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裝幀藝術的傑出代表錢君匋，裝幀立意新穎，設計嚴謹、構思慎密
在清末前，中國書籍的設計單一，冊頁線裝本和套裝本。民國時期的書籍出版是從傳統形態向現代形態轉型的重要時期，書籍出版發行面貌呈現出封面、色彩、插圖、文字、開本版式等形式日益增多，徹底改變單一形式。這時封面設計元素圖案、色彩、文字視覺元素構成關係吸納了中國本土藝術元素，適應新的製版工藝和現代機器印刷技術，展現出了現代書籍裝幀設計的整體面貌。這一時期在裝幀設計領域有陶元慶、孫福熙、司徒喬、陳之佛、錢君匋、池寧、沈振璜、莫志恆、鄭川穀等人。錢君匋從事書籍裝幀設計六十載，作品四千之多，他在書籍裝幀設計注入了民族美學氣質，又能緊隨時代步伐，打造出“錢封面”品牌。他是近現代中國書籍裝幀設計的開拓者與傑出代表，設計的理念是開創性的，他的作品的思想性和藝術性是當今設計師所追求的精神符號，他為中國裝幀藝術作出了突出貢獻。
錢君匋裝幀藝術的基本特徵
“錢封面”的由來。錢君匋的藝術人生經歷了兩個時代，在民國時期的二三十年代，步入上海師專，走進上海開明書店站在人生的制高點，從事美術、音樂、文學編輯。錢君匋在書籍裝幀道路上，非常有幸接觸到幾位貴人。一是得益於好友陶元慶的慧眼識珍珠。二是得益於章錫琛將比較有影響的重量級《新女性》等雜誌讓錢君匋去完成，從中得到了礪練。三是得益於魯迅多次鼓勵和表揚，促使他在裝幀藝術道路上實現新跨越。通過這些因素的作用使其業務量直線上升。上海灘上具有品牌效應的大雜誌《東方雜誌》、《小說月報》、《婦女雜誌》、《教育雜誌》、《學生雜誌》都來請錢君匋設計封面。在魯迅的帶動下，上海各界大名人如矛盾、葉聖陶、胡愈之、鄭振鐸、豐子愷、巴金、陳望道等都由錢君匋來設計封面，當時成為出版界新文學作品裝幀的翹楚，大量的封面設計紛至沓來，致使錢君匋應接不暇，稱其裝幀設計是壟斷式的“托拉斯”，堪稱“錢封面”。
“錢封面”真不是空穴來風，而是錢君匋刻苦鑽研，不斷汲取總結苦心經營的結果，正如他自己所言：“書籍裝幀並不是什麼雕蟲小技。它給一部作品裝上了‘擴音喇叭’，以形象、色彩等造型手段，向廣大讀者揭示作品的內容和精髓，擴大了社會效果。優良的書籍裝幀，可以提高讀者的讀書興趣，起到‘打擊敵人，教育人民’的作用”。① 所以，錢君匋一生致力於封面設計樂此不疲，而且，每每設計出質量非常驚人的作品來，下面針對他的裝幀藝術特徵分析如下。
其一，立意新穎，注重設計嚴謹、構思慎密的藝術形象。錢君匋在為矛盾短篇小說集《雪人》圖⑴設計封面時曾這樣說道：“運用了新的技巧，有一點詩意。我著眼於‘雪’，把雪花放大，加以誇張變形，再配上日光反射的色彩，形成了一個新穎的圖案，而不是原著的簡單圖解。茅公覺得這個設計頗有別有心裁的地方，誇獎了一番。”② 我們坦然錢君匋採用象徵性圓形藝術符號，將雪花誇張放大，圖案是兩個典型的雪花重疊，欣賞者便產生幻覺和聯想。這裡有圓形和三角形，三角形在畫面起支撐作用，用色彩傳達出“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的詩情畫意來。用淺綠、墨綠、硃紅強化視覺跳躍感染力，雪花在空中飛舞的姿態，不外茅公讚不絕口。僅從這一點我們就可以看出，他是如何去構思，每當他接到一個設計主題時，他都反覆思考，思考的時間比繪製的時間還要長久，待時機成熟後，開始勾繪草圖或一揮而就，新的作品就此誕生。
圖⑴錢君匋《沈雁冰雪人》
再如錢君匋的《結婚的幸福》圖⑵以雙棲在樹枝上的一對小鳥抽象的圖像，用簡約的二色濃筆寫意，表達了書的內容，以比喻替代寫實。可以說，錢君匋對封面設計透著深邃的中國繪畫寫意精神，與西方藝術強調寫實，注重感觀視覺刺激有著鮮明的對比。錢君匋善於運用比喻和象徵的藝術手法加以塑造。他的這種中國傳統繪畫的比喻，重視神韻的表達方式，以魏晉以來大量採用花花草草景物比喻人的精神，即“類似性比較”的傳統方法，讓讀者在審美中得到情感的薰陶。
圖⑵錢君匋《結婚的幸福》
其二，內容與形式完美統一，注重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結合的藝術表現手法。錢君匋在為巴金名著中篇小說《新生》圖⑶製作封面，“書面的下端用黑色畫了三級石頭臺階，一支小草從石頭縫裡頑強地生長出來，用小草象徵新生，把石頭臺階比作黑暗的勢力。技法不用由濃到淡的照相式層次，而是以無數細點來表現疏密濃淡。設色簡潔，只有紅、黑兩種，紅色作書名，象徵血，黑色象徵鐵，鐵與血交溶，暗示敢於向舊世界挑戰的英勇氣概，留給讀者一種寬廣的聯想。巴金看到了非常高興，對我說，這樣的裝幀同作品的內容很協調，表達得恰到好處。”③ 能得到巴金的肯定和褒獎，可以看出錢君匋的設計水平不同凡響。就象徵而言，它需要設計者的創造指示關係，這種積極有效的配合。力求達到內容與形式完美的統一，內容即“新生”，形式即“臺階”和“小草”，這種誇張就形成了生動的浪漫，形式為內容服務，現實與浪漫有機的結合，達到了裝幀同作品的有機配合，也就更為協調。
圖⑶錢君匋《巴金新生》
再如錢君匋為矛盾設計的另一幅作品《歐洲大戰與文學》，系作者1928年設計的比較典型的裝幀力作，深受西方現代主義藝術的影響。其封面是用一些外文報紙剪貼有序排列，加上飛煙大炮、戰車、數字“19”代表十九世紀的圖案，還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在注視著讀者，用這些標誌性符號去追求藝術表現的偶然性，頗有“達達藝術”的趣味。用許多飛舞的色塊，呈現出光學色彩的特殊效果。
新中國成立以來，錢君匋在中國共產黨的正確領導下，在毛澤東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及推陳出新、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引導下，創作出了一大批裝幀封面。比較有代表性的有《曲藝論集》，採用古代漢像磚畫法，一對梅花鹿在一棵開滿紅花樹下相互交流，有論不完的話題；《中國民歌》採用中國民族特色剪紙刻畫一對公雞在雞冠花下對唱，更能體現出民族特色；《電影歌曲集》就像一顆璀璨“新星”在“百花齊放”的精神指引下放射光芒，又像水晶一樣光亮奪目。
《偉大的戀愛》（1930）圖⑷創作的作品，用紅黑兩種色彩協調運用，用紅色繪製的男人和女人幽美的形象，形象具有早期立體主義基本特徵，採用西方現代繪畫表現手法，具有現實主義的浪漫色彩，文字設計也突出了偉大的戀愛的主題。正如錢君匋自己道出了設計的秘密：“書面設計要來得婉轉，要來得曲折，要來得含蓄，不能直接了當地和一般繪畫那樣寫實。書面設計的藝術最怕作虛假地低級圖解，應該儘量避免，否則就失去了書面設計藝術意味和藝術價值。”④ 錢君匋的這些設計理念也與中國畫的傳統息息相關。中國畫就如同姑娘羞澀半遮面的姿態，羞羞答答，非常含蓄，不能全部暴露給讀者，體現出一種含蓄的美。故事情節也要婉轉曲折，這樣才有看點，不然，平面直敘就無味了，留給讀者更廣闊思考的空間。可以這樣理解，對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一併進行整體把握，使現實主義精神的“現實性”獲得旺盛的藝術生命力，也為浪漫主義的開放性、包容性提供了一種新的土壤。
圖⑷錢君匋《偉大的戀愛》
豐子愷先生對於陶元慶的繪畫是這樣理解的，“西洋的浪漫派，寫實派的繪畫，專注題材的選擇，形似的描寫，作出插畫式、照相式的畫來，是賓主的顛倒。未來派，立體派，構圖派，索性不描物象，而徒事感覺的遊戲，作出像老畫家的調色板或漆匠司務的作裙的所謂‘純粹繪畫’來，是矯枉過正，即前者是繪畫的‘文學化’，後者是繪畫的‘數學化’，均不及‘音樂化’‘書法化’的自然而富於情味。”
⑤ 豐子愷這番話更加直白了，表述的非常清楚，也就是“音樂化”和“書法化”是情感的繪畫，浪漫主義也有現實主義成分，但偏重於感性與想像。這也是錢君匋的藝術表現形式了。再來看看錢君匋對陶元慶的作品解讀就一目瞭然了，他說“元慶的畫每幅都是‘新的形’、‘新的色’，且是‘書法化’、‘音樂化’的。譬如《大紅袍》、《賣輕氣球者》、《寶石山遠眺》等，是極好的新的形、新的色的實例；《處處聞啼鳥》、《水上戲》、《一瞥》是非常音樂化的，她們的色、線、形的節奏，竟使你彷彿在聽蕭邦的作品；《寶石山的遠眺》、《車窗外》、《落紅》、《白露》、《天鵝》等是最為書法化的”，⑥ 只是著力實現自己對於作品意境的追求。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一個突出的例證，陶元慶所表現的情感與浪漫有這樣一個構思草圖。用鉛筆描繪一橫幅縱橫草稿，以都市四通八達大道兩旁的電線、電線杆縱橫的線及其他景物來組成畫面，看來浪漫的構思還有如此種種。
其三，樸實典雅，注重民族圖式與創意理念的結合。錢君匋的封面作品善於借鑑古代石刻藝術，樸實典雅，渾厚醒目，風格獨特，他的設計跳出了專業設計者的程式化模式。如《西洋美術史》封面圖案借鑑了青銅器或陶器上的圖案排列樣式，而主體人物圖像則選用埃及女性形象，具有民族情調，與西洋美術史內容十分貼切。
錢君匋在《論書籍裝幀藝術》曾寫道“中國的出版物，自然會流露中國民族氣派和風格，實則這種氣派和風格，並不是在一朝一夕之間所能形成，而是經過幾千年長期積累起來的。如果割斷優秀的民族傳統，就成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了。”⑦ 因此，書籍裝幀設計是不可缺少的要素，能體現出民族性是非常重要的。它在一幅作品更能體現中國文化鮮明獨特個性，錢君匋在設計《秋蟬》圖⑸民族風格較為突出。用土黃色渲染秋天氣氛，封面上半部以漢畫像磚的形式構成，一顆大樹枝幹落滿秋蟬，點出圖書主題，柳枝下垂，樹枝在風的作用下飛舞，遠山飛燕。他把“古為今用”作為創作的必要元素，取法我國古代銅器、石刻、紋樣等，也採用古代繪畫、書法、工藝品、服飾等進行裝幀封面，無論是造型、結構、色彩，線條等要素都根據主題需要融合到創作中去，如《結婚的幸福》、《文藝與性》等都運用自如。
註釋：
①鍾佳松的《錢君匋畫傳》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年4月第1版，第84頁
②陳子善編《錢君匋藝術隨筆》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年3月第1版第81頁
③陳子善編《錢君匋藝術隨筆》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年3月第1版第82頁
④錢君匋《錢君匋論藝》杭州西泠印社，1990年第37頁
⑤陳子善編《錢君匋藝術隨筆》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年3月第1版第72頁
⑥陳子善編《錢君匋藝術隨筆》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年3月第1版第73頁
⑦陳子善編《錢君匋藝術隨筆》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年3月第1版第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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