首先,林黛玉的詩歌清麗自然,與李商隱的朦朧悽豔迥然不同。在第四十八回中,黛玉教香菱作詩時說道:"詞句究竟還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這是黛玉的"詩論",她的作品也的確如此。《葬花吟》從"花謝花飛"起筆,乍看以為朦朧含蓄,然則筆至"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句,讀者很容易知曉惜花事假,憐人是真,又至"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感情真摯、自然真實。再看《秋窗風雨夕》,借秋日之蕭瑟寄寓悲涼酸楚的心境,詩境哀婉淒涼,但依然清澈明朗。

李商隱的詩歌則用典多、晦澀難懂。諸如"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此類詩句,多處用典,晦澀難懂。

在林黛玉身上,有和陶淵明一樣的詩人氣質,這不同於李商隱。黛玉的詩人氣質,可由其菊花詩見得。"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扣東籬",顯然是受到了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影響。接下來的一句"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與陶淵明傲世獨立、歸隱田園的意趣也頗為相似。

與此同時,瀟湘館的翠竹,也可見得黛玉的詩人氣質。《世說新語》中的"王子猷嘗暫寄人空宅住,便令種竹。或問:'暫住何爾?'王嘯詠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無此君!'"。蘇軾曾說"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清代鄭燮更是畫竹吟竹的高手。瀟湘館的斑斑翠竹應是黛玉孤傲、不流俗的寫照。陶淵明最愛菊花,自陶淵明始,菊花就成為一種桀驁不馴的人格的象徵。而梅蘭竹菊作為花中四君子,本就氣質相似。這樣看來,黛玉的"竹"與淵明的"菊"就具有了某種暗合的意味。

再進一步來看,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為世人營造了一個"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的世外桃源,是"世與我而相違"又找不到出路的心靈居所。而黛玉所住的瀟湘館,又何嘗不是她心靈的棲息地呢?一曰桃花源,一曰瀟湘館,實則暗合。

這樣一位"世外仙姝寂寞林"的瀟湘妃子,一位甚愛竹菊等清幽之物的顰兒,又怎會愛那般悽豔朦朧的義山詩呢?

從《紅樓夢》全書的精神旨歸上看,黛玉也不會喜愛李義山的詩。在第二回,曹雪芹借賈雨村之口,把陶淵明稱為"正邪兩賦之人"。相比歷代對陶淵明人品的高度評價,曹公反其道而行之,自有其獨特的深意。

陶淵明在《歸去來兮辭》中說"世與我而相違",可見他是不願與世俗妥協的。他這種與世俗格格不入的固執,也許是他性格上唯一的弱點,但這又是其真性情使然,不能說是真正的弱點。曹雪芹先是列舉了"應運而生"的"堯、舜、禹"等人,後是列舉了"應劫而生"的"蚩尤、共工、桀、紂"等,但既沒有對所謂的"大仁者"大肆褒揚,也沒有對"大惡者"大加撻伐,只說了"清明靈秀之氣所秉者,上自朝廷,下至草野,比比皆是",一筆帶過,沒有展開詳細論述。相反,倒是對"正邪兩賦之人"大做文章。

可見,曹雪芹的關注點並不在於世人所公認的"大仁者",而恰恰是像"許由、陶潛、阮籍、嵇康、劉伶"般的"普通人"。

然而,如前所述,歷代文人對陶淵明的人品是極其推崇的,曹雪芹這裡看似貶斥的言論,顯然關注的不是道德層面的陶淵明,而應是超越了世俗的評價標準,把陶潛看作是具有獨特個性的普通人。陶淵明的"邪",也正與寶玉的"痴"一樣,是與世俗對立的真性情。而這種真性情,也正是《紅樓夢》整部書的精神旨歸。

林黛玉的深刻之處在於其性格里的"真",這與陶淵明的"質性自然"不無相同。

誠如葉嘉瑩先生所說,《紅樓夢》所敘寫的悲劇內容,其感情與思想所顯示的某些心態,與古典詩歌的某些有理想有性氣之傳統讀書人的心態頗有著相通之處。《紅樓夢》的精神世界是富有魏晉風度的真性情的世界。在這樣一個以真為主的整體氛圍中,林黛玉這樣一位作者偏愛的主人公,是不太會喜愛悽豔朦朧的義山詩的。


一往文學


林黛玉不喜歡李商隱的原因如下:

一、性格原因,黛玉不喜歡李商隱的節操

黛玉性格直爽,愛恨分明。李商隱的性格有些不討喜。

李商隱的恩師令狐楚非常欣賞李商隱的文才,對其十分器重,讓李商隱與他的兒子令狐綯等交朋友 ,擴大李商隱的朋友圈。他親自教授今體(駢儷)章奏之學,並“歲給資裝,令隨計上都”。後又聘李商隱入幕為巡官,曾先後隨往鄆州、太原等地。在令狐綯的幫助下,李商隱順利考取了進士。

令狐楚死後不久,李商隱轉投令狐楚的政敵王茂元,作了王的幕僚。並且娶了王的女兒。

黛玉應該不喜歡李商隱的節操。

二、黛玉不喜歡李商隱詩的隱晦和頻繁用典

黛玉對詩詞的理解是“詞句究竟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

黛玉誇獎香菱的詩“精華欲掩料應難,影自娟娟魄自寒。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輪雞唱五更殘……”就是因為香菱的立意新奇別緻。言淺意深,堪稱精妙。這首詩切合香菱自己的身世,借詠月而懷人,流露了作者的真情實感。

李商隱的詩過於隱晦迷離,難於索解,至有“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之說。黛玉之所以喜歡李商隱的“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既沒有用典,也不晦澀難懂。

總之,黛玉對於李商隱,雖然有看法,但是不是全部不喜歡,黛玉對李商隱不至於討厭。


潤楊閬苑


其實當時看紅樓夢也不明白黛玉為何不喜歡李商隱的詩句,李商隱可是寫出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等許多千古佳句啊,悟空很多回答也是引經據典複雜冗長,看了半天也沒明白究竟是為啥。

最近看《中國詩詞大會》裡有一段,考“留得殘荷聽雨聲”哪個字錯了,酈波蒙曼兩位老師順便講了黛玉因何不喜歡李義山就是李商隱的詩句,聽完真是豁然開朗,蒙曼老師說,李商隱在詩句中表現的是晦澀朦朧的情感,而黛玉的感情是很清晰的,她從來不忌憚在任何人面前表現自己對寶玉的感情,回想一下還真是這樣啊。

酈波老師又講了黛玉並不是像很多人印象中,表面那種柔柔弱弱的感覺,她其實是很大氣,很有底氣的,因為她父親林如海當初是兩淮鹽運使,是個肥缺,當時留給了黛玉一筆相當豐厚的財產,當初賈母也是把黛玉當做準孫兒媳來看待,因此黛玉在賈府地位很高。

所以黛玉對李商隱詩裡那種纏綿晦澀,不知所指、又悲觀的情感是不認同,不感興趣的。其實我想這也代表的是曹雪芹本人的意思吧,

(以上詩詞大會視頻已經上傳頭條號,喜歡詩詞跟紅樓的朋友歡迎關注我的頭條號:如畫四季)


如畫四季


這個問題看著簡單,其實是很複雜的,涉及到中國詩的歷史中兩種迥異的藝術理念的衝突。在開始說這個問題之前,我們要注意這個問題中關鍵的字眼,是不喜。喜,是依照個人秉性對藝術作品有好感,不喜,僅僅是不對眼,而不是代表不尊重。這兩種理念都是值得尊重的,也是有價值的。

其實關鍵只有兩條脈絡:

  • 李商隱→晚唐詩風

  • 林黛玉→曹雪芹→嚴滄浪

無非是分別論述這幾個基本點,然後連綴起來,看相互之間的關係。


一,李商隱

我們先來考察小李的藝術風格,總結其詩風和藝術理念。

談到小李,首先要把他放在大的時代背景下來看。他所處的位置,在詩史上,是晚唐。歷來有說法,唐詩分初、盛、中、晚四個階段,還有一種分類法,把中唐拆開為元和、大曆兩個階段,但晚唐詩之獨立於其他,是歷來公認的。

晚唐詩出現的時代背景,是另一個命題,在此不論,我僅論其風格。歷來論家,曰華豔纖巧,曰頹靡浮豔,曰沉博絕麗,都是有的。

大體我來總結一下,就是這一階段的詩,是繼承了韓愈以來的路數,要發掘的是文字最大的表現力,認為可以通過對文字的雕琢、對結構的經心安排,達到表達能力的最大化,這就導致了文本上的精細化。而在審美旨趣上,則有唯美主義、象徵主義的痕跡在其中,唯美主義繼承自梁陳宮體的穠豔,象徵主義則發軔於楚騷之美人芳草,李賀為前驅,可惜天妒英才,壽數太短,他底色中粗糲不圓融的地方尚未圓融,所以這個圓融就一直到小李身上才達成。

要之,個人對晚唐詩風的總結是三個取向:

  • 技巧主義

  • 唯美主義

  • 象徵主義

技巧主義體現在對文辭結構的精心安排和探求文字的最大表現力上,唯美主義體現在物象的選擇和表達的風格上,象徵主義則引領了從古典敘述到依靠意象群表達的新思路。

晚唐詩風在小李詩中有集中的體現,他也被認為是晚唐詩風的集大成。


二,林黛玉(曹雪芹)

林黛玉在紅樓中論詩,是藉助香菱學詩這個著名的橋段寫出來的。這一段被選進了課本,以至於看過沒看過紅樓的人,都知道香菱學詩,這一段也大概成為全中國最普及的學詩法門了吧。

我們來考察一下這段是怎麼說的,然後追溯其本源看看。

斷不可看這樣的詩。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你只聽我說:你若真心要學,我這裡有《王摩詰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一百首細心揣摩透熟了,然後再讀一百二十首老杜的七言律,次之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肚子裡先有了這三個人做了底子,然後再把陶淵明、應、劉、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你又是這樣一個極聰明伶俐的人,不用一年工夫,不愁不是詩翁了!

其實曹雪芹的這個小教程,都跳不出《滄浪詩話》的籠罩。

我們來看看嚴滄浪是怎麼說的:

詩辯
一、
夫學詩者以識為主:入門須正,立志須高;以漢、魏、晉、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若自退屈,即有下劣詩魔入其肺腑之間;由立志之不高也。行有未至,可加工力;路頭一差,愈騖愈遠;由入門之不正也。故曰:學其上,僅得其中;學其中,斯為下矣。又曰:見過於師,僅堪傳授;見與師齊,減師半德也。工夫須從上做下,不可從下做上。先須熟讀《楚辭》,朝夕諷詠,以為之本;及讀《古詩十九首》,樂府四篇,李陵、蘇武、漢、魏五言皆須熟讀,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觀之,如今人之治經,然後博取盛唐名家,醞釀胸中,久之自然悟入。雖學之不至,亦不失正路。


五、
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所謂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詩者,吟詠情性也。盛唐諸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近代諸公,乃作奇特解會,遂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夫豈不工?終非古人之詩也。

嚴滄浪的觀點,其要旨在於,推崇盛唐,推崇性情,不推崇以文字為路徑為詩,不推崇私密化和複雜化,不推崇中晚唐詩。往往又以恫嚇的方式說出來,你小子學李商隱,立志不高,以後肯定學不出來!他的門徒曹雪芹也借黛玉之口說,你寫進陸游的格局,再也寫不好!

嚴滄浪為什麼說這些呢,其實也是有所本的,是針對當時的時弊來下藥的。當時的詩壇,可以考證一下,拋卻清醒的少數人,其實往往都是迷路之人。西昆學小李者,學得瑣碎湊泊,蘇黃以來之效仿者又多以學問為詩,推崇一些不可無一字無出處。其實都是偏離了詩之本質的。嚴滄浪在他的詩話裡如此說,所謂用猛藥也,想把學詩之人一把扭回來,正規的說教肯定是不管用的,須得力氣使大些,後果說得嚴重些,再恫嚇恫嚇,就差不多了。

所以,非小李不知詩,而是學小李的詩人不知詩。嚴滄浪對晚唐頂多是尊重但不喜歡,但矯正時弊的時候說話就不必太客氣。而曹雪芹說這些,幻化小說,則並無太多矯正時弊之必要,更多是他本人的藝術理念不能接受罷了。

要之,總結一下個人對於嚴滄浪一路藝術理念的理解:

原點之確立最穩,緊緊抓住詩表達感情這個中心。文辭上對於技巧主義持懷疑甚至反對的態度,認為詩人可以通過對世界的興會到達羚羊掛角的妙處,所謂妙悟者,而非通過對文字的窮究和砥礪求得。審美旨趣上崇尚易於產生共情的普遍情感的表達。創作理念上,不認同晚唐以來利用意象群和大量象徵矯飾掩飾真實意圖的做法,而更推崇傳統的架構方式。


三,總結一下:

兩種藝術理念的衝突導致了這個問題的誕生。說白了,都有好的地方,一個走得遠,一個站得穩;也有不足的地方,走的遠則人目力未及,站得穩則視野閉塞。

晚唐之風,優勢在於開拓出了新的藝術手段,在從古典藝術到現代藝術的路徑上提供了中間態,我現在寫詩,求其現代,使用的手段,其實都是從李賀李商隱他們身上求來的;其弱勢在於走向了個人化複雜化碎片化的敘述,入其門很難,很容易走偏,所以產生了一大批不知其詩徒有其駕勢的偽門徒,名聲不大好,其詩又往往因為大旨隱晦、敘述跳脫而很難被外行欣賞。

嚴滄浪的理念,其優勢在於原點扎得穩當,路徑走得正派,依照這個路數學,大抵是學不歪的;但是弱勢也很明顯,羚羊掛角這個東西,錢鍾書他們早就批駁過,所謂妙悟,是什麼東西?僅僅是把詩變成了虛無縹緲的玄學。更何況羚羊掛角說著無跡可求,其實都可以通過文字和技巧求來,在這個視角下嚴公的理論是站不住腳的,而滄浪之論,其實有其保守的色彩,不接受新出現的理念和方法,終究是一個弊病。

所以曹雪芹是持後一種觀點的,看不上前一種,是很有淵源的一件事了。至於“留得殘荷”一句,更容易解釋了,第一是這一句貼合了林黛玉悲劇性的命運,“殘荷”“雨聲”都在書中可以找到對應,如《葬花吟》《秋窗風雨夕》;二則,這也是李商隱的詩中比較貼近他們審美旨趣的一首。


夜小紫


黛玉自己曾親口說:“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

於是我們知道黛玉是討厭李商隱的,而李商隱的詩向來受眾很廣,大家都喜歡讀,覺得寫的很朦朧很唯美,可林姑娘怎麼偏偏就不喜歡呢?

我個人覺得有以下幾個層面:

1、黛玉的詩詞觀。

在香菱學詩那一回,黛玉告訴香菱學詩不是難事:“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平聲的對仄聲,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

這句合我的脾胃,我一直覺得詩詞要以我筆寫我心,不必拘泥於形式,若是為了追求形式而寫詩,寫詩的意趣就沒有了。

林黛玉又說:“詞句究竟末事,第一是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

李商隱正是黛玉口中的反例,他的詩語言綺麗而對仗工整,繼承了杜甫七律錘鍊謹嚴、沉鬱頓挫的特色。他的詩是精雕細琢的,顯得富麗精工。又特別喜歡用典,說得極其隱晦朦朧,正是以辭害意。

反觀黛玉喜歡的那句詩: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沒有用典,沒有很隱晦的意義,一點也不朦朧,是一種很自然清新的感覺。

她教香菱入門的方法是:“我這裡有《王摩詰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一百首細心揣摩透熟了,然後再讀一百二十首老杜的七言律,次之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二百首。肚子裡先有了這三個人做了底子,然後再把陶淵明、應、劉、謝、阮、庾、鮑等人的一看。”

這其中偏偏就是沒有提李商隱。嚴羽滄浪詩話有云:夫學詩者以識為主,入門須正,立志須高,以漢魏晉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

李商隱是晚唐詩人,是開元天寶以下人物。黛玉約莫師從嚴羽,推崇的正是漢魏盛唐的詩人,追求那種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美感,對於那種幽深迷離的意境不是很贊同。

再看黛玉寫詩,黛玉的詩中很少使用典故,“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都是很直接,很明朗的抒寫胸臆,更不會像李商隱那樣,多意向,寫的朦朧隱晦了。

2、黛玉的人生觀。

黛玉是個很有個性的女孩子,她很真實,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絕不會模稜兩可。王熙鳳送給大家的茶葉,大家都說不好,黛玉就說,我覺得很好啊。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趙姨娘來了,只有黛玉和王熙鳳,正眼也不瞧她。本來就是不喜歡,我們已經做得很明顯了,裝都懶得裝。

和寶玉鬧彆扭,一定要說出來,把話都問個明白。寶玉在清虛觀得了金麒麟,黛玉馬上就上心了,而且當著眾人的面提醒:她的金麒麟會說話。

湘雲說她像戲子,惱了就是惱了,但是第二天事情過去了,照樣前去找湘雲,大家該怎麼玩還怎麼玩。

湘雲取笑她,得一個咬舌的林姐夫,時時刻刻愛厄下去。她馬上說:我若饒了雲兒,再不活著。

和寶玉吵嘴,說,我是為了我的心。

她認為事情就該說個清楚明白,萬萬不能雲山霧罩,模稜兩可。就像對待金玉良緣,她也時常掛在嘴邊上說,因為心裡時時刻刻都在意。

寶釵正好相反,不會表露自己的情緒,不會愛憎分明,不會把一切都寫在臉上,也就是世人說的八面玲瓏,叫人看不真切。

所以黛玉怎麼會喜歡李商隱呢?他的詩讀起來是很美,可是到底在說什麼?在說情場失意,還是在說壯志難酬?還是在悼懷故人?還是在感慨身世?

後四十回裡有一個細節,說黛玉房中掛著一幅《鬥寒圖》,上面題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這是李商隱的詩,所以有人說黛玉其實是喜歡李商隱的,但是口是心非,非說不喜歡,藉此引起寶玉的注意。但不是同一個作者寫的啊,對人物的把握是不一樣的。

還有人提出黛玉很多聯詩或者詩句中都化用李商隱的詩句,但我認為,不喜歡是一回事,自己寫是另一回事,化用得好,意境是完全不同的。

-------------丸-------------


祁門小謝


我不認為,林黛玉不喜歡李商隱是因為自己的詩詞觀,價值觀或人生觀!

她哪裡是不喜歡,簡直是愛得要命!因為太愛,所以害怕一詩成讖,害怕一句成讖,更害怕一字成讖。

因為李義山的某些詩總有一種傷心,失落,斷腸,甚至是絕望,更有無盡無休的灰燼灑落在每一個平仄裡。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遠路應悲春晼晚,殘霄猶得夢依稀。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

十四藏六親,懸知猶未嫁。十五泣春風,背面鞦韆下。

看一看就知道,李義山出名的那幾首,如果不是事實俱在,我真懷疑詩裡說的就是林黛玉!或者說簡直就是林黛玉的寫照!

林黛玉讀到這些詩句會是什麼感覺?

她六親不在,寄人籬下;她賦菊葬花,至情敏感;她芳心暗系,卻無人做主;何況書中早有交待,她此生只為“還淚”而來,而且在李商隱的詩裡,“淚”、“杜鵑”、“沾衣”、“悲”還少麼?

再看看林黛玉的詩句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葬花辭》

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淚燭。——《秋窗風寸夕》

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月痕!——《桃花行》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識香痕漬也無。——《題帕三絕》

月窟仙人縫縞抉,秋閨怨女拭啼痕。——《詠白海裳》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詠菊》

試問,林黛玉怎麼敢讀李義山的詩呢?難道不怕觸摸到血脈深處的悲傷以及絕望麼!

她不敢讀的,只要一讀,則字字斷腸!

所以,林黛玉不喜歡李義山的詩根本和是什麼詩詞觀,審美觀或價值觀沒有任何關係!至於那一句“留得枯荷聽雨聲”,與她的心境無關,自然可以喜歡!

由此可知,言遇解人,難矣!


亦有所思


回答這個問題,我們要分析黛玉對待詩的態度和對詩的偏好是怎樣的,黛玉是一個真正的詩人,紅樓夢裡的小姐們起詩社,大家經常一起做詩,獨黛玉她不但社裡做詩,平時也常作,而且詩的格式多樣,比如《五美吟》、《題帕詩》甚至有《葬花吟》這樣的長詩,不但會詩,而且把作詩當成一件大事,詩是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所以說她是個真正的"詩人\

屏山品紅樓


看來很多人對林黛玉這番話有誤解啊!李商隱的詩詞隱晦,又有清冷之境,意境也清奇,但是黛玉可不是不喜歡他的詩,而是非常喜歡他的詩,那麼為什麼她要說“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呢?——————因為其他人都不喜歡李義山的詩啊!因為李義山視錢財如糞土,而且清高,這些品質只有黛玉才有,其他人都是俗人,但是黛玉要讓他人認同她的話,會說:“李義山的詩最好”嗎?……這樣簡直給自己樹敵,故意標新立異,顯得自己鶴立雞群,這樣大家都會不服她,所以她說“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詩”是緩和之意,為什麼說“李義山”而不說“李商隱”呢?這是表明尊重之意,如果她說李商隱容易引得對方不屑(管你再好,與我無關),但是用李義山這個字跟著的名字,用字,即便大家對他不瞭解,用字表示尊敬,好像他們也不出名,但每個人又有字,容易引發他們的一種同情心,同理感,於是獲得記憶,然後再說“只喜他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這麼一說有什麼好處呢?前面用李義山表示尊敬,大家又不識得,可以輕易“忽略”的感覺,從而使得這些人不會被打擊,因此也不會對林黛玉有別樣的心理,心裡面不會感覺不爽,而會覺得李義山和自己一樣不太出名,但也有字,值得尊敬,一般俗人即便不知道名人有哪些詩詞,但是如果你抬舉名人而有顯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嫌疑,自然是不討人歡喜的,所以黛玉才有“我最不喜歡李義山的詞”,表面看來與大家一視同仁,想法一樣,但用李商隱的字加上姓稱呼他則是告訴大家他雖然不出名(對於俗人來說,就是不出名,會有一種同情心,同理感)但是他也值得尊敬(用字):這樣很好勾起了大家的注意但不對這個人感到排斥,然後你說他有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大家一想,“哎?果然沒聽過啊?……”……其實這句詩在李商隱的所有詩句裡面並不算妙趣,其實倒也平常,這是他的風格嘛,但黛玉這麼一說,那些人又不瞭解李商隱,聽黛玉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滿有意思。於是他們也感到了自己被尊重,仔細一品味或略一品過,果然和別人不一樣:(其實李商隱就是和別人不一樣嘛,但是他們不知道),然後去想這句詩,品味幾句,好像自己也聽明白一樣,黛玉用的是欲褒先貶,欲揚先抑的辦法,好比哪戶人家想讚揚自己小孩,對那些比自己差但是對自己這邊不感冒的人說:“哎呀,我家小孩,真是沒什麼好的”,然後再加上一句“就是特別孝順,特別乖……”然後舉例,這樣就容易得到那些人的“認同”。


無非欲揚先抑,欲褒先貶的方法而已,尋常得很。


所以大家不要斷章取義哦。嘿嘿。


杭州婉娩


這個問題簡直就是在黑黛玉,原文裡沒有任何文字明確說黛玉討厭李商隱,她只是說她不喜歡李義山的詩,沒說討厭他這個人,這是兩個概念。我可以看不上你寫的東西,但也許我並不討厭你這個人,這是兩個完全不同個概念,而且黛玉也沒有對李義山的詩不喜歡到討厭的程度,她只是說最不喜歡,僅此而已。


李商隱的詩我們都學過,不少都是纏綿悱惻的愛情詩,寫的優美動人,尤其是他的無題詩,傳遞的那種朦朧的感情,可以做多種解讀。黛玉本身就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她不喜歡一個多愁善感的男人寫的愛情詩,很正常,但像“留得殘荷聽雨聲”這樣的寫景詩,還是非常契合黛玉的心境的,所以她喜歡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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