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又一年
那一年清明，哥離開我們已三年了。
依稀仍在生離死別那一刻，驀回首，已是人間幾度春。
一大清早，父母就開始忙碌奔波。
只為明天的祭禮可以周全一些，祭品再豐盛一些。
其實周全的不是祭禮，而是父母的惜惜牽念。
豐盛的也不是祭品，全是父母的幽幽掛念。
最初的痛徹心扉已漸平息，久長的陰鬱隱痛，卻是縈繞難盡。
白髮人送黑髮人，可憐天下父母心。
縱使笑顏相迎俗事人情，轉身卻又無言淚垂。
那一份骨肉的割捨，那一種切膚的疼痛，有誰真能替父母分擔，有誰真能替父母承受？
我告訴媽媽，哥沒走，他一直在我們身邊。只要我們心裡有他，他就從未離開。
安慰，終究只是安慰。
現實裡，生活中，每當遇見實際困境和煩惱，遭受傷害與冷漠，年邁的父母終究覺得身邊比以往少了一份溫暖，少了一股堅實的力量。
那是一種殘缺，永遠的殘缺，這輩子再也補不全填不滿的殘缺。
如同一塊剝落的痕跡，永遠地銘留在父母的心壁。
無人可以刷新。
無數個夜深人靜，老去的父母默對夜窗，一遍又一遍伸展舔犢的觸鬚，去按撫內心那片巨大的隱痛。
我能感知，他們敏銳地搜尋昔日點點滴滴，又驚弓般地收回。
反反覆覆久久，日日月月年年。
只因：不按撫，太疼。按撫了，更疼。
而我能做的，卻是那麼少，那麼那麼少。
即使送給父母一個鳥語花香的全新世界又如何？
從枝幹上脫落而去的那一片葉子，才是父母記憶裡無缺的春天，是父母此生幸福和完整的支點。
每一個孩子都是父母的至愛，缺一怎可？
又，怎可取代？
父母終於忙好了，每逢祭奠的日子，他們必都親力而為，不讓我插手。
我坐在自己房間，依窗遠眺。
哥，你都好嗎？有沒有放下人間的痛苦？
我所能做的，只是為你獻上一捧鮮花。
那是我執著的祝福，我永恆的祈禱，是我對你所有的語言，和情意。
天堂人間，永不凋謝。
我關閉那年日記，翻出日曆計算日期。
如今，又一個清明漸近，已是十年後。
我依照當年父母祭悼哥的程序，提早獨自準備著，一家三口至親的祭禮，與祭品。
父母終於抗不住哥的離去，一個個倒下，再也沒有站起來。
我將父母照顧到最後，逐次送走，請經圓去。
又將三位至親的牌位，請在一所廟堂。
人間離散，陰世團聚。
才放心了，從此這人世間，只剩下了我一個。
只剩下我一個，好在每年的清明時節，給我最親的親人們，點一柱清香，供一點祭品，焚幾袋紙錢，助他們另一世間通行無阻，消災多福，功德圓滿。
即便，誰也無從確認有沒有那方世界。然而作為一種寄念所向，誰又願太過較真呢。
人壽無情，塵緣永惜。
母親說，去看她時，就在她和父親的墳前，放一枝白色的花。
我記下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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