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蓮花開完，在城壩邊結滿了籽
渠河從土溪穿過，河水的表面是安寧的
一萬尾魚遊弋，一萬個水泡響起
岸邊的城壩轉身就成了遺址。一萬支竹管
一萬隻陶罐，裝滿一萬斤火亮的高粱米
一萬升渠水芬芳，十萬雙腳跳起甩手舞
響天鑼鼓使渠水沸騰，倒流。融進青銅，灌滿漢井
漲紅十萬張臉，染紅十萬匹白布，燃燒十萬畝高粱地
在城壩，張開巨大的網，挽留不住酒的香
留下的是漢代燃燒後的泥土，秦漢的魚骨，
以及喘息的金屬和傷痕累累的石頭。戴上眼鏡
揣些抒情，埋葬了的千年時光在城壩
在渠水，暗啞、黯淡。一些光芒，視而不見
偶爾從自己的頭蓋骨躥出來，比火的溫度還高
我來不及修改。一河蓮花已經開完，在城壩邊結滿了籽
血進入刀鋒，發出了逼人的光芒
舀一瓢渠江水，把一把彎刀拿到石頭上磨
磨得薄薄的，亮亮的。那個叫劉嘉峰的篾匠
砍伐了渠江邊好多的慈竹，在竹子上練習刀法
血進入刀鋒，發出了逼人的光芒
從此刀法爐火純青。砍竹、剃篾絲的速度
無與倫比，懷揣一把彎刀行走竹編的江湖
劉，真牛，不與篾匠為伍。用細如髮絲的篾
種植幽藍的青花瓷，熊貓、漢字熠熠生輝
一叢叢慈竹在渠江蔥鬱、茂盛，面目全非的河岸復活
嘉峰古稀，不玩刀法。彎刀裡有渠水，有夢和血液
我看見少年在慈竹林突出重圍，老人與篾絲對話
日子無聲：一個大師出沒，一直在渠江，沒有改道
在渠縣，大河小溪堆滿不爛的骨頭
渠縣不大，三百零八條河流就覆蓋了
那些河流如血管，主血管是渠河、巴河
州河、流江河和桂溪河，其他的都是毛細血管
在渠縣的歷史之中脈動。很多個夜晚
滿天的星星，在河水閃爍，像數不清的魚鱗
隨手一抓，就留下滿身腥氣。渠縣，泡在水裡
無論怎麼行走，都是清澈的山水，都是愛的盪漾
在渠縣，大河小溪堆滿不爛的骨頭，始終燃燒
一個個滾燙的精靈，長成了靜悄悄的化石
打開一扇窗戶和耳朵，我就聽到腳步在路上
水草豐茂的渠縣，魚兒展開了翅膀
黃角樹葉像黃金飛舞
立夏後的渠江二小，黃角樹下黃了一壩
起風了，葉片飄飄灑灑
週末的校園空曠，彷彿入定的智者
與一片片黃葉交談，我能撿到一片貝葉嗎
一壩的金子，一壩的金子開花
如琅琅書聲蓬勃，集結，光芒四射
孔子、孟子、老子沿金色的脈絡穿行
使黃角樹的枝丫更加粗壯、高大
黃葉裡有多少新芽？新芽浩蕩
密佈黃金的氣息，還有溫暖的火星
在渠江二小，看千年黃角樹
每片黃葉，都是磅礴的斷章
風吹過來，黃角樹葉飄落
一片又一片，一片又一片
我不能踏上去，那是金子，金子的心
我默默無言靜聽，落葉像黃金飛舞
漢闕，宕渠大地蒼茫的簫音
身在渠縣。抵達漢闕，我始終放不開腳
彷彿周身風溼。闕的表面缺了，歷史一筆帶過
風化。脫落。消失。看不見馮煥、沈君史詩的額角
以及四部無字的簡章。穿越一條道路，必須下馬，躬身
神道，亡靈在路上。進入敬畏，一塵不染
渠水之濱，七尊闕宛如一排簫孔。打開，流淌
七彩的陽光滑翔過來：朱雀展翅，漢隸光芒
獨輪車滾滾。闕長成了絲綢的繡
渠江漂染的繡：闕石開花，漢樂浩蕩
宕渠古道，馬蹄嘚嘚。誰透徹了風溼的密碼？
一塊漢磚，一冊史卷，寧靜後的滄桑
我的一滴血留在闕，在蒼茫的簫聲中甦醒
渠江邊，堅硬的卵石沒有了重量
在渠江邊，如果可以選擇
我遺忘帆，遺忘沙，遺忘地名
我不能遺忘：水，碼頭，漢磚
還有縴夫，以及親人們的臉龐
此刻，大風吹過，世界搖晃
堅硬的卵石沒有了重量
只有魚的翅膀飛翔
順著民歌的方向
腥鹹的民歌，密佈姓氏、火種
還有白森森的頭蓋骨，以及隱隱約約的秦漢月光
一襲布衣，迎風而立
卵石裡的花朵怒放，我去不了天堂
一條叫渠江的河流停不下來
一壩的稻子。巨大的金黃，讓人尖叫
在城壩，面對糧食，我忘記一切憂鬱
滾燙的風吹過來，我與家鄉撞了一個滿懷
腳步停不下來，一條叫渠江的河流也停不下來
那些與我生命相關的事物，那些泥土，那些穀穗
那些炊煙-----用目光煨熱，用乳名煨熱，用咂酒煨熱
親親的城壩，牽扯一生的城壩，無論身在何處都是牽掛
那條叫渠江的河流的臍帶，是我怎麼也拿不掉的生死結
在城壩，可以忘記花朵，忘記暴雨，忘記大雪
卻忘記不了一雙腳與一塊田園，一顆心與一個村莊
一個人與一條停不下來的叫渠江的河流。鳥兒齊刷刷飛過來
曬場上的女人收撿糧食，散發著酒香，我和一個人同時得救
朝著鮮渡的方向，我肅穆地三叩首
渠江拐了個彎，就是鮮渡。鮮渡的化石
在喻家大院，在曲徑通幽的走馬轉角樓上
樓上掛滿了五彩繽紛的內衣，好看的女人走來走去
不同的姓氏，不同的民族，說著南腔北調的四川話
鮮渡在江邊，鮮渡有碼頭。鮮渡的岩石下面有滷鹽
鮮渡的女人注意保暖，不讓邪氣上升。每次上墳
叫孩子給祖先磕三個響頭，先人們能夠看到
說忘記祖先的人，一定是吃多了鹽水，最後無家可歸
蒼天在上，江水在下，鮮渡的路上春天浩浩蕩蕩
每個生靈的骨子裡，都躺著飽滿的鹽粒。在鮮渡
如水的女人，長滿花朵，四季璀璨
朝著鮮渡的方向，我也肅穆地三叩首。一叩渠江
讓我們成為不離不棄的愛人。二叩鮮渡，五穀豐登
三叩地表深處的滷鹽水，賜予子民們無窮的力量
在鮮渡，那裡的人都用鹽水洗衣做飯，甚至泡腳
微有鹹味，沒有骨質增生，一生腳輕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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