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說:“吾十有五志於學,三十而
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以四十歲為分水嶺,人生大致分為兩個不同階段。對於這兩個階段,叔本華說:“人生前40年提供了正文,後30年則提供了註釋。”人生就像在攀越一座高峰,前40年我們在上坡路上爬行,面向的是生活,憧憬著高峰上的景色,以追求幸福為目標;可是,當我們攀上峰頂後,便看到了懸崖下的死亡,我們憂心忡忡地凝視著深淵,一心只想慢點滑向它,這時候人生的基調在於避免不幸。
為什麼童年生活讓人感到愉悅?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童年的回憶往往是快樂的,這種愉悅感在成年之後就難以重現了。
如果我們把人生比作的觀看畫展,那麼童年時期就好比站在遠處觀摩到一副模糊不清的畫作,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不斷地走近它,畫面變得清晰起來,美感也就萌生於心,這說明童年生活的基調在於認識。
童年時期,外界事物對於我們來說都是新奇而鮮活的,我們渴望認識和了解它們,所以孩子們的眼神裡總是充滿著直觀和認真。這時期,認識活動在人心中佔據了主導地位,意欲尚未完全萌發。孩童們對這個世界瞭解得太少,只要是一點滿足就能給他們帶來極大的樂趣,就像飢餓的人吃到了第一口食物一樣——這就是為什麼童年時光總是那麼愉悅的原因。
同時,童年時期智力尚未發達,對生活的認識也僅僅停留在表象階段,兒童更多還是通過動漫、電視劇、小說等虛擬的材料來認識生活,而不是基於自身的體驗。這些虛擬材料往往會把生活給理想化甚至玄幻化,世界在他們的面前宛如寧靜的伊甸園,而未來也大有可期。因此,在教育方面,我們應儘量引導他們走向求真務實,避免過分的耽於幻想,要讓他們樹立自己的志向。
孔子說“十有五志於學”,童年和少年的樂趣就在“學”之中。
青年時代的煩惱
人活到了青年時期,才真正步入喧嚷、騷動的人生,逐漸看清畫像的真容,同時也發現身邊擁擠著許多圍觀者,大家評頭論足,觀念不一,人與人之間的差異逐漸擴大。
生存意欲也是在這時候才超越認識活動,童年時期我們只想看清生活這幅美麗的花捲,青年時代,我們卻萌生了佔有它的念頭。可是畫卷畢竟只是畫卷,雖然看上去很美,卻不能吃也不能穿——荒謬也就由此而生,我們所想得到的居然是虛幻的東西。
青年們夢想著模糊不清的幸福,一心只望越過警戒線去佔有那副無用的畫作。這種虛幻的意欲導致他們對生活感到不滿,他們渴望掙脫束縛,遊離於規則之外,希望過上小說和詩歌裡描繪的生活,把真實人生的空虛與可憐歸咎於自己的生存環境,煩惱便因此而生。
年輕人總以為生活是轟轟烈烈、豐富多彩的,即使他們整天在枯燥與無聊中度日,仍是樂此不疲。他們堅信自己總有一天會登上人生的頂峰,因而晝夜攀爬,把所有的光陰都拋擲在對意欲的追求之上,可惜他們不知道死亡就在對岸凝視著自己。
青年時代大抵是人受生存意欲作弄的時期,它表現為“對幸福苦苦追求而又無法滿足”。年輕人並不快樂,他們感受到更多的是痛苦與空虛,顯得敏感而憂鬱。他們用奮鬥與逐求擠壓了安寧和平和,不知道安寧乃是快樂的前提,所以顯得躁動不安,愁緒滿懷。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認清生活
當我們衝破警戒線,奔向那幅生活之畫卷,並把它捧在手心時,一切幻覺也就隨之破滅了——原來這是一幅無用的刺繡畫。近距離地觀察生活之畫,讓我們看到了上面粗糙的線條與骯髒的塗料,美感也就隨之消散。這種幻滅會使少部分人因對生活的失望而選擇自殺,也讓一些人清醒了過來。
當然,更多的人則無緣觸摸到那副畫卷,他們或是被擁擠的人群淹沒,或是因頭酸腳麻而選擇退出,或是在遠處張望而感嘆——大部分人最終都會找到自己的本分之所在,放棄對虛幻目標的逐求,他們不再與人爭搶地盤,而是渴望立穩腳跟,追求穩定的生活。青年時代,他們感覺自己被眾人拋棄,現在他們渴望逃離眾人。
成熟之後,人們不得不重新審視人生,他們從生活的經驗中學會用樸素的眼光來看待事物,拋棄青少年時代各種奇特古怪的念頭。原來生活中並不是充滿著唾手可得的幸福,也不是因為我們苦於門路才找不到它;相反,生活本身就沒有什麼幸福可言 ,只要能免於痛苦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過去我們總是渴望幸福來敲門,現在我們生怕不幸會率先來拜訪。只要沒有什麼事情打擾到我們,破壞平靜,日子過得安安穩穩,這又何嘗不是一種愜意呢?
當我們領悟到生活的平淡,並心安理得地咀嚼、品嚐著那得過且過的現狀,甚至能夠從平淡中找出樂趣時,也就能擺脫生存意欲的捉弄,放棄逐求,認清生活,“四十不惑”了。
中年使人走出了煩惱,當我們活到四五十歲的時候,人生的正文部分就已經結束了。因為我們已經認清了生活,並且接受了它,給出了結論。我們翻過手中的刺繡畫,雖然它的背面沒有色彩,不像正面那麼美麗,卻能給予我們教益,因為它使我們清晰地看到了生活的線條。
老年也可以是豐收的季節
如果把人生後30年稱為老年的話,其實它所佔的篇幅非常之大,但是在每個老年人看來,卻顯得很短暫。老年時光意味著人在一步一步地滑向死亡的深淵,我們的生命力開始消退,對生活的勇氣也逐漸減弱,就連回憶也總是面向年輕的時候,而不是年老的時期。
從中年起,人生已經步入了平淡無奇的軌道,老年則是這一軌道的加長版。文學藝術不以老年人為主角,電視劇也不反映老年人的生活,因為它們實在寡淡無味。某些人在青年時代招人喜愛,中年時代受人敬重,老年時期卻往往變得一無是處,被人遺忘——不過有一些人是例外,那就是思想家。
思想家就像美酒,年紀越大反而越睿智,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們沒有受人嫌棄,而是被人敬仰。古希臘人把四五十歲稱為“鼎盛年”,哲學家們的“鼎盛年”則更延後。北宋五子裡只有程頤活過了七十歲,朱熹說:“伊川(程頤)晚年文字,如《易傳》,直是盛得水住。”歌德也是直到晚年時期才完成了自己最好的作品《浮士德》。
青年人用直觀的方法來面對生活,老年人則把思想放在了首要位置。直觀在於接受事物的印象,積聚它們的數量,思想則把它們昇華成了概念。年老意味著精力衰退,我們不再有精力去捕獲事物、收集素材,卻具備了反思這些素材的閒暇。老年人通過對畢生積累的感性材料進行反思、對比,發現它們彼此之間的共同點和連接點。就好像拼圖遊戲一樣,青年人把散佈在各處的碎片收集回來,老年人則把它們拼接在了一起。
因此,在人生的上半段,我們對生活的認識總是支離破碎、殘缺不全的,我們僅僅是從量的角度上去感受它,好像可以有無窮無盡的時間可以盡情揮霍。到了老年,我們才能對生活獲得一個完整的、連貫的認識,從表象深入到了本質,能夠全面認清生活的真面目乃是痛苦和無聊,不再執迷不悟,錯誤地認為事情遲早總會變得完美。有思想的老年人擁有著更強的洞察力、判斷力和對事物根本性的認識,真正地達到了“知天命”之境界,把老年作為人生的註釋是恰當的。
叔本華說:“我們發現一個偉大的小說作家,通常要到50歲才能創作出他的鴻篇鉅製。”平庸的作家則只是曇花一現,他們的創作期全在青年時代,作品在本質上也只是把自己收集到的素材呈現給讀者,而不含有對這些素材深刻的認識,缺乏智慧。他們一過中年,就立即枯竭。如果青年時代肯研究哲學,那麼老年對於人來說,是認識人生本質的最佳階段。因此,西塞羅說:
“我所讚美的只是那種年輕時代已經打好基礎的老年。”
精神的安寧是人生之歸宿
叔本華說:“只有當一個人老了,亦即在他生活了足夠長的時間以後,他才會認識到生活是多麼的短暫。”
老年時代,我們開始回顧自己的一生,在回顧的過程中,我們的記憶首先把最不愉快的事情剔除掉,其次又把平淡無奇的生活瑣事除去,最後只剩下美好的回憶以及印象深刻的事情。但是,
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平淡無奇的,如果我們把它們篩選掉,可供回憶的素材就越來越少,所以我們才會發覺人生是那麼的短暫。正因為我們在老年時代領悟了人生的本質,才能認清事物的客觀面目,看到了塵世的渺小與虛無。不再像青年時代那樣受制於生存意欲,貪生怕死,尋求刺激。當我們掙脫生存意欲的鎖鏈之後,精神便獲得了安寧,能夠“從心所欲不逾矩”。安寧是構成幸福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幸福的前提條件和本質。邵雍早就領悟了這個道理,所以他把自己的居室取名叫“安樂窩”。
青年人的前景是生活,老年人的前景卻是死亡,前者讓人心憂,後者令人膽寒,而唯有精神上的安寧,才能夠將它們克服。在達觀者看來,生活乃是充斥著痛苦和無聊的勞役,死亡則是無夢的睡眠,是人生的休息。所以莊子才說: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閱讀更多 讀書廣記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