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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嫁妝
在我小的時候，我家土坯房的堂屋中間靠牆的地方有一個長長的條几，條几上方牆的中間掛著毛主席的像。我去別的小朋友家玩，見人家堂屋中間是用土壘的兩個柱子，上面蓬兩塊木板做條几。
我家的條几很有意思，黑色的，條几的兩面各有四塊三角形的花鳥圖案，這花這鳥精雕細琢，花的每根花蕊和鳥的羽毛上的斑點都刻了出來。站近了看不明白，站在堂屋門口看到整幅圖是“牡丹喜鵲圖”。碩大的牡丹花上一隻喜鵲振翅欲飛。條几兩面的八幅圖呈對稱分佈。條几很重，我們弟兄四個想打掃衛生，使勁抬條几，條几紋絲不動。
這條几是奶奶的嫁妝。奶奶的孃家解放前是大戶人家，奶奶自然也是大戶人家的大小姐。奶奶的嫁妝很多，聽老人說，奶奶來的時候，光嫁妝就拉了四大馬車。
奶奶的命不好，在我爹八個月大的時候，爺爺被國民黨拉了壯丁。爺爺先被送到潁州府，後來二爺爺還到潁州府給爺爺送過衣服。爺爺再沒回過家。奶奶生活極其艱難，為了養活我爹，奶奶開始變賣她的嫁妝，因為家裡的條几太重，沒法運出去，現在我能看到的奶奶的嫁妝就剩條几了。
我們兄弟四個得益於奶奶的教誨，奶奶識文斷字，會講故事，《烈女傳》《山海經》《紅樓夢》上的故事，奶奶都講給我們聽。我在奶奶的小紅匣子裡看到過古裝的《紅樓夢》，每頁還有毛筆字，字體剛勁有力，是讀後的感想。那該是奶奶的父親寫的吧。
奶奶的規矩多，我們說話不能帶髒字，吃飯時不能說話不能吧唧嘴，坐在那兒腿不能晃動，有客人時小孩不能上桌……
奶奶、爹孃先後做古，沒享上改革開放的福。我們弟兄四個打工的打工，做生意的做生意，手裡都有了錢，在家蓋起了樓房。家裡都添置了新傢俱。奶奶的嫁妝——條几，顯得是那樣破舊，放在一堆嶄新時髦的傢俱裡是那麼不協調。因此誰家也不願意要條几。放在誰家都顯得多餘礙事。大哥實在不忍心看著條几風颳日曬的，就找幾個人抬到自己家裡，放在堂屋裡，嫂子用水洗淨，除了掉漆的斑駁外，依然古色古香。自從哥哥的屋裡放進條几後，夏天哥哥屋裡不點蚊香也沒蚊子。不感冒的時候，你仔細聞聞，屋裡有淡淡的清香。
這幾年下鄉收舊東西的人多起來，扒房子的舊檁條有人收，舊傢俱有人收。
哥哥的孫子在門口拿著條几上掉下來的“牡丹喜鵲圖”當槍玩耍，被下鄉收舊傢俱的人看到了，來到大哥家。收舊傢俱的人反覆看著“牡丹喜鵲圖”，問大哥這舊條几賣不賣，哥哥問給多少錢，買舊傢俱的開始給幾十，後來看哥哥不鬆口，加到了幾百，幾千。哥哥不傻，哥哥看出了門道，這破條几值錢著呢？哥哥對買舊傢俱的人說，這是俺奶奶的嫁妝，是奶奶留給我們唯一的念想，俺不賣。
哥哥把“牡丹喜鵲圖”讓人捎到北京，讓北京的專家看看。這一看可不當緊，我家的破條几是楠木的，雖不是上上等，也值個幾十萬。哥哥聽到消息後，幾夜沒睡著覺。哥哥打電話給我們三個說了這事。本來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每個人都想著賣了條几後，錢怎麼分。平分，看似公道，老二不同意，咱奶我侍候的多，我當多分。大哥也不同意，這破條几當初你們都不要，是我保存了下來。兄弟四個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吵成一鍋粥，成了仇人。條几還沒賣呢，就吵成這樣。
過年時，我們弟兄們都回來了，到大哥家一看，屋裡空空的，條几沒有了。老二問大哥，條几呢？大哥指指牆角的一堆柴，劈了燒鍋了！
弟兄幾個看到柴火，沒說什麼。吃飯的時候，我們弟兄四個又吃又喝，和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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