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31日下午，在四川涼山州木裡縣的滅火行動中，27位平均年齡僅23歲的森林消防隊員壯烈犧牲。噩耗傳開，舉國哀慟。懷著對烈士的深切緬懷之情，本刊特約記者採訪了四川涼山州森林消防支隊西昌大隊第三中隊中隊長蔣飛飛烈士的親朋和戰友，力求還原英雄愛國愛家愛戰友的一言一行。
採寫蔣飛飛事蹟是一場心靈的洗禮，整個過程中，記者眼裡常噙著淚水，敲擊鍵盤的手也不時顫抖……
愛事業：生命化作了一座豐碑
在四川涼山州森林消防支隊西昌大隊，第三中隊中隊長蔣飛飛是公認的才子，這不僅因為他所讀高校是響噹噹的北京林業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2007年法學本科國防生），還因為他曾被評為武警部隊優秀教練員。
2019年3月31日，剛過凌晨1點，正酣睡的蔣飛飛接到了救火指令，他立即翻身起床，沒來得及疊被子便奔向隊員宿舍。21分鐘後，42名消防員集中完畢，逐個快速檢查了他們的裝備後，蔣飛飛便隨隊上了車，目的地是木裡縣雅礱江鎮立爾村。
木里藏族自治縣隸屬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全縣共有林地62萬公頃，佔全省的10%，佔全國的1%，是我國僅存不多的成片原始林區，被稱為“中國林業第一縣”。雅礱江鎮立爾村平均海拔3600米左右，不少林地在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中，被當地人稱為“野林”。
從駐地到立爾村雖不到130公里，可因山路崎嶇外加夜間行車，所以，汽車搖晃了6個多小時才到達村委會。由於疑似起火點多在高山上，大家只能無奈地選擇實地尋找著火點。
本來，蔣飛飛是有機會留在山下的。當時指揮小組的安排是：由教導員趙萬昆率領30人，請當地村民做嚮導重裝徒步上山，留下一名中隊長，帶領包括司機、炊事員在內的10人在山下作為接應。考慮到前不久蔣飛飛剛帶隊在冕寧縣滅火3晝夜，有人便提議蔣飛飛留下來，但他連連擺手，並快步走進了自己隊員的行列中。這是無言的謝絕，其他人也就不再多言。
趙茂亦是西昌大隊四中隊2班副班長，也是此次行動的4名倖存者之一（其他3名倖存者也都屬四中隊，分別為胡顯祿、楊康錦、王順華），趙茂亦事後接受採訪時說：“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山勢）這麼凌厲過，陡度也特別大，都是八九十度的坡，有些可以說是垂直了。”
下午16點左右，經過漫長的8個多小時跋涉後，蔣飛飛等人艱難地接近了著火點，與早先到達的木裡縣森林消防大隊匯合後，大家便投入了戰鬥。很快，兩處山火被撲滅了，但仍有一處懸崖上濃煙滾滾。
西昌大隊的裝備是全國一流的。消防隊員隨即用無人機進行偵察，可惜鏡頭拍下的是大片煙霧，無法確定具體著火位置，消防隊被迫再次採取人工尋找著火點。西昌大隊當仁不讓是主力，他們分成3個小組接近幷包圍火場，只用半小時左右就成功撲滅兩處著火點。
約莫下午17點，在距離最後一個著火點500米左右時，一場大禍從天而降——山上突然發生爆燃，眨眼間，整個懸崖被大火吞沒了，連同蔣飛飛在內的31人被包圍在火海中。
時至今日，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倖存者仍然心有餘悸，趙茂亦說：“下面的風聲、爆裂聲，還有特別大的煙，幾百米的高山，10秒就衝到山頂了，我滾出來的時候，身上的撲火服感覺跟皮膚已經快粘在一起了。”胡顯祿說：“我看了一下左下方，躥過來的直接火有幾十米高，當時就感覺到很燙，身邊有樹，我順便一抓，一下子手感覺就被燙起泡了。”
下午18時30分，蔣飛飛等27名消防員，還有3名地方人員，總共30人的遺體被找到。噩耗傳來，舉國震驚。
2019年4月5日，公安部門公佈了慘劇的誘因：雷電擊打到一棵雲南松上，電流傳導並點燃了樹下的腐殖層，形成爆燃。據涼山州森林公安局局長李光俊介紹，被擊中的那棵雲南松樹齡為80年、高約18米。那些腐殖層則是幾百年，甚至是上千年累積下的樹枝和落葉，內含大量可燃性氣體。
與其他戰友一樣，蔣飛飛用生命譜寫了一曲感天動地的英雄壯歌，他是共和國的豐碑，人民將永遠銘記他的名字！
愛親人：總想著減輕他們的負擔
勝觀鎮在四川省南充市高坪區東部，是一個比較落後的小地方，蔣飛飛的家就在勝觀鎮太平橋村。他的父親蔣天貴、母親鄭維玉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又由於鄭維玉患有多種疾病，所以，當年的蔣家是有名的貧困戶。
蔣松城是蔣飛飛的哥哥，兄弟倆相差5歲，感情極深。唐建平是蔣飛飛的姑父，也是對蔣飛飛家關心最多的人。接受採訪時，他們無一例外地稱讚蔣飛飛懂事、孝順。
唐明（音）是蔣飛飛的發小。在太平橋村小讀書時，唐明經常等著蔣飛飛一起去學校。有天早上，10歲的蔣飛飛自己盛的稀飯都能照得出人影。上學路上，唐明忍不住問他有沒吃飽，蔣飛飛便告訴好友，家裡沒有多少米了，哥哥個子大，父母要幹活，得讓他們吃飽，自己少吃點沒關係。
蔣飛飛高中就讀於南充市白塔中學，是高三（3）班學習委員。2007年上半年開學不久，蔣飛飛主動找到班主任龍澤均老師，向他詢問有哪些不用繳納學費的高校，他還告訴龍老師，家裡經濟條件雖已改善，可哥哥在外掙錢很辛苦，父母的年齡也大了，所以他還要努力減輕家裡的負擔。師生倆商量後，蔣飛飛選擇了報考國防生，為此特別高興。
當年高考後，蔣飛飛被北京林業大學政法系錄取。蔣松城告訴記者，弟弟讀大學後多次獲得國防獎學金，最高的一次有1萬多元，大學四年不僅不用家裡出一分錢，還經常買東西帶回來，春節期間還給父母發紅包。
但是，蔣飛飛自己總把生活水平降到最低點，平時除了買些生活必需品外，很少花錢，常年都穿著配發的國防生服裝。學校對貧困學生實行補助，有一次輔導員陳慧猛老師問蔣飛飛是否需要補助，他卻笑著謝絕了。但不久，他便開始做家教，原來，他要掙錢給家人各買一件羽絨衫。
這些年，蔣飛飛家的生活發生了改變，蔣松城在南充市開的“達人廣告”公司生意不錯，蔣天貴、鄭維玉也在村裡開了間小賣部，銷售化肥、種子。家裡條件好了，但蔣飛飛依舊關心著家人，只是方式上有些改變。
2018年臘月二十七，蔣飛飛回到老家，當天晚上，鄭維玉切菜時手上切破了個口子，蔣飛飛趕緊替母親用上創可貼，接著便堅持自己做飯，理由是平時都在外面，今天得盡點孝心。晚上閒聊時，大家想看蔣飛飛身上的傷，他卻堅持說自己從來沒有受過傷。其實，當時他背上就有兩處剛結痂的傷口，手臂上還有一道道用鋼絲球洗澡留下的痕跡。
蔣飛飛的假期到正月初五，但初三就回了部隊。唐建平告訴記者，這是因為蔣飛飛覺得妨礙了家人的自由，他說父親喜歡打牌，可老人家每天都不肯出門；母親心臟不好卻天天做一桌菜，累得夠嗆；哥哥、嫂子也只能待在家裡，一大家子全圍著自己在轉，實在不好意思。
唐建平告訴記者，蔣飛飛曾談過自己的打算：轉業後考公務員，或者考律師，反正要離家近點，方便照顧父母。
對家人從不提要求的蔣飛飛，卻在3月初請哥哥幫助找間好飯店，找個好主持人，他要熱熱鬧鬧地辦一場婚禮。蔣飛飛與深愛的人已結婚，而且妻子已有身孕，但因為忙沒有舉辦婚禮，他要用一場隆重的儀式給妻子驚喜。
“弟弟，我已定下了南充最好的飯店，請到了南充交通音樂廣播電臺的長生當主持人，可你卻走了。”說完這句話，蔣松城淚如雨下。
愛戰友：讓生命離危險遠一點
西昌青山機場不遠處，便是西昌森林消防大隊營地。辦公樓正中央飄揚的五星紅旗下，16個紅色大字“對黨忠誠，紀律嚴明，赴湯蹈火，竭誠為民”，與平常一樣熠熠生輝。
3月31日，26名烈士都疊好了自己的被子，只有蔣飛飛的被子平鋪在床上。4月3日上午，第三中隊消防員陳躍鄭重地把中隊長的被子疊成了“豆腐塊”。陳躍堅持認為，平時接到任務後，中隊長都帶頭疊好被子，這次之所以特別，是因為要趕時間通知自己。
陳躍回憶：那天，他感冒了，中隊長進宿舍後便走到他床前，說火情在山上，很費體力，讓他再躺會兒，並說隊裡的豬生病了，讓他留下來照顧。陳躍說：“中隊長做事很細緻，總是不讓我們冒險，安全是他講得最多的話題。”
3月31日，蔣飛飛留下了兩條朋友圈信息——凌晨2點09分：再出發，求安慰啊；凌晨2點54分：前三天連打了兩場，回來衣服泡著還沒洗呢，又通知走了。那幾天，陳躍多次跑到蔣飛飛的洗衣盆前，卻沒敢伸出手去，他想多看幾眼中隊長的髒衣服。直到4月3日下午，泡衣服的水已發出了很強烈的餿味，他才和戰友一起含淚洗掉了那些衣服。
蔣飛飛是運動健將，他的床頭一直襬放著啞鈴、拉力器等運動器材，陳躍告訴記者，中隊長全身都是腱子肉，像健美運動員。他又說：“中隊長常說森林滅火，體力是安全的最基本保障。所以他總是想辦法調動大家訓練的積極性。”
與蔣飛飛同時犧牲的郭啟愛踢足球，戰友們稱他是“巴薩第一門將”，蔣飛飛認為他基本功紮實，便著力培養。得知郭啟喜歡C羅後，蔣飛飛把C羅的一個進球慶祝動作做了自己微信的頭像，兩人很快產生了共同語言，成了訓練場上的好搭檔。
令人欣慰的是，北京時間4月3日，C羅聞知噩耗後，特地通過微博發文悼念：“我要為所有因為四川（森林）火災遭遇不幸的人們祈禱，尤其是那些為了救災而不幸犧牲的英雄消防員們！”他還在文末加了個蠟燭的表情符號。
陳躍說，中隊長有顆善良而勇敢的心，最危險的工作經常由他去做。他舉例：2019年1月，涼山州鹽源縣前所鄉發生森林火災時，蔣飛飛親自帶兩名隊員去火線偵察，而讓其他隊員原地調整。
陳躍說，中隊長有極其豐富的救火專業知識，而且會經常提出獨到的見解，自己對他是崇拜得五體投地。
2019年3月14日，山西省沁源縣沁河鎮南石村，6名消防隊員在撲救森林火災時壯烈犧牲。聞聽消息後，蔣飛飛列出了《森林救火安全新思考》一文的寫作提綱，他提議進一步提高裝備水平，比如配備專門的直升機、超高雲梯，以提高滅火水平，進一步保證大家的安全。
2019年4月初，應急管理部、四川省人民政府評定蔣飛飛為烈士，並追記一等功。4月5日下午，微風輕拂，浮雲悠悠，G75高速高坪站出口到南充西山烈士陵園9公里的路上，近50萬南充市民陸續聚集過來，他們拉著各類白底黑字條幅，肅立在道路兩側，含淚迎接自己的英雄。
這一生，你把愛全獻給了國家與他人，現在請你也接受一次別人的愛！
安息吧，救火英雄蔣飛飛！
作者／方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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