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多一個字,五言詩取代四言詩成大勢

中國古代詩歌從上古歌謠、甲骨卜辭、《周易》卦爻辭中的韻語逐漸發展到《詩經》,形成了較為成熟的四言詩歌形式。然而《詩經》所確立的四言詩體,到了漢代逐漸被五言體所取代。再往後,自魏至晉,雖然有詩人創作四言詩且頗有成就,如曹操、嵇康、陶潛等,但終究不是主流。晉之後,四言詩就更加少了。那麼,是什麼原因導致五言詩取代了四言詩呢?

首先,從詩歌內部的發展規律來說。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是由易到難,由簡單到複雜。那麼,詩歌的發展也不例外。從四言詩到五言詩,正是體現了事物發展的一般規律。

更具體地說,四言詩主要由兩字一拍,四字一句構成。這種詩體句式短小,但也拍節單調,兩字一頓,節奏無變化,也便於單音詞與雙音詞的靈活搭配。這樣既缺乏抑揚頓挫之美,又影響內容的充分表達。在《詩經》中的不少四言句,上下兩句構成整齊的四言對應關係,又一定要有重複的詞彙或者虛字加入,這樣的兩句才能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加上《詩經》的重章疊句的寫作手法,所以不少詩看起來很長,但是內容其實並沒有很多,如《蒹葭》《芣苢》等篇。

而五言詩,由五個字構成,既可以方便地容納雙音節詞,也可以容納單音節詞,甚至是三音節詞,構句形式是“二三結構”,即“上二下三”。不要小看五言詩僅僅比四言詩每一句多了一個字,實詞與虛詞搭配,在表達上就能容納更多內容。這種“二三結構”,即二字頭,三字尾,在一句詩的拍節上起到了有偶有奇,奇偶相配,有變化、不呆板,誦讀節奏是按“二、一、二”、“二、二、一”或“二、三”停頓的,順應了語言發展過程中單音節詞逐漸變為雙音節詞的趨勢,這樣的詩句更符合人們的口語表達習慣。

只是多一個字,五言詩取代四言詩成大勢

其次,漢代樂府的設立與古樂的消亡。我們知道,詩歌的產生和音樂有不可分割的關係。所謂“飢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詩歌本就是可以唱出來的。而到了漢代,樂府中所用聲調有雅聲、楚聲、秦聲、新聲(北狄西域之聲)。雅聲是周代之遺聲,在漢代已經極少使用,到西漢末已經全然無存。古樂消亡,民間不復有四言歌曲。

而文人詩呢?“四言盛於周,漢一變而為五言。”(胡應麟《詩藪》)可以說,漢代是五言詩取代四言詩的一個關鍵時期。特別是漢代《詩三百》被“經學化”以後,(《詩經》原名《詩》《詩三百》,漢代被尊為《經》),要寫四言詩的話,必須要崇拜正統,表達功能更受限制,因此四言詩創作再難出現輝煌。而漢代文人詩受樂府詩歌的影響,五言詩逐步興起,成為流行趨勢。漢末及魏初,五言詩在文壇上已經處於主流地位。正如《文心雕龍·明詩》中所說“暨建安之初,五言騰踴。” 文學大潮不可避免。

再者,鍾嶸的《詩品》促進了五言詩的健康發展。朱自清說:“鍾嶸《詩品》是我國古代第一部系統的自覺的文學批評著作”。《詩品》所論之詩主要是五言詩,對五言詩的發展影響很大。

鍾嶸對於詩歌發展變化比較敏銳,他已經意識到四言的形式已經不能滿足時代進步的需要了。在《詩品序》的開頭他就明確肯定五言詩的形式具有四言詩不可比擬的優越性,“夫四言文約意廣,取效風騷,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習焉。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會於流俗。豈不以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者耶!”四言詩“文繁意少”,表現力有限,而五言詩“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這個看法顯然符合文學發展的實際,對五言詩的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五言詩的“滋味”在哪裡呢?舉個例子,代表五言詩最高成就的《古詩十九首》被胡應麟在《詩藪》中推崇到“泣鬼神、動天地”的高度;劉勰在《文心雕龍》中也讚美它“直而不野,婉轉附物,怊悵切情,實五言之冠冕也”;王世貞甚至把它譽為“千古五言之祖”。主要是因為《古詩十九首》採用了被正統詩教文人不屑一顧的俳諧倡樂手法,多用韻語、隱語,幽默詼諧,達到了“深衷淺貌,語短情長”的藝術效果。詩歌所寫,無非逐臣棄婦、朋友闊絕、遊子他鄉、死生新故之感,具有普遍性,能夠引起人們的共鳴,更好地反映了社會生活。

只是多一個字,五言詩取代四言詩成大勢

鍾嶸認為五言詩起源於秦漢以前的歌謠,作為我國詩歌發展兩大源頭的《詩經》和《楚辭》中就有少量的五言句式。“夏歌曰‘鬱陶乎予心’,楚謠曰‘名餘曰正則’,雖詩體未全,然是五言之濫觴也。”秦漢以前就有五言詩的雛形,諸如這樣的觀點是沒錯的。

到西漢時,五言詩依舊還未成熟,但是已經在醞釀了。如李延年《李夫人歌》“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又如成帝時民謠“邪徑敗良田,饞口亂善人。桂樹華不實,黃雀巢其顛。古人為所羨,今為人所憐。”

東漢時期,純粹的五言詩出現了。目前公認的現存文人最早的五言詩是班固的《詠史》,但是從藝術上和《古詩十九首》相去甚遠,鍾榮評其“質木無文”。班固之後,張衡的《同聲歌》、秦嘉的《贈婦詩》、趙壹的《疾邪詩》、蔡文姬的《悲憤詩》等,以及《古詩十九首》大約也都在此時期相繼出現。

建安前後,是五言詩的成熟時期。鍾嶸認為建安、太康、元嘉三個時代的詩作是詩歌史上的清流,是五言詩發展史上的正宗。《詩品序》說:“陳思(陳思王曹植)為建安之傑,公幹(劉楨)、仲宣(王粲)為輔;陸機為太康之英,安仁(潘岳)、景陽(張協)為輔;謝客(謝靈運)為元嘉之雄,顏延年(顏延之)為輔。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詞之命世也。”即建安時期的曹植、劉楨、王粲,太康時期的陸機、潘岳、張協,元嘉時期的謝靈運、顏延之這八位作家都是文冠於世的詩人,代表了五言詩的最高成就。

(再交代兩個概念:唐代以後,出現了五言絕句和無言律詩,後人把這兩種詩體歸於“近體詩”,而把唐代以前出現的詩體歸於“古體詩”,為了更好區分,唐以前的五言詩叫做“五言古體詩”,或簡稱“五古”。當然“五古”在後代還有詩人寫作,比如李白的《靜夜思》《月下獨酌》等。)

只是多一個字,五言詩取代四言詩成大勢

劉禹錫的這兩句詩是對新事物取代舊事物的最好註解

當然,我們知道任何事物的變化不可能是在一瞬間就能完成的,五言詩取代四言詩在詩壇上同樣是曲折發展、變化前進的。孫悟空可以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但文學絕對是有前輩的借鑑的。五言詩的成熟雖然是適合了時代的發展,但也一樣是站在四言詩的肩膀上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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