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世存:關於幸福的筆記

餘世存:關於幸福的筆記

餘世存,詩人、學者。曾主持過十年之久的“當代漢語貢獻獎”。出版有《非常道》《非常道Ⅱ》《中國男》《老子傳》《大民小國》《家世》等。被稱為"當代中國最富有思想衝擊力、最具有歷史使命感和知識分子氣質的思想者之一"。10 月 20 日,餘老師將與您分享“現代生命觀的困境和出路”,敬請期待。

關於幸福的筆記

餘世存

對幸福感的研究,經濟學家和心理學家的爭論永無休止,他們各自想確立的權威標準也似乎無濟於事,缺乏足夠的解釋力。不過,隨著調查統計的日益細密,經濟學家們有了越來越多的發言權。像心理學家馬斯洛的人生五大需要,只是一種方便說法,遠不夠精確。而經濟學家們關於國民收入效用的研究有著更大的說服力,城市生活公佈的各類調查數據、消費指數、居民關心的問題及其滿意度等等直接構成了現代人的"幸福感"。既然我們時代的特點在於將生命檔案化、量化,那麼,人們的幸福感也被量化有什麼奇怪的呢?

在專家學者的研究視野裡,個人的特立獨行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重要的在於,大多數人的福祉是可以預測、可以支配、可以影響的。經濟政策的改變、匯率的一個小數點的變動、油價、房價、股價的波動,都可以讓千萬人成為一部交響樂中的一個音符,悲哀的、喜劇的、滑稽的,都可以看見、想見。

餘世存:關於幸福的筆記

換一個角度,這個現代轉型社會中的"無形之手"就如同莊子筆下的耍猴人,他的朝三暮四可以讓猴子們忽而惱怒忽而開心。我們時代的幸福多可作如此觀。老三件、新三件、汽車時代、樓市時代、 IT時代,給我們帶來的生活的變化,以及一股就靈,一私就好,小康社會、和諧社會、市場、法治、新政、與國際慣例接軌給我們帶來的美好承諾,都曾讓我們過了一段陶醉期間的光陰。

由於哲學家、文學家、歷史學家等人的缺席,更關鍵在於,由於現代個人主體的缺席或不能確立,這種關於時代幸福指數的研究顯得如此有問題意識,卻如此偏離解決之道。社會科學研究的必然中,永遠無能確定人文學科反思性的實然。如果我們不以偏見看待那些走向宗教信仰的佚名大眾,他們正是在轉型社會遲遲不得確立個人主體地位的情況下,先後皈依而獲得了確定的身份,在跟上帝、佛祖、老師等迎面相撞的一瞬間而獲得了永恆。信徒們的生命可以被量化,但其生命本質並不為量化所規定。

習慣於量化生命的頭腦永遠不明白,幸福感是從頭腦裡產生的,它雖然需要藉助於外物獲得,但這種外物,並不全是有形的收入、財富、個人佔有;對外界的"簡單擁有感"如果也稱為幸福感 ,那麼,幸福感也太脆弱了。那種幸福感是朝三暮四者的幸福。

甚至從個人佔有形式而言,個人的投入也同樣有著"不一樣的幸福"。魯迅有名言:"窮人決無開交易所折本的懊惱,煤油大王那會知道北京檢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飢區的災民,大約總不去種蘭花,像闊人的老太爺一樣,賈府上的焦大,也不愛林妹妹的。"人文學家們承認,苦盡不一定甘來,但久苦可以成甘。對時代、對生活誠然可以痛恨、可以咒罵,但對由自己親歷一切,卻會在反思的瞬間獲得至福,甚至由自己作主為過去的苦難不幸祝福、賦予價值。這種現象太多了。中外案例可以表明,個人生活在某一個突然的時空,一旦停頓、轉向、反觀,就會越出通常的軌道(檔案化生命的常軌),脫穎而出。

餘世存:關於幸福的筆記

傳統中國文明的一個核心理念就是,人們並不相信現實的合理性,現在不如過去純粹,甚至對祖先、歷史的崇敬導致人們想象古人生活得比今人更幸福,而當下社會多是世風日下的、道德衰敗的。自孔孟老莊開始,中國人一直神往上古之世,一直想象羲皇上人等人過得多麼逍遙自在、無憂無慮。如果我們拋開其中的偏執成份,可以說,這種本質上自省式、反思性的文明觀有合理的一面,甚至涉及到幸福、快樂的實質。

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今人沒有什麼理由宣稱自己屬於新的人類,生活在新天新地裡,比古人更幸運。如果經濟學家們量化幸福的做法有道理,那麼,對文明社會而言,農耕文明無疑是一個幸福感最為強烈的階段。它在宗教觀念的成住壞空的成住期。它在溫飽線上下浮動,人們自我規定,雖然要納皇糧,但更多時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的確,儘管史不絕書的戰爭、吃人令後人嘆息,但我們想象一下先人的生活,我們可以理解,他們生活得比我們更寧靜、更有成就感,更有投入效用,而不是今天專家學者在研究幸福感時一致採用的收入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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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入效用遠比收入效用更切合幸福的源起。我們把自己投放到田野大地、山川花草之間,我們就有一種愉悅收穫;我們投入,就有收穫。這是一種實在而有待展開的生活世界。我們知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種投入效用的幸福感是一種與因果律若合符節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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