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装的众神 太平洋战场的美国战列舰(下)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美军从海上和地面控制了瓜达卡纳尔,虽然日本军舰依旧不断卸下物资,但这对挽回大局几乎无济于事。海军历史学家萨缪尔·莫里森写道:"瓜岛之战对日本人来说,是他们在南太平洋末日的开始,对美国人来说,这是他们在南太平洋诸岛上的首次大捷,也是发动一场直捣日本门户的、大规模两栖攻势的起点。"

通向东京之路

这场攻势的下一站就是塔拉瓦,在岛屿上,日本人正在工事背后严阵以待,指挥官柴崎惠次少将夸下海口说:"美军用100万人,花100年时间也攻不下塔拉瓦。"但1943年11月20日,在战列舰炮火的掩护下,海军陆战队只用76个小时便肃清了整个岛屿。而塔拉瓦又只是一个开始,从1943到1944年,为支援地面部队的进攻,战列舰从一座岛礁赶到另一座岛礁,用火力完全震撼了敌人。只是,一个问题也开始浮现,太平洋打的终究是一场"平顶船和平底船"的战争,这使战列舰被迫退居一个相对冷清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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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3年11月,战列舰"科罗拉多"号向塔拉瓦环礁上的日军据点开火

这让舰长和舰队司令们寝食难安,他们在司令塔内来回踱步——对日德兰、对马、特拉法尔加等堪称伟大的海战,他们对其中的每个细节了如指掌。但如今,这些两鬓斑白的老人发现——他们的一生也许是在等待一个根本不会降临的机会。

海军少将杰西·奥登多夫就是其中之一,他将毕生奉献给海军——他比所有人显得更急躁,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与日本人摊牌的时间已经临近。他的战列舰队正在驶向乌利西环礁——一场巨大攻势的出发点。一位年轻的军官写道:"'宾夕法尼亚'号在前,'马里兰'号在后,深蓝色的将旗飘扬着。当船头向前低下时,灰色的海水打到坚固的前甲板上,长管主炮忽地在浪花中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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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军少将杰西·奥登多夫,坚定的大舰巨炮主义者,同时也是苏里高海峡之战的指挥官

1944年7月,奥登多夫舰队驶入了乌利西环礁,在那里,阳光照耀着一支史无前例的舰队,而它们的目标是菲律宾。对美国远东军司令麦克阿瑟而言,考虑到1942年那句"我会回来"的承诺,进攻菲律宾便不仅是一个战略问题,而且还关系到了他个人的名誉。为此,他几乎说服了所有人——导致在1944年夏季,几乎整个美国西海岸都在做争分夺秒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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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秋,停泊于乌利西环礁的美军舰队,几乎占据了整个海面

13艘战列舰出现在了这次大集结中,其中奥登多夫的战列舰被编入第7舰队,该舰队的指挥官是金凯德上将,任务是配合登陆行动;同时威利斯·李的6艘快速战列舰则跟随哈尔西的舰队行动,以保护为数众多的航空母舰。

就这样,金凯德指挥了一支强大的舰队,受到陆军上将麦克阿瑟的管制;哈尔西指挥了一支更强大的舰队,受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的管制;当进军菲律宾时,没有一位统帅能对此加以协调,而这种缺陷,将被日军司令栗田健男利用,并令美国人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

为了实现作战目标,栗田派出了四支舰队:首先,充当诱饵的航空母舰负责把美军主力引走;接着,三支日本舰队将对美军运输船发起进攻。海军中将西村祥治指挥着其中一支,其兵力仅次于栗田亲率的主力:该舰队为首的是"山城"和"扶桑"号,历史可以追溯到1910年代。然而,这位54岁的将军不知道,自己将要奔赴的,其实是一个无法挣脱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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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代,"山城"号(近处)"扶桑"号(中央)在一次阅舰式中,高耸的舰桥是两舰的显著特征

在美军的监视下,西村抵达了菲律宾外海,他们首先面对是22艘驱逐舰和39艘鱼雷艇,这61艘舰船的任务是编织一个口袋;航道尽头则守候着奥登多夫的6艘战列舰,它们的使命是扎紧这个口袋,然后一网打尽。

1944年10月25日凌晨2点40分,奥登多夫接到电报:"'臭鼬'出现,方位184度,距离18海里。"前哨舰已通过雷达发现敌人——这是继1905年对马海战后主力舰又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汇聚在太平洋上:奥登多夫要补偿久违的遗憾、西村要践行武士的尊严——巨舰的身躯逐渐接近,沉重而缓慢,就像命运的脚步一样不可抗拒。

"光荣而伟大"

美军编队在海上一字排开,足足5.5公里长,共有六艘战列舰组成,每艘以不到5海里的速度航行:珍珠港老兵"西弗吉尼亚"号位于前方,"马里兰""密西西比""田纳西""加利福尼亚"和"宾夕法尼亚",每艘都以900米的间距在后方跟进。这就是海战史上著名的"T字阵列",这种阵列有300多年的历史,按照大舰巨炮时代的信条:当己方战列舰一字排开、而敌人又排成纵队直插过来时,这种情况便意味着,它们能够面对敌人施展全部的主炮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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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莱特湾战役前的演习中,驱逐舰"科尼"号边施放烟雾便从"西弗吉尼亚"号旁经过

但奥登多夫的战列舰没有打响第一枪,这项荣誉最终交给了鱼雷艇——当它们扑向目标时,每艘都发射了4枚威力巨大的Mk13型鱼雷。在远处,战列舰的水兵能看到日本军舰还击时的炮口闪光,穿插在这些光点间的是二十多束探照灯的光束,它们神经质地在海面不停扫来扫去,仿佛丝毫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危险。

在鱼雷艇之后,22艘驱逐舰相继登场,它们搭载了111门127毫米炮和214枚鱼雷,在战斗开始前,奥登多夫担心战列舰的功劳会被这些驱逐舰抢夺,事实上,它们几乎真的做到了这一点:驱逐舰队顶着弹雨发起了进攻,用鱼雷命中了位置靠前的"扶桑"号。凌晨3点44分左右,战列舰"密西西比"号在40公里外观察到了它的爆炸,瞭望哨甚至确信无疑地报告说:"火焰冲天,向上飞过了(敌舰)桅杆"。至于其他雷达兵则被显示屏上的变化震惊:因为在一瞬间,突然有一个光点变成了两个——是剧烈的爆炸,让这艘1910年代下水的老战列舰断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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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描绘的苏力高海战,左侧是巡洋舰"最上",右侧是遭受密集打击的"扶桑"号

在"山城"号上,西村感到一阵战栗,他知道敌人的炮塔现在都转向了他。3点55分,"西弗吉尼亚"号打响了海战的第一炮——这艘军舰战前是美军的炮术冠军。3点56分,该舰命中了"山城"号的上层建筑,这些炮弹每一发都在为珍珠港阵亡的水兵报仇。日本驱逐舰"时雨"号上的一位乘员写道:"一连串爆炸笼罩了'山城',赤红的碎片在空中到处飘飞。"

在"山城"号的舰桥上,西村绝望地寻求支援——这是他留下的最后记录,人们注意到了从该舰的破口腾起的巨大烟柱,它就像一条伸向天堂的裹尸布。当该舰向左翻沉时,在"西弗吉尼亚"号上,掌声和欢呼此起彼伏地传来,一位参谋长舒了一口气:"我们终于干掉它们了,感谢上帝。"

两艘日本战列舰的沉没令战场安静了10分钟,借助照明弹的光亮,人们看到燃烧的残骸在烟雾中若隐若现,一位亲历者写道:"伴着黎明前苍白的微光,苏里高海峡展示给我们的是一片骇人的景象……水面上满是油污和军舰的残骸,一群群日本水兵高声呼叫,并紧紧扒着正在下沉的舰船。"

有人向战列舰队发去报告:"我们该怎么处置他们?"几秒钟后传来了冰冷的回答:"让他们自生自灭。"其中一些日本水兵试图游到几公里外的海岸,但这是没有用的,等待他们的是菲律宾游击队的袭击。事实上,在庞大的西村舰队中,幸存的只有少数人,最终只有驱逐舰"时雨"和巡洋舰"最上"号带着受伤的舰体从战场逃脱了,也许是惊魂未定,其中前者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报告"山城"和"扶桑"号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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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里高海战结束后,美军鱼雷艇正在打捞幸存的日军水兵

尽管过程颇具非议,但无论如何,苏里高海峡之战对美国人来说都是一场残酷而有趣的经历。他们曾多次出生入死,也曾遭到殊死抵抗,但终于进行了一次一边倒的屠杀,并让这场屠杀成为名垂青史的战斗。事后,人们描写了战场如火如荼的场面:比如他们如何在炎热的夏夜等候着敌人;神经如何逐渐变得紧张;如何屏住呼吸,等待鱼雷的爆炸划破夜空;如何在曳光弹凌空划出的、明亮的弹道下体会一生仅出现一次的快感。对指望精神压倒物质的"军事理论家"们来说,这次战斗无异一记耳光,因为美军只付出了41名官兵阵亡的代价,绝大多数军舰都完好无损。

神风来袭

然而,战况还是出现了新的发展:那一年秋冬两季,水兵们通过"神风特攻"领教了日本人的顽强——在此之前,由于新型高射炮、近炸引信以及战斗机护航的存在,空袭几乎对这些主力舰毫无作用。但"神风"改变了这种局面:甚至对这场战争存在幻想的人们都不再相信良知,因为他们发现,日本人用飞机装载高爆弹,有预谋地撞击美军舰船。

既不需遵循什么投弹路线,也不需要战斗机掩护,甚至不需要飞行员熟悉操作,"神风"就是这样简单粗暴。海军历史学家萨缪尔·莫里森写道:一架自杀飞机有时比十架普通轰炸机更为致命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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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日本自杀飞机正在接近美国战列舰"密苏里"号。从图上看,似乎快要成功了。然而通常这种绝望的自杀式攻击都会遭到美国密集防空炮火的迎击,取得成功的几率极低

虽然"神风"只持续了很短时间,但给美国人造成了巨大杀伤,二战美军战列舰一半以上的损伤都要归功于它——尽管当1944年秋"神风"出现时,这些军舰都做好了准备。但接下来的几个月,在菲律宾、台湾和冲绳外海,来自"神风"的损失依旧有增无减。

1945年1月12日,"新墨西哥"号就遭遇过这种进攻,当时一架自杀机撞进了它的舰桥,舰长瓦尔顿·弗莱明海军上校当场身亡,此外死伤者还包括大量参谋和观战的英军中将赫伯特·卢姆斯登,这次事例也证明,战况的变幻莫测,让将军和士兵的岗位几乎一样危机四伏。但值得庆幸的是,尽管"神风"在继续,但战列舰没有停下脚步。

下一个目标是硫磺岛,再下一个是冲绳——占领了它们等于打开了通往日本的门户,这也意味着它们将是太平洋战场的决定之战,然而透过炮口,这些武装的神明却发现,在这条道路上,抵抗的烈度一直在持续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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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1945年1月遭遇"神风"后,"新墨西哥"号在冲绳战役中再次被击伤,这是该舰遭受撞击时的场面

日本人懂得这些岛屿的意义,并用长达数年的时间来修建要塞:他们建造了星罗棋布的掩体和堑壕、将高射炮的炮管放平,将坦克开入隐蔽的野战工事。同时,这两处要地的指挥官决定采用一种新战略:这种战略要求部队放弃无谓的自杀式进攻。硫磺岛守军司令栗林忠道告诉部下:"我们都愿意轻松和快速地死去,然而,这不会造成对方的重大伤亡,我们必须在各种工事里尽可能长地战斗,让他们对硫磺岛的进攻付出最沉重的代价,而一切的最终目标是:令美国人打消进军本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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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4月1日,冲绳,战列舰为抢滩登陆的两栖装甲车提供掩护

历史证明,他很好地践行了这一点。1945年2月19日上午9点,美军开始登陆前,6艘战列舰进行了漫长且持续的炮击。它们中有珍珠港的老兵"田纳西"号,按照该舰的航海记录,这次行动最初风平浪静。小说家约翰·马昆德就在舰上。他描述当时的景象是:"一群伟大的猎手围住了一头轻微受伤的野兽,尽管这头野兽依旧凶猛和危险。"

"田纳西"号将主炮对准了"折钵山上的碉堡",而副炮和40毫米高炮则向沿海目标发射,它们交错发出有规律的轰鸣声,直到"在舰桥上站12小时的经历,加上不停开火产生的颤动,让所有人精疲力尽"。然而,在登陆当天,他们惊讶地发现,这些火力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因为"折钵山上的碉堡"是一个描述失误——它们只是若干暴露在外的射击口,相反,真正的碉堡是海拔160米的折钵山本身,日军在山体内挖掘了数公里的通道,用它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记者威廉·曼彻斯特写道:"冰雹般的弹雨落在进攻者身上,形成了像风暴一般的猛烈冲击。黄昏时分,滩头的30000人中有2420人战死或者受伤……腿、胳膊和只带着一截脖子的,紧挨着摆放的残肢断臂绵延15米长。当夜幕降临,海滩上随处可见燃烧着的、散发出恶臭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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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2月19日,美军的登陆艇和两栖突击车驶向硫磺岛

残酷的战斗持续了一个多月,当3月下旬,战列舰的炮火改变了地形时,海军陆战队以近3万人的代价占领了该岛,在冲绳也上演了同样的景象。但不容否认的事实是,1945年夏,经过无数残忍血腥的搏杀,战列舰终于掩护地面部队来到了罪魁祸首的门外。和B-29轰炸机一样,战列舰也投入了对日本本土的打击,其第一批目标是沿海的钢铁厂——这里曾制造出了日本最好的装甲钢和炮管,但如今,就像报应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些厂房相继遭到了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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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阿华"级战列舰"密苏里"号上的舰炮齐射,图片右上角的6枚弹丸清晰可见

最后的航程

而根据作战计划,这些炮击又只是总攻击的开始:根据设想,在对日登陆发起前,舰队将使用毒气弹进行毁灭性的覆盖,此举无疑会挽救无数士兵的生命,但出于种种考虑,政治家们还是把结束战争的任务交给了原子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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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8月17日,美国第三舰队在日本海岸巡弋,此时裕仁天皇已下达诏书宣布停战

1945年8月,"小男孩"和"胖子"先后毁灭了广岛和长崎,15日,在裕仁天皇有气无力的讲话声中,战争结束了。9月2日,战列舰"密苏里"号在23艘航空母舰、26艘巡洋舰和116艘驱逐舰的伴随下开入了东京湾,随着投降仪式进行,人类历史上的最残酷的厮杀也在该舰的甲板上划下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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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9月2日,东京湾,各国的军方代表和记者在"密苏里"号上观看日本投降仪式

作为和平降临后的当务之急,战后,美军展开了名为"魔毯"的复员运输行动。在蒸汽轮机推动下,战列舰队穿越了太平洋,将数十万士兵送回了故乡。只是,对许多船只来说,这也是它们最后一次远航了:随着退役命令下达,这些巨舰的历史也迎来了终结。

"组成战列舰队",人们更不会听到这样的命令了——海战的日子已经结束。曾几何时,它们象征着工业文明的最高成就,但时过境迁,面对舰载机和制导武器,这些钢铁堡垒却不能获得哪怕一点容身的机会。同样,也只有垂垂老矣的水手,还会对儿孙漫谈几句从它们身上获得的、刻骨铭心的教训,尽管这种教训今天依旧掷地有声,但在许多地方,它们还是处在了被遗忘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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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的一个日出,地面薄雾仍未散去:德克萨斯号再迎来新的一天,这些纪念舰就像是一座纪念碑,一直在向我们倾诉和平岁月的可贵

这种教训不是技术层面的,而是一种道德信条,也正是它,令战列舰队从淤泥中浮起,并忍受着失败的耻辱与敌人作战。这种教训具体来说是:假如世界上还有统治者认为奴役是一个有利可图的选项,那么此时此刻,热爱和平的人们便必须像在太平洋痛击日本人那样,拿出一切破坏性的力量与之作战。尽管这种教训并不高尚;尽管无数生命因此要被系于少数人的决策;尽管对道德洁癖者来说,它从头到尾都愚不可及,但另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是:在那个年代,暴力是善良人们对抗邪恶的唯一手段。

"如果我们不去结束战争,战争就会结束我们",这既是所有战列舰乘员的信条,也是所有二战盟国水兵的信条,尽管他们中许多人已经长眠在幽深的海底,但是他们并没有白白死去——正是他们的牺牲,把世界从残酷的战争岁月中拯救出来,带到了享受和平的日子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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