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長:六十年前,在終南山,我忘不了那隻狐妖

這是個關於狐的事。

故事是一個道長講的。

狐在感情上是一種非常純粹的生物,一旦認了人,可以說,什麼也擋不了護主的心,甚至敢跑到陰間把黑白無常拘走的魂搶回來。

聊齋裡的狐,大多是善良又純粹,書裡有這樣一句話,世上有不害人的狐狸,卻絕對沒有不害人的鬼。

之前沒把它寫出來,因為這事在我看來,只覺得是終南山道長的自言自語,就像那黃粱一夢,醒後的徹骨三分,又像誤入仙境的爛柯人,回鄉後說不清是悲是喜,又或是彷徨惆悵,可再難融入世間,於是去修了道法,不問前生來世,只要今朝成仙,成了仙,要找那兩個下棋的仙人,一問究竟。

我與道長結識,源於一場雨,西安終南山自古以來就有不少神奇古怪的傳說,同時也是道佛文化的發祥聖地,不過我來這裡,並不是為了尋找這些東西,只是為了高中時的初戀,我從開封連夜到了西安,傷心了,不說這了。

遊覽終南山美景時,並未按著規劃好的路線前行,而是一路劍走偏鋒,專撿那些幽僻的小道行進,可走了一段路程才發現,原來這幽僻的小道,不只有我一個人選擇,在正前方也有稀稀拉拉的人前行。

山路走了有一小半時,忽然一陣大風接連襲來,天上的雲迅速聚集起來,黑壓壓一片,若站在山頂望去,只覺得黑雲與山只隔一線,可謂是山高雲低,看著山腳下的人群,猶如群蟻。

不少人拿著手機拍了起來,估計是要發到朋友圈裡,詳細的把這一個稀鬆平常下雨前的徵兆,寫成自己見識仙佛顯靈的事了。

雨勢越來越大,我身上又沒帶傘,只好到最近的景點建築去避雨,正當我低頭疾行時,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灰衫長袍的道長,我還未抬頭看他,嘴裡連聲說著抱歉。

道長扶住我不穩的身形,細看了我一眼,和煦一笑,不礙事的。

我有些歉然,準備再次前行時,那個看起來年歲在六七十左右的道長忽然開口,老道想求小哥兒一事。

我愣了一下,這是什麼情況?

我知道小哥兒心中模糊,這事並非什麼大事,只是想請小哥兒聽我講一故事,解我心中多年疑惑。

我?我能解道長的疑惑?

是的。

我有些樂了,為什麼是我?

老道長抿嘴一笑,搖了搖頭, 很是神秘,這可勾起了我的興趣。

看著路過的行人投來好奇的目光,我心裡有些高興,甚至是得意,但看著近年來假道士坑人的新聞,也不敢一口答應下來。

不要錢吧?

不要。

口頭約定好後,我和老道長到了一個最近的景點建築避雨。

這個處於半山的小亭,因為山雨風滿樓的緣故,所以避雨的人很少,只有兩三個而已,一陣勁風襲來,雨也就隨風打到了身上,搞的渾身溼漉漉,很不舒服。

但這雨珠隨風打在老道長白髮上時,卻並未打散,反而晶瑩剔透的立在發上,這個情景在常人看來,可謂是出塵的氣質,已經有人對著道長拍了起來。

老道長對這毫不介意,開始慢慢講起他的故事。

六十年代,我爺爺是西安城裡首屈一指的書法大家,託我爺爺的勢,我父也是名聲遠揚,學識淵博,我更是沾了家族的光,才十多歲的時候,就有人請我的字。

時代潮流,誰也擋不住,一夜之間,便把我家這個名門望族打成了喪門之犬,那會兒日子很不好過,我得了一個機會,連夜逃了出去,逃進山裡。

聽著那些人舞槍弄棒的聲音越來越近,我嚇得腿腳發軟,一路踉踉蹌蹌的往深山裡跑去,不知道身上拉了多少口子,腳下踩了多少條長蟲,總算擺脫了那些人的追趕。

可到了深山裡,什麼都沒有,我知道我是活不過三天的,但更險的是,我可能連當夜都活不過,因為趕路的聲響太大,驚動了一隻不知從哪裡來的野豬。

當時更不知道終南山會出現野豬,一豬二熊三老虎,這話以前我是聽過的,深老林裡,最怕的就是野豬,野豬是雜食性動物,草、樹葉、植物的根莖、果實、老鼠、昆蟲、蛇它們都吃,餓極了連樹皮都會啃。

惹到了野豬,它便會跟你不死不休,成年的野豬體型可達到四百公斤,野豬王會有五百,甚至是六百公斤,碗口粗的樹,可以一連撞斷二三十棵。

不過因為野豬暴躁的性格,所以很少能活到成年,但我面前的野豬很顯然是一隻成年野豬,看起來像是一個牛犢。

隱約能看到那頭野豬的眼睛往這裡瞟來,並且使勁的嗅鼻子,那是發現我了,野豬的視力看不到我,但是嗅到了我身上的氣味,這一劫是難逃了。

野豬長哼出一口氣,開始向我撞來,十幾米的路程,一連撞斷了七八棵碗口粗的樹,距我只有四五米的時候,一陣怪聲突然傳來,像是狼嚎,但卻比狼嚎尖銳短促,是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叫聲。

氣勢洶洶的野豬,聽到聲音,像是感應到什麼恐懼的東西,急忙嘶吼著掉頭,歪歪扭扭的撞斷幾棵樹,倉皇逃去。

原本一心求死的我,沒想到又活了過來,但隨即發覺,能讓野豬恐懼的東西,一定是十分可怕的生物,而且就在附近,這樣一想,倒不如直接讓剛才的野豬撞死我。

沒多長時間,我看到夜色裡,有一個白衣女子舉著火把走了過來,懷裡還抱著一隻狐狸,原來剛才那聲是狐狸的叫聲。

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遇見鬼了。

深山老林裡,半夜遇見這樣一個女子,不是鬼還能是什麼?

那女子到跟前,看著狼狽不堪的我,搖了搖頭,慢吞吞的說了一句話,口音很不清楚,大意是問,我也是逃往山裡避難的?

我聽了趕緊點頭,同時心裡鬆了一口氣,原來是遇到往山裡避難的人了。

那女子看了看我,又慢吞吞的說,她說話好像很費勁,琢磨半天才懂了她的意思,你跟我來吧,一個人在這裡很難活下去。

我聽了趕忙爬起來,手忙腳亂的道謝。

一路上,深一步淺一步的走著,女子似乎是走慣了山路,步子很快,慢慢拉開了距離,每次當我想開口喊她時,她就已經放慢步伐在原地等我。

這樣大約一直走了兩三個小時,終於到了一片較為平坦的地帶,是一處半山腰上,在這裡有三四間很簡陋的草棚,其中有兩三盞煤燈在裡面亮著。

有一個老婦人正拄拐在門口站著,看到我們過來,老嫗對著我笑笑,便轉頭對女子說,語氣有些悲傷,你哥剛才死了。

女子聽了,一路上一直笑吟吟的她,忽然哭了起來,我站在她側面,只覺得她哭的聲音很輕,很溫婉,讓人不覺得心動,梨花帶雨,四個字形容她再合適不過,可她一哭,卻把漫山林的鳥驚的亂飛,嚇了我一跳。

老婦嘆了口氣,還得十年,十年不能出山。

聽到這伶俐的話語,我腿一軟,坐到了地上,那時我已經隱隱約約察覺到面前兩人的身份。

但我所有的推測,都不如她們親口告訴我來的恐怖,當夜,老嫗便說清了身份,她們是狐妖,為了避難人間的大劫,躲到了山裡,我要是想走的話,隨時都可以走。

也不知當時我是怎麼想的,就想著留在了那裡,現在想想還是因為惜命啊,第二天一早,我爬到一個較高的山坡上,想辨清西安城的方向,但怎麼都找不清方向。

最後還是那女子上來,給我指明瞭西安城的方向。

剛開始住在這裡時,心裡一點都不害怕,想著她們救了我的命,總不能再害死我吧,有時候還會把自己與身處桃花源的陶淵明對比一下,不覺之間會冒出一個想法,就是陶淵明遇到的其實根本就不是避難的災民後裔,而是一群鬼魂,不然處處做好了標記,甚至連官府都發動了力量,結果竟會找不到,這實在是很奇怪。

住的時間久了,我心裡又開始害怕起來,嚴重的時候,整天提心吊膽,有時候嚇得一夜都不敢閤眼,生怕她們破門吃了我,這樣一來,人很快就消瘦了。

她們也看出了這一點,便對我說,看來你還是不相信我們,你走吧,我給你指一條下山的路。

老嫗這樣一說,我反而不敢走了,一時間我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能清楚的聽到心怦怦亂跳的聲音。

最後,我還是下了山,下山的時候,那女子笑吟吟的看著我,一連送了我十多里路,直到看到一條大江的時候,她才停下來,不再送我,分別時,她送了我一塊玉石,並用她的頭髮編成繩繫了起來,成了一個玉墜。

可我卻沒有什麼東西能送給她,一時間心裡難受萬分,她看出了我的窘迫,搖頭笑了笑,慢吞吞的說道,沒關係,以後,見面。

我一口氣走了一天一夜終於出了山,山腳下就有一個村莊,找人問了地方,原來我跑到了商洛,距離西安城不過二百多里地。

在那裡沒有人認識我,也沒人知道我富農的身份,於是我就在那裡生活了下來,這樣一直過了很多年,終於有一天,這件事在我心裡再也壓不住了,我開始拼了命的去往山裡找她,我心裡想著一定要找到她,要再見她一面。

回程中,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條大江,她就是看到了大江才回去的,我整個人就像瘋了一樣,所有關於陝西省的江河我都看了一遍,在地圖上做了很多標記,可就是找不到她在的那座山,甚至連那條大江都不知道在哪裡。

幾十年來,商洛二百多里內的山河我都找了一遍,但沒有一條江河與那條相似,不過我一直沒有洩氣,因為她送那個玉墜始終支撐著我。

但是,還沒多長時間,那個玉墜在去往西安的火山車上,被人偷了,我徹底的瘋了,在這個世間我與她之間唯一的聯繫也沒了,我恨不得把那個小偷抓出來,一段一段的砍碎,骨頭一根一根的敲斷,多少夜裡我發瘋的想殺了那個小偷,可是上哪去找呢?

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一天夜裡,下了一場大雨,聽著雨水敲在門窗上的聲音,我心裡忽然有了一個打算,就是去修道成仙,既然世間有狐仙,肯定也有仙人,我想著,我成了仙有了神通就去找她。

可是一直修煉到了現在,什麼都沒修出來,我這輩子估計也成不了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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