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祕書講述:總理睡一個自然醒的覺都是奢侈

周恩來秘書講述:總理睡一個自然醒的覺都是奢侈

周總理和工作人員在專機上(後排右一為紀東)

歷史既是由時代風口浪尖的人寫就的,也是由無數小人物的奮鬥史構成的。他們的悲歡離合,他們的酸甜苦辣,他們的人生命運,都應該是媒體關注的——這裡講述的是親歷者自己的故事。

奉公 是他一生的主題

作為周恩來總理晚年最年輕的秘書,從1968年直至老人家逝世,我陪伴了他8年時間,親歷了“文革”中後期的一些重大事件,見證了共和國第一任總理在動盪時代殫精竭慮、苦撐危局的艱難歲月。

今年,總理已經離開我們38年了,仍然有那麼多的百姓懷念他,通過各種方式表達著對他的崇敬與留戀之情,這一點值得深思。我的體會是,群眾愛戴他,是因為總理是一個大寫的人,一個大寫的共產黨人。他對祖國的熱愛,對黨的忠誠,對人民的感情已經深深地化進了他的骨血裡。

1961年,18歲的我初中畢業後走進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大熔爐,部隊番號“3747”,也就是後來的“8341”部隊——中央警衛團。1968年7月,我參加部隊組織的指導員學習班。一天,中央警衛團政委楊德中到我們小組聽取發言。我的發言簡明扼要,自然連貫。沒想到,僅僅五分鐘的發言又一次改變了我的命運。8月12日,我奉命“到楊政委家談話”,楊政委問我:“周總理那裡需要一個年輕的解放軍幹部做秘書工作,你願不願意去?”我立正回答:“報告首長,我願意!”楊政委特意叮囑我:“對鄧大姐就叫‘大姐’,對周總理就稱‘總理’,千萬不要稱‘首長’,不要說‘請指示’,一定要好好向老同志學習請教。”

從整理電報開始,我逐漸掌握了總理秘書接打電話、收發文件、文電送閱、會議通知、整理電話記錄等基礎工作。幾個月裡,雖然總理兩次對我說“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長時間,抽空我要和你談話”,但直到1969年4月的一天晚上,總理和鄧大姐一起吃飯時才把我叫到身邊,說:“小紀,真對不起,你來這麼長時間了,我幾次說和你談談,可一直沒有時間,讓你久等了。我曾想過專門和你談談如何在實踐中學習做秘書工作的問題。現在看來,你這段時間幹得不錯,我這裡的工作情況,你基本上都知道了,對你來說,工作崗位變了,接觸的事情多了,我只提一條要求,不該說的不要說,要注意保密,這是紀律。今天就算我和你正式談話了,從現在開始正式值班。”

按照分工,我負責黨、政、軍、群這幾方面的秘書工作。儘管總理一生為公,一生奮鬥,從來沒有輕鬆過,但因為身處特殊的歷史時期以及他職位的特殊性,我在他身邊的8年是他最累、最難的8年。

總理是偉人,但他首先是個普通人,也有著私人情感和個人需求,只不過他是將公私關係解決得最好的榜樣。在如何對待和運用權力問題上,他一生都是無比清醒的,把權力看作是黨和人民賦予的責任,把自己定位為“人民的總勤務員”。

從投身革命那天起,他就將畢生精力徹底地交給了國家和人民。

總理愛聽京劇,愛打乒乓球,愛和孩子們在一起,可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裡,連睡一個自然醒的覺都是奢侈,更談不上這些“享受”。他常常要按照睡前定好的時間被我們叫醒,因為後面排著一連串的外賓接見和各種會議。為了讓他多睡一會兒,我們叫他的時間總是精確到分秒。看著老人家累成那個樣子,我們心如刀絞,也多次勸他休息幾天,但他總是說:“我也想休息,可我歇得了嗎?我是國家的總理,這個時候我不管誰管?這個工作我不做誰做?再累也得堅持啊!”

我到總理身邊工作時,他已是70歲高齡的老人。日復一日的超負荷運轉加上不斷加重的癌症摧毀了他的健康。總理一生大風大浪,從未怕過死。他想得最多的還是中國的發展以及在世界上的地位。每次做大手術前的一兩天,他都要把我們叫到病床前,聽我們一件件彙報近期急需批閱的文件。當我們含著眼淚離開病房並祝他手術順利時,老人家卻笑著安慰我們:“不一定,兩種可能。”這句話的意思是,如果能順利下了手術檯,老人家還會找我們來談工作,如果下不來,這就是訣別。

一副副重擔擠佔了總理的睡眠和治療時間。他也是血肉之軀啊,他不知道累嗎,不知道困嗎,不知道疼嗎?從1975年10月下旬開始,病重的總理再也沒能離開病床。記錄顯示,自1974年6月1日算起到他去世的587天裡,他一共動了14次大小手術,同人談話233次,會見外賓63次,召開或參加會議40多次,那樣的身體支撐著這樣的強度,得需要多大的毅力啊!

擔當 用他並不寬厚的肩膀

總理是中華美德的集大成者。

作為秘書,我親眼目睹了他在那段特殊歷史時期的苦和難,這種苦和難概括起來就是四個字:累、氣、憂、憤。1970年夏天,我到他的辦公室整理文件,無意中看到辦公桌上有一張白紙,上面用鉛筆寫了幾句戲文:不公與不幹。做天難做二月天,蠶要暖和參要寒,種菜哥哥要下雨,採桑娘子要晴幹。

總理當時主持政治局和國務院日常工作,需要協調各方關係,兼顧各方感受,眾口難調,難上加難。他又是那樣一個講黨性紀律性、保密觀念極強的人,所以,只能將所有的苦悶一個人來扛。我想,總理寫這幾句詩,也許是在宣洩心中的痛苦和無奈。但他也就是寫寫而已,一覺醒來,馬上接著忘我工作。不管多大委屈,只要是中央決議,他都毫不含糊地執行,而且在執行過程中想方設法減少負面影響。所以,很多領導同志都欽佩總理的忍,我卻覺得,他的忍,絕不是後退、洩氣和消極,而是顧全大局,為了肩上的責任在忍。有個成語叫“忍辱負重”,一個人,特別是一位政治家,忍不得辱,就難負得起重,只有拋開個人的一切,不計較個人得失的胸懷才能忍得住啊!

1973年3月7日,總理出席中聯部、外交部舉辦的慶“三八”招待會。“文革”以來,外國專家的工作受到嚴重干擾,總理說:“這個責任我們來負。作為政府負責人,我負更多的責任。”他向在座的專家一一道歉,各國專家們無不動容,沒想到一個大國總理如此謙和,受傷的心靈湧起一絲暖意。這就是我們的總理,在他看來,國家利益面前,個人顏面又算得了什麼?

總理的偉大人格來自兩個支撐,一是胸懷坦蕩;二是心底無私。凡是認識到的錯誤,絕對承認,馬上改正,批評先自我,攬過不推責。而對批評過或者誤解過他的人,他既不追究也不疏遠。在我的印象中,從沒聽到總理說過誰的一句閒話,也從沒聽他說過“這事不歸我管”。

能不能虛心聽取和認真對待各種意見,善待那些敢講真話、實話甚至“冒犯”領導的人,折射著一個領導幹部的品質和黨性修養,在這方面,總理堪稱全黨楷模,他善於創造一切條件和氛圍鼓勵他人發表見解。

論證長江葛洲壩水利工程時,剛從“牛棚”解放的長江規劃辦主任林一山始終持有不同意見,每次開會,總理都特意囑咐我們通知他到會。會間,他還要問一聲:“林一山同志來了沒有?”我知道,他是以這樣一種方式表達著自己的鮮明態度,他不止一次地說:“林一山敢提意見,總得有對立面,沒有對立面危險得很。”總理的嚴謹細緻無人能比。每遇重大問題,他都會讓我們幫他找很多資料以及以往在此方面的規定,避免政策缺乏連貫性。他常對我說:“幹工作既要放開手腳,又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何香凝去世後,播發的消息稱其為先生,時隔幾日,總理冒出這麼一句:“要是把‘先生’改成‘老人’該多親切啊。”這說明,只要關乎國家發展、民族團結,無論大事小情,他從不會淺嘗輒止,而是常常在事後還要總結得失。

律己 是他至死不渝的準則

總理住的西花廳由於年久失修,牆面斑駁,地面返潮。工作人員打算趁他外出檢查工作收拾一下。等他回來時,沒想到擺設大變:舊窗簾不見了,舊桌椅更換了,後面的走廊處還搭了天棚,這一下,總理火了,說什麼也不進屋。經過大家苦勸,他才勉強進去,但是要求必須換回舊窗簾和舊桌椅。他說:“我住的房子修得這麼好,有的百姓還是幾代人擠在一間小房子裡,我能心安嗎?”這件事,他在200多人參加的國務院全體會議上做了三次檢討,並且反覆告誡部長們:“你們不要重複我的錯誤。”他還多次鄭重表態:“只要我在總理位置上一天,國務院的小禮堂就絕對不允許翻修。”

總理對物質生活要求很低,一直帶頭過緊日子。他說:“我十一二歲當家,深知柴油米麵的不易。”他的早餐就是一片面包,抹上一點黃油、果醬,在自制的鐵篦子上烤一下,再配一杯豆漿或牛奶,有時會煎一個荷包蛋;夜餐有時就是一碗麵條,還有一次就是一個麵包、一個煮雞蛋外加一小碟鹽。

總理對保密要求格外嚴格,生活中依然保留著當年地下工作時的習慣,進門前總要咳嗽兩聲。只有放在桌面上的文件秘書才能整理,重要文件他都要親自鎖進抽屜裡。總理有規定,部長以上領導和知名人士的信,我們不能拆。凡是涉及黨的重要機密的電話,他都堅持使用專線。召開重要會議時,工作人員能不能在場,服務人員能不能進去倒水,都會作出明確交代。即便是在車上,只要事關重大,他都會按動電鈕把司機、警衛與後座之間的隔音玻璃升起來,就連侄子、侄女來看望他時,也不允許進他的辦公室,而且還給他們定了自己去食堂打飯、不能用招待券看戲等十條家規。總理這麼做,絕非不信任我們、不疼愛孩子,而是原則面前沒有例外。

對自己做過的批示,一旦發現有失偏頗,總理都會立即糾正。1970年,國防科委給總理寫了一份報告,提出要試驗生產神經性毒劑沙林。總理批示同意,後來根據國際上的有關規定,決定停止這個項目。一次會議上,國防科委負責人礙於總理曾經批准過不好直說。我看出了他們的矛盾心理,湊到總理耳邊說:“總理,這個報告是您批准同意的。”總理馬上明白了國防科委負責人的意思,鄭重地說:“當著我的面,你們不要不好意思提出來,不管誰批准的,不對的都可以改,我也一樣!”

總理的既聰明又厚道被很多同志稱道,越是關鍵時刻,這種結合越是完美。他的律己,既得益於一貫的嚴於修身,也生髮於始終的相忍為黨。有這樣一種說法,很多黨外人士和海外友人是通過周恩來認識了中國共產黨。此言並不誇張,近距離接觸過總理的人,都有一個突出的感受,他是真正的共產黨人。在他身上,淋漓盡致地體現著七個一致——信仰與奮鬥一致,職務與責任一致,勤政與廉政一致,做人與做事一致,正人與正己一致,任勞與任怨一致,獨處與公開一致。

真情 永駐大愛在心間

“春天到了,百花競放,西花廳的海棠花又盛開了,看花的主人已經走了,走了十二年了,離開了我們,他不再回來了。”這是1988年4月,84歲的鄧大姐睹花思人,寫下這篇題為《從西花廳海棠花憶起》的散文。總理曾說過,鄧大姐對他的愛是“熱情和理智交織著”,我就有幸親眼得見總理和大姐的一次親吻。那是1969年9月3日,越南主席胡志明逝世,總理率團弔唁。當時越戰未息,大家都為總理的安全捏了把汗。鄧大姐雖然最擔心,但她一直表現出一種驚人的平靜。直到傳來總理專機已進入中國領空的消息時,她才長舒口氣。那天,我們所有在家的工作人員都聚在客廳迎候總理。他一進門,大姐就快步上前說:“老頭子,你可回來了,我在電視上看到你在越南親吻了那麼多漂亮的女孩子,你得同我擁抱,同我親吻。”大姐的話驚得我目瞪口呆。沒想到總理“哈哈”笑著,把大姐攬入懷中,兩人溫柔而又不失風度地擁在一起,總理在大姐臉上深深地吻了一下,那麼自然親熱,那麼旁若無人。

總理的真情來自於他一生倡導的平等人格。他常對我們說:“咱們都是同志,只是分工不同”,他的大情大愛其實就表現在對方方面面的具體關心上。初中語文課本里收錄過一篇課文——《一件珍貴的襯衫》,記述的就是我親歷的一件事。當時,由於司機踩了急剎車,總理的上身前後晃了兩下。雖然因為急於開會,被撞女孩交由警衛人員送醫,但他念叨了一路,直到得知孩子確無大礙只是剮破了上衣時才放下心來,馬上叮囑工作人員買件新襯衣送給孩子:“把人家襯衫剮破了,總要賠嘛,從我工資裡出錢!”

總理心細如針。有一次路過五棵松時看見僅剩下三棵松樹,就趕緊讓有關部門補栽上,“要不然外地朋友來會對不上號的”;“兩彈一星”專委會每次開會,他都特地讓食堂準備大燴菜,因為“這個會基層同志多,年輕人多,做別的他們吃不飽”;他深夜離開辦公室到臥室辦公前,都要脫掉皮鞋換上拖鞋。有一次,我想蹲下來幫他解鞋帶,他卻把兩腳收回,說:“這事不能讓你做,我自己能解”;燒傷女工王世芬的事蹟披露後,他派自己的醫生多次去看望,聽彙報時連她的例假是否正常都要問到,他想得更多的是怎麼通過一個病人的治療積累護理經驗、檢驗藥物效果為更多的百姓造福。在我看來,總理每一次的真情流露,都是他和群眾感情連在一起的真實寫照。

有一次,我陪他從外面開會回家,在車上,他給我講起到石家莊視察時看到一個村子的房屋牆上用石灰水寫著“書記出巡地動山搖”八個大字,他邊說邊比劃:“每個字都有一米見方呢”,我隨口跟了一句:“那您去視察,還不得天翻地覆啊!”總理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自言自語:“怎麼能夠這樣呢?這樣的話幹群關係不是顛倒了嗎?”他多次告誡國務院機關同志:不要有衙門作風,要認真傾聽群眾的呼聲。我們的值班室有一部外線電話,號碼公開,經常有人打進電話反映情況。我們曾請示他想換個號碼,可總理不同意,他說:“改了號碼群眾再有什麼事怎麼找我啊?”講述 紀東 撰文 馬宇彤 來源:天津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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