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雷雨》,总是有说不尽的话题,无论是迷离难解的主题,还是鲜活立体的形象,总是让无数读者和学者前赴后继的走进"周家的小小客厅中"。那里有疯狂尖锐又可怜的繁漪,有懦弱无能的周萍,有善良活泼的四凤,有天真无邪的周冲……关于《雷雨》,最为引人注目的当属繁漪,连曹禺本人都称繁漪是最具有"雷雨"性格的人物,在剧中,她最立体,最具有尖锐性,给人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无论是她苍白的脸庞、暗红的嘴唇,还是她那些看似无害却蕴藏着巨波的话语,在周家的上空,那都不啻于是发光的闪电。也正因如此,周家其余人在繁漪的光芒之下,似黯然失色了。然《雷雨》的作者曹禺曾说过周冲和繁漪是最早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人物,其余的,都是随后才构思出来的。可是,在《雷雨》面世的这许多年中,周冲甚至被认为是"最没有性格或者说是最不成功的人"之一,那么关于周冲,究竟该怎么看呢?
一、《雷雨》讲什么?
作为现代文学史上首屈一指的剧作,对《雷雨》主题的解读,早已汗牛充栋。分析之深入甚至令作者本人吃惊,事后作者承认,"写到末了,隐隐仿佛有一种情感的汹涌的流来推动我,我在发泄着被抑压的愤懑,毁谤着中国的家庭和社会"。可见,无论后人如何解读分析,"发泄被压抑的愤懑,揭露旧家庭、旧社会的弊病"总是不能否认的主题之一。剧中通过三十年的时间跨度,展示了"过去的戏剧"—周朴园和侍萍之间的始乱终弃,周萍和其后母繁漪之间的恋爱、"现在的戏剧"—繁漪与周朴园之间的矛盾,繁漪、四凤、周萍、周冲之间的纠葛,周朴园和侍萍的重逢以及周朴园和大海之间的矛盾。
二、黑暗中的大爱
周冲是《雷雨》中不甚引人注目的形象,他没有繁漪那样充满"雷雨"式的躁动和力量,甚至会有人给他安上"懦弱"的标签,连他的母亲—繁漪也骂他是个"死猪"、"小绵羊";他也不像周朴园,一边深情款款的挂念昔日情人,一边冷漠的质疑昔日情人是否要报复,他单纯的爱着四凤,愿意和四凤及四凤的爱人一起去到充满幸福和光明的地方;他身为资本家的儿子,学习了现代的理论,没有像周萍一样,处处维护父亲,为父亲辩驳,他大胆的表达自己对父亲的不赞同,同情工人;虽然属于资产阶级,却愿意和工人成为朋友,甚至想把自己的学费分一部分给四凤,让四凤识字。在整部《雷雨》中,周冲显示了对自己所处阶级的叛逃,他的情感,不分对象,不分阶级。苦难的下层人,是他所同情的对象,忧郁的兄长,是他尊敬的对象,而父母亲,更是他所敬重的人。他显示出了对人世最大的善意。
最突出的表现在周萍要带四凤离开周家时,繁漪为阻止周萍,特地找来了一直喜欢四凤的周冲,渴望周冲能助她拦下周萍。而周冲在此处的表现却大大出乎繁漪的想象,知晓四凤心中的恋人便是自己一直敬爱的哥哥,甚至他们二人即将要结婚,一起离开家,周冲并未如繁漪所期望的那样,躁怒不平。他愿意尊重四凤的选择和意愿,祝福哥哥和四凤,甚至他开始反省自己对四凤的究竟是不是真爱。可是,根据剧本,我们可以看到,周冲一直是爱着四凤的,那么,他为什么会有这种疑惑呢?
剧中的周冲,身上一直显示了年轻人的活力、生机与纯净,他是《雷雨》中最光明的形象。最初上场的他,便是在急迫的寻找四凤,甚至因此不小心冲撞了周朴园。而周冲与四凤、繁漪的真正见面是在周冲第二次上场的时候,繁漪与四凤正谈到周冲,周冲也恰好在寻四凤。三人在客厅里进行了短暂的会面,他穿着白球服,刚运动回来,满脸通红是汗而又充满活力。客厅里的对话主要发生在周冲与繁漪之间,他亲热的对妈妈表达自己对她的关心、思念和爱,他也开心的和母亲分享自己的心情,分享自己的想法和秘密,恍若年幼的稚子。从其与母亲的谈话,我们可以充分体会到周冲的纯真、无邪以及其对母亲深深的爱。此时周冲已爱着四凤,并向四凤求过婚,而遭到了四凤的拒绝,他其后的想法竟是要把自己的学费分给四凤,让四凤读书识字,以此能过上更好的生活。在他看来,这是他能想到的给四凤最好的东西,因为四凤心地单纯、知道同情、明白劳动的意义,而"没受过教育,可说是她唯一的缺点"。也因此,周冲希望四凤能读书识字,即便以后四凤不会和他结婚。当把这一想法向母亲说明的时候,周冲"忸怩害羞"了,
他担心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不再喜欢他,也只有一个对母亲怀有浓厚感情的人,才会担心母亲不喜欢自己。除了对家中人充满善意,对和自己不同阶级,甚至是来反抗父亲的鲁大海,周冲也深怀对他们的爱意。鲁大海是矿上工人,不满周朴园以残害工人来谋利的手段和方式,因而罢工来到周家,试图为工人讨回一些公道。他心中满怀着对周朴园的不屑和鄙视,充满暴力和蛮性。可周冲才与鲁大海谈过一次话,便在周朴园想开除鲁大海时为其发声,肯定鲁大海的脑筋很灵活,即便领导了罢工也不应该被开除;并且还关心受伤工人的抚恤金问题,即使他的意见被周朴园驳回。在剧中,周冲是一个对所有人皆报以爱的人,在周家这样一个充满压抑、黑暗的家庭之中,只有周冲始终单纯的爱着所有人,充满着光明的欲望—爱的欲望,陈思和先生认为周冲是"五四时代典型的一个知识分子理想中的人物"。
三、大爱而至于殉道
周冲是《雷雨》中最纯洁、最光明的形象,但是,在满是压抑和专制的周家,他的"爱的哲学"根本无用,他对父亲的爱,对母亲的爱,对四凤的爱,甚至是对普通工人的爱,都被他们以不同的方式一一拒绝了。
周朴园身为封建制度的大家长,唯一的希望就是家庭和睦,营造出一个"我的家是最完美家庭"的现状。他在家里,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和决定权,负责发号命令,掌管家中一切事物。大到住宅问题,何时搬家,小到窗户的开关问题,一切都按照他的意愿来,不允许有人违背。尤其是周朴园对繁漪的掌控,周朴园一直认为繁漪精神上有问题,患有精神病,强迫繁漪喝药治病。周冲第一次见识周朴园的专制、无情也是于此。繁漪又一次违抗周朴园不想喝药,周朴园提醒繁漪她是一名母亲,要为孩子做好榜样,周冲为母亲求情,不仅遭到了周朴园无情的呵斥,好被周朴园强制着向母亲下跪,请母亲喝药。在周朴园三番五次的威逼之下,繁漪只得不情愿的喝了药跑离了客厅。周冲也得以看清了周朴园的专制和冷漠,此一事完全打消了周冲再想找周朴园商量事情的念头。
剧中周冲主要爱的对象是四凤,在他眼中,四凤是最令他满意的人,她善良天真、明白劳动的意义、心地单纯。他想尽力改变四凤不识字、下层人的处境,甘愿分出自己的学费让四凤读书。在周家想要赶走四凤的时候,冒着雨来到鲁家,宽慰四凤,表明自己的理想—想和四凤去到一个没有压迫、没有虚伪、没有不平等的地方。他讨厌不平等,讨厌压迫,即使这施加不平等的人是他的父亲,他也毫不为他开脱、美言。可他的这种幻想被四凤无情的拒绝了,四凤对周冲的热情从未做出过正面的回应,直至最后要和周萍一起离开周家,才在繁漪的推动下全然的拒绝了周冲。而周冲对于普通工人的关怀和爱,更是受到了毫不留情的拒绝。周冲来到鲁家宽慰四凤,遇上了四凤的哥哥—大海,周冲想和大海"拉拉手",做大海的朋友。大海直言不讳的告诉周冲,他们是两个阶级,有不可跨越的鸿沟,是不能和平相处的。
繁漪在周冲面前的爆发,则毁灭了周冲爱的最后一个对象,也是他爱的最重要一个对象。一直以来,周冲都深爱、尊敬自己的母亲,认为自己的母亲聪明、美丽、善良。他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和自己的哥哥竟然有如此混乱的关系,更加令他吃惊的是母亲在这种爱欲之下的挣扎,竟到了甘愿放弃母亲身份的地步。不愿意再做一个母亲,而只愿意做周萍的女人。他给出去的爱被受体一个个无情的拒绝了。也因此,才有了周冲最后的转变,他和周朴园深夜里的对话,再也不像刚出场时那样随意、自然。周朴园试图对他倾诉自己的孤独,他只觉得父亲今夜变得有点奇怪。
这样一个带着爱来到世界,对世界充满爱的小天使,在封建家庭里被无情的扼杀了爱的能力。随着家庭的罪恶一起死在了雷雨之夜。(作者:溪午不闻钟)閱讀更多 迴歸文學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