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京江湖:局氣、蒼孫、頑主、大哥與老炮兒簡史

1928年南京國民政府建立之後,北京改名北平,失去了都城的位置。因此,古都、故都、舊京、老北京等稱呼就成為士人記述和民間口耳相傳的說法。

“回首宣南足悵嗟,遠書吞嚥話蟲沙。一方各對眉新月,何日重尋掌故花”。北京不僅有雅士,也有市井遊嬉之人,呼朋引伴,充滿了大哥範、會擺譜,逛青樓。在性格上既有隨意自然、純樸大方、實實在在、大大咧咧的優點,也有玩世不恭、江湖氣、稍擅浮名就難免裝大牌等弱點,文野兼備。衚衕巷口大爺斥責的“小癟三”,遊蕩街市,亦不少見。

舊京江湖:局氣、蒼孫、頑主、大哥與老炮兒簡史

頑主劇照

北京大爺是一箇舊京常見的群體。清末民國年間,大批旗人失去了政治地位,紈絝子弟頗有家資者,遊蕩嬉戲市井之間,是民間社會最早的頑主與大哥。民國之後,城市經濟結構的變革,新貴與異化群體不斷衍生,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形成了許多所謂的“大哥”,身居四合院中,熟悉衚衕小區,講究排面且以仗義為標榜。

實際上,要做真正“局氣”的老北京人既要能擺譜,也不能不靠譜,“哥們之間盛行所謂穿一條褲子的交情”。“北京大哥”曾經風靡一時,性格與行事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成為江湖茶餘飯後的談資。北京多“少爺老爺”,秉持記憶的碎片,具有很深的歷史緣由。崔岱遠曾經如此分析:

受當時的上流社會旗人的影響,都講究個閒淡和品味,用現在話兒說,叫 做享受生活。無論是有錢的還是沒錢的,有地位的還是沒地位的,都不能失了身 份。天子腳下嘛,皇城根兒長大的主兒們,有錢的,真講究;沒錢的,窮講究;

即使是拉車的,也得拿出“爺”的份兒。儘管沒錢, 也得擺出有閒的譜兒。賣完了一天的苦力,上茶攤兒上泡上一陣子、搓搓麻將路子野——就是這麼享受。如果反映在吃喝上,北京人的口味都比較“刁”。因此,北京的吃食也就特別的發達,光小吃就有幾百種之多。

身在江湖不局氣、不拘束,追求排場,面子大於天,兼具找樂子,這就是老北京人的性情乃至北京的亞文化。具體來說,“局氣”亦作局器,是北京的方言,是說為人仗義、豪爽大方,與人共事時說話辦事守規矩,既不怕自己吃虧,也絕不欺負別人,正如電影《老炮兒》中的劇情:老炮兒六爺的兒子曉波被小飛一幫人扣下了之後,老炮來到小飛的根據地,想要把孩子帶回去,由於理虧,他答應三天籌到十萬塊錢來換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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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老炮兒

“蒼孫”可解釋為“蒼髯老賊”。北京話,意思就是上了歲數的爺們兒。其實這個詞在北京話裡早就有了,只不過隨著《非誠勿擾2》的預告宣傳片中馮小剛說的一句話:“我和王朔倆蒼孫把迷戀、嚮往的生活也放入了電影中”而讓它漸漸火了起來。估計把“蒼孫”這個詞帶入到電影《非誠勿擾2》是王朔這北京“頑主”的主意。北京人管女孩兒叫“果兒”,男孩兒叫“孫”。好看的“果兒”叫“尖果兒”,難看或歲數大的叫“蒼果兒”。同理,男人也分“尖兒孫兒”和“蒼孫兒”。

頑主是老北京的話,不等同於流氓,而是一種基於北京文化發展中特指群體。 敢玩、會玩、能玩、有錢玩和玩出花樣,是頑主們的標籤。最重要的是把玩兒當成正經事,得玩出花兒,得玩的兢兢業業;以前比較富裕的人家的孩子這樣的多;不務正業。“北京頑主”,他們經歷了我們無法經歷的殘酷,也擁有我們難以擁有的激情,頑主絕不等同於流氓。頑主是一種京味兒文化,不務正業是有的,不過未必是不學無術。頑主最重要的是把玩兒當成正經事,得玩出花兒,得玩得兢兢業業。王朔的小說《頑主》裡面,就有很多生動的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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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

過去的北京人“就怕活得彆扭,活得窩心,活得不舒坦”,追求痛快意氣,秉持玩世不恭的“痞子”心態,具有某種反傳統、反正統色彩。實際上,“散漫、頑固與無所事事”就是一種精神狀態和生存狀態,跟家庭出身有時候也沒有必然關係。到了民國時期,一些富家子弟仍然是:

現在星期休息中國已經通行,但是通都大邑,沒有個正當的遊玩地處,因而鬧得多數男子,都趨於吃喝嫖賭的道兒上去。

民眾的行為往往和經濟狀況有關,民國人的憂慮不無道理。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是頑主最為鼎盛的時期,到了八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的到來,人們都挖空心思賺錢,頑主們也慢慢走向了衰敗。那麼頑主到底是什麼?有些人會這樣認為,他們不過是一些地痞、流氓,專做壞事的閒人。當然,紈絝子弟可能更容易變成頑主。電影《老炮兒》曾經風光四九城的老炮六爺,難以適應社會鉅變,蟄伏於衚衕深處,過著溜鳥、管閒事、發牢騷的無聊日子。汪曾祺筆下的宋侉子,就是標準的遊蕩者:

宋侉子是個怪人。他並不侉,他是本城土生土長,說的也是地地道道的本地話。本地人把行為乖謬,悖乎常理,而又身材高大的人,都叫做侉子(若是身材瘦小,就叫做蠻子)。宋侉子不到二十歲就被人稱為侉子。

無論是這個時代,還是城市的機體,早已今非昔比。童年時做孩子王、成年後當大哥是許多人心裡的英雄夢,俠客夢。北京的老炮,局氣,侃爺和頑主,如今變成了京城的哥感慨生活的喋喋不休。這些肆意江湖,瀟灑不休的故事主角,懷念著曾經滄海當下桑田的時代變遷,京味小說家大部分如是,一些影視作品也沾染了不少風氣。他們構成了一個共同的形態與圈層,那就是漸行漸遠的大院與京派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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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關大院

感慨世變已經成為京味文學的重要素材,劉心武在《鐘鼓樓》中寫道:“胡爺爺同海老太太坐在一起,猶如小孩子嘴裡含著一塊幾乎化成了薄片兒的糖果,捨不得讓它消失一般,你一言我一語地競相咂摸著鐘鼓樓的往事,彷彿在這樣一種熾烈的懷舊中,他們能夠讓時間停住似的”。在劉進元在小說《沒有風浪的護城河》中,就曾寫到一位沒落旗人傅叔,只顧著自己吃喝玩樂,是個不管妻兒的“大松心”。女兒小蘭子被活活餓死了,傅叔還拿著錢去下館子。“我們家幾輩子給宮裡當差,當皇上的奴才。前門底下的觀音廟,那也是皇上家的皇產,派給我爺爺看的,後來就是你傅爺爺看”。在各類影視劇和文學作品中,寄身於京味的北京氣質,被京派作家和影視藝人,一次次劃開江湖的面紗,割開骨肉,不斷喚起了逝去的溫度。

以上是京味一種動態變化的內涵,基本與近代中國的發展歷程息息相關。實際上,當下許多自我標榜的“京味”很難步入大雅之堂,比如懷念等級制、嚮往老爺生活、腐化墮落等心態,反而具有某種落後性,在新時代理應摒棄,淨化京味的健康內涵。實際上,“老炮們”的失落,有的人樂見其崩;但是,局氣的消失,頑主的不合時宜,也意味著北京傳統地緣交際和衚衕情感的褪去。只是,在步向更加開放與現代的生活品質過程中,傳統的消退意味著現代文明的張揚與遞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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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通達還是曾經的通達,自在亦是過去的自在,只是通達自在的範圍有了揮灑空間的壓縮。局氣、蒼孫、頑主與老炮兒,既是北京的地方話語,也是京味演生過程中性格的恣意與派生。

如今,北京夏季的雨後,蟲子嘶鳴與各類新舊樂器的旋律交織,“老炮兒”仍舊在慨嘆著世風的轉移。老炮兒辦事真局氣的現象日趨罕見,“快意恩仇”不好使了,這種變革與重構並非是壞事,瀟灑快意與京味生活是屬於現代規則的,而不是“老炮們”的專利。江湖消退與規則重構,這也是當代北京文化的另一輪演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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