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律詩的章法結構:起、承、轉、合

起,是詩篇的開頭,一般是落筆扣題,開門見山;

承,是承接上文,要扣合首聯,連貫自然;

轉,是詩意轉折,把詩境向前推進一步,別開生面;

合,是全詩的結尾,要精煉含蓄,束收全篇。

起、承、轉、合四法,運用配合得好,可使全詩結構嚴密,波瀾起伏,以避免鬆弛渙散、平鋪直敘之病,學好這四法,對詩藝水平的提升,大有裨益。

清沈德潛評論王維的五律《觀獵》說:“章法、句法、字法俱臻絕頂,此律詩正體。”我們來看王維的這首《觀獵》詩,可為律詩起承轉合的典範之文。

觀 獵

【唐】王維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

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此詩韻依八庚。首聯起筆點題,寫出人物、地點、活動內容與緊張氣氛。“風勁角弓鳴”,未及其人,卻先寫其聲:風呼,弦鳴,風聲與角弓(用獸角裝飾的弓箭)聲彼此相應。“角弓鳴”三字帶出狩獵之意,聲勢俱足,再推出狩獵的主角“將軍獵渭城”。將軍的出現,恰合讀者的期待。這一起筆,勝人之處全在突兀,能先聲奪人,恰“如高山墜石,不知其來,令人驚絕”(方東樹語),兩句“若倒轉便是凡筆”(沈德潛語)。

頷聯承寫馳射活動,雖未及人,但通過獵鷹驕馬的行動,隱現狩獵者矯健的身影。“草枯”“雪盡”四字如素描畫一般,簡潔、形象;“鷹眼”因“草枯”而敏捷,“馬蹄”因“雪盡”而輕盈,物象描寫極為精細。寫鷹眼不說“銳”而言“疾”,說明獵物很快被發現;寫馬蹄不說“快”而言“輕”,說明獵騎迅速追蹤而至。“疾”“輕”二字煉得妙。上下兩句對仗工穩,意脈如流,相承相諧,精妙絕倫,實不多見。

頸聯轉寫歸途,由動到靜,以新豐美酒和漢代名將周亞夫治細柳營的典故,寫出狩獵者輕鬆愉悅的心情及名將風度,從而別開一面。“新豐市”在今陝西臨潼縣,“細柳營”在今陝西長安縣,兩地相距七十餘里。“忽過”“還歸”,則見歸途馳騁之疾速,大有“瞬息千里”之感。

尾聯以在歸途中回望出獵之地,呼應開頭和中間兩聯,進一步展現狩獵者躊躇滿志的開闊胸襟。頸聯寫到獵歸,詩意本盡。尾聯卻又以寫景作結,但他所寫又非營地之景,而是“回看”行獵處之遠景,已是“千里暮雲平”。此景與篇首形成呼應,對比強烈:當初是風起雲湧的緊張氛圍,此時卻是風定雲平的愉悅心境。

“射鵰處”指北齊斛律光狩獵時,於雲表見一大鳥,射中其頸,形如車輪,旋轉而下,乃是一雕,因被人稱之為“射鵰手”。詩中“射鵰處”,有暗示將軍的臂力強、箭法高之意。詩的這一結尾搖曳生姿,饒有餘味。

這首詩很善於運用先聲奪人、側面烘托和活用典故等藝術手段來刻畫人物,從而使詩的形象鮮明生動、意境恢宏而含蓄。詩中王維所要表達的思想感情是渴望效命疆場,期盼建功立業。

綜觀全詩,半寫出獵,半寫獵歸;起得突兀,結得意遠;首尾相應,一氣呵成。不愧為名家名作。再如:

送友人

【唐】李白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為別,孤蓬萬里徵。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

此詩韻依八庚,為送別名作。首聯上句寫山,下句寫水,宛然一幅色彩明麗、生動清新的東郊送客圖。起筆點明地點、渲染環境。詩人送友人並肩來到城外,舉目遠眺,那抹淡遠的青山可望而不可及,一縷悵惘之意,透出了詩人對眼前離別的無奈;而那灣繞城的流水似乎又象徵著綿綿離情,潺潺不絕。首聯入對,“青山”、“白水”,“北郭”、“東城”,對得工整。而且“青”“白”相映,使整個畫面色彩清麗。“橫”描青山之靜,“繞”言白水之動,一靜一動,相映成趣。

頷聯“此地”承接首聯而來,詩人借“孤蓬”來比喻友人的漂泊生涯,此地一別,離人就要象那隨風飛舞的蓬草,飄到萬里之外去了。表達了詩人對友人的深切關心,寫得自然流暢,感情真摯。

頸聯實景虛用,寫遊子之意如浮雲,飄忽不定;故人之情如落日,依依不捨,取景作比,直抒離別之情,是為轉。

尾聯具體寫揮手告別,馬聲如聞,是為合,合得巧妙。詩人與友人揮手話別,頻頻致意,那兩匹馬似乎也明白主人的心思,不時的發出蕭蕭長鳴。詩人雖然沒有直接說出離別的感受,卻道出了馬尚且不耐離情之悽苦而揚鬃哀嘶,人何以堪之境語!全詩自然明快,感情熱誠;結構嚴謹,特色鮮明。

格律詩的章法結構:起、承、轉、合


絕句四句,以句當聯。起、承、轉、合四法,落實在每一句上。首句為起,二句為承,三句為轉,四句為合。我們來看王維的一首絕句:

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唐】王維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此詩韻依十一真。首句起點題,兩個“異”字描繪出自己所處處境及心境。詩因重陽節思念家鄉的親人而作。王維家居蒲州(今山西永濟),在華山之東,所以題稱“憶山東兄弟”。寫這首詩時他大概正在長安謀取功名。繁華的帝都,對當時熱中於仕進的年輕士子來說,雖有很大吸引力,但對一個少年遊子來說,畢竟是舉目無親的“異鄉”;而且越是繁華熱鬧,遊子就越顯得孤孑無親。一個“獨”字,兩個“異”字,分量下得很足。對親人的思念,對自己孤孑處境的感受,都凝聚在這個“獨”字裡面。“異鄉為異客”,不過說他鄉作客,但兩個“異”字所造成的藝術效果,卻比一般地敘說他鄉作客要強烈得多。

第二句用“佳節”和“倍”字,承上句孤獨思親之意,推進一層。作客他鄉者的思鄉懷親之情,在平日自然也是存在的,不過有時不一定是顯露出來的。然而,一旦遇到某種觸媒──最常見的是“佳節”,就很容易爆發出來,甚至一發而不可抑止,這就是“每逢佳節倍思親”。這種體驗,可以說人人都有,但在王維之前,卻沒有任何人用這樣樸素無華而又高度概括的詩句,把這種感受成功地表現過。而一經詩人道出,它就成了漢民族思鄉情結的千古名句。

第三句不說自己登高,偏憶兄弟登高,是轉寫他處,更進一層。

第四句不說我憶兄弟,卻說兄弟憶我,用反意作合,別出新意,其悲傷情懷盡顯詩中。

這首詩的後兩句,如果順著“佳節倍思親”作直線式的延伸,就不免蛇足;轉出新意而再形成新的高潮,就很難辦到。作者則採取另一種方式:緊接著感情的激流,出現一泓微波盪漾的湖面,看似平靜,實則更加深沉。

格律詩的章法結構:起、承、轉、合


詩人遙想的卻是:“遍插茱萸少一人。”意思是在說,遠在故鄉的兄弟們今天登高時身上都佩上了茱萸,卻發現少了自己的一位兄弟。好象遺憾的不是自己未能和故鄉的親兄弟共度佳節,反倒是兄弟們佳節未能完全團聚;似乎自己獨在異鄉為異客的處境並不值得訴說,反倒是兄弟們的缺憾更須體貼。使詩境曲折有致,出乎常情。而這種出乎常情之處,正是它的深厚處、新警處。此詩妙在此處也!

我們再看杜牧的一首絕句:

泊秦淮

【唐】杜牧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此詩韻依六麻。首句從夜泊秦淮河之景象寫起,運用互文的手法,貼切傳神地勾勒出秦淮河兩岸朦朧雅緻的景象,創造出一種冷清愁寂的氛圍,描繪出一幅淡雅而又清寂的水邊夜色圖。這句中的兩個“籠”字用得機巧,“煙、水、月、沙”四種物象,被兩個“籠”字和諧地溶合在一起,繪成一幅極其淡雅的水邊夜色。它是那麼柔和幽靜,而又隱含著微微浮動的意態,筆墨是那樣的輕淡,可那迷濛冷寂的氣氛又是那麼的濃。

次句緊接前句而承,“夜泊秦淮近酒家”,看似平平,卻很值得玩味。這句詩內在的邏輯關係是很強的。由於“夜泊秦淮”才“近酒家”。然而,前四字又為上一句的景色點出時間、地點,使之更具個性,更具典型意義,同時照應詩題。

第三句筆鋒突然一轉而寫歌妓(商女),由於第二句的“近酒家”,才引出“商女”、“亡國恨”、“後庭花”,才由此觸動了詩人的情懷。從詩的發展和情感的抒發來看,這“近酒家”三個字,就象是啟動了詩緒的閘門,那詩思之水便潺潺而出,滔滔不絕。商女,是侍候他人的歌女。歌妓唱什麼曲子是由聽者的興趣所決定的,詩說“商女不知亡國恨”,乃是一種曲筆,真正“不知亡國恨”的是那座中的欣賞者——封建貴族、官僚、豪紳。

第四句“隔江猶唱後庭花”,既是轉的承接,又收合全篇。“隔江”二字,承上句“亡國恨”而來,指當年隋兵陳師江北,一江之隔的南朝小朝廷危在旦夕,而陳後主依然沉湎於酒色。“猶唱”二字,微妙而自然地把歷史、現實和想象中的未來串成一線,意味深長。這句詩承上啟下,網絡全篇,詩人構思的細密、精巧,於此可見。“後庭花”,即《玉樹後庭花》,據說是南朝荒淫誤國的陳後主所制的樂曲,這靡靡之音,早已使陳朝壽終正寢了。可是,如今又有人在這衰世之年,不以國事為懷,反用這種亡國之音來尋歡作樂,這怎能不使詩人產生歷史又將重演的隱憂呢!“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兩句,於婉曲輕盈的格調中,表現出辛辣的諷刺,深沉的悲痛,無限的感慨,堪稱絕唱。

格律詩的章法結構:起、承、轉、合


起、承、轉、合之法,不是哪一個人硬性規定的,而是自古以來眾多詩人實踐的總結。起、承、轉、合,反映了近體詩章法結構的一般規律,但並非獨一法門。詩貴自然,亦重體式結構上的多種變化。一首好詩,在章法上的最高要求是渾然一體,不辨起束,所謂“圓轉如彈丸”,即指此而言。只有一種體式的詩歌,是十分刻板和枯燥的。有人就反對在詩歌創作中講起、承、轉、合。如清.王夫之在《姜齋詩話》卷二中說:“起、承、轉、收,一法也。試取初盛唐律驗之,誰必株守此法者?法莫要於成章,立此四法,則不成章矣。”這些話也不無道理,但後兩句說得過頭了些。

格律詩的章法結構:起、承、轉、合


應該說,起、承、轉、合,對於初學者來說,還是有用的。無論讀詩,還是寫詩,都應注重詩歌的章法結構。懂得一些這方面的知識,是極為有益的,但大可不必拘泥於此。但凡有一定成就的詩人,是不限於在一種章法上做文章的,只要入得門來,自有廣闊天地,任憑我們馳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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