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改委首提“收縮型中小城市”:10年間84城市“收縮”,東北居多,已連成線

中國的城市化,正呈現方向相反的兩種趨向:大城市在不斷擴張,而小城市則不斷在收縮。在大城市擴張的喧囂聲中,一些小城市則呈現人口縮減的“逆城市化”現象。

東北邊陲的地級市鶴崗,近日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這裡竟然有1.6萬元即可拿下46平方米二手房的“白菜價”樓盤。雖然後來證實,這些房子多為毛坯棚改房,不能代表鶴崗全市水準,但在全國範圍內,鶴崗市中心均價2000元/平方米的房價也處於窪地。當地租房網站上,不少帖子都是“只要出取暖費,房子免費住”。

一個偏遠的四線小城,房價低人們並不感到奇怪,但低到這個程度,還是大大超出許多人的心理預期。因此,樓市“白菜價”的議論一時四起。《證券時報》發表評論稱,如果鶴崗樓市出現“白菜價”,只是一個偶然現象,那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是第一個被發現的“蟻穴”,後面還跟著更多的“蟻穴”。

發改委首提“收縮型中小城市”:10年間84城市“收縮”,東北居多,已連成線

“我們一直在說擴張的城市、增長的經濟、逐步增長的人口,那‘收縮型’城市是不是中國城市化的另外一面?”清華大學建築學院副教授龍瀛的觀點,正日益引發業界的共鳴。他率領的研究團隊,在2013年至2016年間利用衛星影像監測了中國3300多個城市的夜色燈火,發現其中28%的城市燈光已日趨黯淡。

龍瀛估計,中國可能有938個城市正在萎縮,數目居各國之冠。他稱,中國2020年人口普查數據,將讓外界進一步瞭解,情況是否進一步惡化。

被忽略的“收縮型”城市

中國國家發改委4月8日出臺《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這份文件中有兩個媒體焦點,除了正式明確“大城市全面放開落戶限制”,還首次提及“收縮型中小城市”。

過去差不多長達兩個世紀的時間,城市化一直是篤定的發展趨勢。隨著世界幾大經濟圈的崛起,人口縮減和“逆城市化”正成為一些國家和眾多城市正面臨的嚴峻的問題,截至目前還未有好的解決方案。

以前些年被廣泛報道的底特律為代表,美國中西部“鏽帶”已經大量出現廢棄的房屋和社區。前不久有一則新聞稱,日本全國5000多戶家庭單位(住址),有接近20%是廢棄的狀態。就連位於東京都的大田區,也出現了臨街住宅被廢棄的現象。

而一些學者的研究證實,中國也不例外。同樣做“收縮城市”研究的首經貿大學副教授吳康發表文章稱:2007-2016年間,中國有84座城市出現了“收縮”,這些城市都經歷了連續3年或者3年以上的常住人口減少。而同一個時間段,全國城市建成區面積從不到3萬平方公里,增加到5.4萬平方公里。

吳康曾繪製過一幅地圖,一個黑點代表一個“收縮城市”。地圖上,東北地區的黑點已經連成線狀。但需要指出的是,除了區域經濟整體塌陷的地帶,即便是在長三角和珠三角地區,也有黑點成片出現。

發改委首提“收縮型中小城市”:10年間84城市“收縮”,東北居多,已連成線

“資源是有限的,一些城市的繁榮,必會帶來另外一些城市的沒落。”博鰲亞洲論壇2019年年會上,中泰證券首席經濟學家兼研究所所長李迅雷表示。他呼籲,以人的自由流動為前提,來打破區域間的壁壘,消除種種行政體制約束,對區域經濟發展戰略要進行及時修正,從而推動都市圈的發展。

“因為行政區劃壁壘問題,各大城市都是在一定的行政區域裡面,依據自身的發展來定位,缺乏系統整體思維,這很容易導致‘虹吸效應’”,在博鰲亞洲論壇2019年年會上,北京師範大學都市圈研究中心主任劉學敏表示,中國的很多城市在發展過程中,不僅沒有帶動周邊地區,反而是在損害周邊的利益。

劉學敏做資源枯竭城市調研時,去了河南靈寶和河北承德的一些礦區,發現由於城市內斂發展的緣故,那些地方已經越來越塌陷。他認為,未來城市的發展,需要一種系統和創新的都市圈思維。“中國已經進入到都市圈時代,我們要確立一種都市圈的思維,看問題要從都市圈的視角上分析問題”。

都市圈內外加劇分化

“三線城市全面放開落戶,二線城市全部取消落戶限制,一線城市大幅增加落戶規模”。此次中國國家發改委發佈的《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以行政指令要求地方政府放鬆戶口控制。

至此,針對三類不同級別城市,中國已經有了三種戶籍制度。有評論指,此番中國戶籍制度空前放鬆,不僅是對盤桓數十年之久的戶籍壁壘最重一擊,也意味著中國的城市化發展思路徹底翻篇,傳統的城鎮化已然後勁不濟,未來必須轉換髮展路徑。

過去,以“土地城鎮化”為核心的城市化建設,一直是既能夠拿錢、也能夠出政績的事,政府通過圈地實現城市外觀上的升級,通過賣地充實財政收入,在人口和就業正增長的情況下,這幾乎是一個完美閉環。

但現在,只靠賣地推進的“土地城鎮化”模式已經難以為繼。至於原因,業界專家傾向認為,中國雖然城鎮化率已達59.58%,但並沒有同步完成“人口城鎮化”。“截至2018年,中國戶籍城鎮化率只有43.37%,相比‘土地城鎮化’差了16.21個點”,在博鰲亞洲論壇2019年年會上,中國國務院參事、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特聘教授徐憲平透露。

對中國城鎮化進程停滯的擔憂,並不是今天才有的。上一次針對這個問題的大規模爭論,還是在2013年,也是中國舊版城鎮化規劃面世之時。當時爭議的一個焦點,就是圍繞“人”的城鎮化。發改委的結論稱,有些地方“過度依賴土地支持的城鎮化的持續能力不強,或者說已經不可持續”。

發改委首提“收縮型中小城市”:10年間84城市“收縮”,東北居多,已連成線

按照發改委的解釋,城鎮化發展所有的問題中最核心的一點,是“人口城鎮化”遠遠滯後於“土地城鎮化”。2013年,全國名義城鎮化率已經超過52%,而人口城鎮化率只有35%左右,大量的常住人口居而不融,成為轉型內需型經濟結構要面臨的一個主要障礙,但解決這個問題,同時面臨著戶籍改革和土地改革兩塊難啃的骨頭。

問題雖然找到了,但在此後幾年的實踐中,當初改革設想的大部分舉措並沒有落實,備受關注的“人口城鎮化”和“土地城鎮化”的差距,甚至有持續加大的跡象。為此,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原副院長馬曉河在今年“中國區域經濟50人論壇”上疾呼,“防止城鎮化提前進入停滯期”。

某種意義上,這才是此次新出臺文件對戶籍改革、放寬落戶做出更大力度要求的根本原因。所以,新版文件中關於落戶政策的放寬,絕對不是“以房地產發展促戶籍改革”的傳統思路。因為戶籍鬆綁背後,有比房地產行業遇到困難、或者地方土地財政難以持續更嚴重的問題,那就是中國的城鎮化進程遇阻放緩。而這,一度被視為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來源之一。

這對中國城市發展格局也將產生重大影響。戶籍鬆綁,意味著區域間人口的自由流動將成為趨勢,這勢必進一步產生“極化”的效應:人口加速向大城市遷移,形成大都市圈。而離中心城市距離過遠的邊緣城市,將難逃“收縮”的宿命。

“造城熱”須降溫

人口流失雖是城市收縮最直觀、最主要的特徵,但在中國“收縮城市”的形成,不能忽略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持續數十年城鎮化而興起的“遍地造城熱”。

官方數據顯示,截至2016年5月,全國縣以上的新城(新區)超過3500個,其中,12個省會城市平均一個城市規劃4.6個新城(新區),144個地級城市平均每個規劃建設約1.5個新城(新區)。而要達到這些新城(新區)的預期規劃目標,總共需要住進去34億人口。

發改委首提“收縮型中小城市”:10年間84城市“收縮”,東北居多,已連成線

那麼,到哪裡去找這麼多的人呢?中國國家衛計委曾有預測資料,稱全國人口約在2029年達到峰值,為14.5億人。這一數據,還不到新城新區所需人口的一半。

2016年“全國新城新區規劃人口達34億”消息曝光後,輿論譁然,這可容納地球一半的人口,誰來住?學者也炮轟,這不切實際的規劃,相關領導責任不可放過。

對於地方官員來說,本來就有按捺不住的土地開發衝動,以城鎮化為名大肆規劃擴建新城、新區,不僅意味著看得到的政績,在一定程度上還意味著增加地方升格的機會,官位也可能從“鎮黨委書記、鎮長”變成“縣委書記、縣長”,再變成“市委書記、市長”。學者炮轟歸炮轟,在這種強大的誘惑之下,“造城熱”絲毫未有降溫跡象。

不過,在龍瀛及其團隊看來,“收縮”城市的出現,也並非壞事。

龍瀛認為,關鍵是每一個收縮城市要重新審視自己的規劃,追求精明收縮。量的收縮,不代表質也收縮,相反,收縮的規劃,應該更關注提高居民的生活品質和城市的空間品質。

此次發佈的《2019年新型城鎮化建設重點任務》,首次出現“收縮型中小城市”的提法,強調這些城市要轉變慣性的增量規劃思維,嚴控增量、盤活存量,引導人口和公共資源向城區集中。

不過,對於習慣了“攤大餅”式發展邏輯的地方主政者來說,這將是一個不小的考驗。這意味著,過去經營城市的種種經驗和手段,都將徹底失效,面臨人口持續流失的局面,城市又該如何經營?

畢竟對於大部分中國人來說,城市化才剛剛到來,理解城市收縮顯得更加不易。更糟糕的情況是,“城市規劃官員大多假設中國的城鎮都會無限期擴張,並以此勾勒未來發展藍圖。”龍瀛說。他們曾調查過60多個地方的城市發展規劃,發現多數規劃背離現實,其推出的基礎建設方案和工商住宅發展項目,也與人口趨勢背離。調查還顯示,近90%官員表示遭受壓力,必須用樂觀預期來擘劃城市發展願景。

龍瀛警告,若不妥為因應,美國後工業城鎮的衰敗情景恐將在中國出現。他說,儘管中國和美國城市萎縮情況在許多層面不盡相同,但美國“鐵鏽帶”的衰敗景象,或許會成為若干中國城市未來的寫照。

*本文由樹木計劃作者【鳳凰週刊】創作,獨家發佈在今日頭條,未經授權,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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